今日大寒，不知不覺四季又將開始一個新的輪回。
幾日前，陪省城來的幾位客人逛小城的老街，春耕的鋤頭、鐵锨、耙子、斧子、鐮刀等農具已經出現在鐵鋪子里，打破爐子、火盆一統天下的局面。它們于各自的尖銳與鋒利之處泛著深沉的藍光，像一個個枕戈假寐的武士，就待一聲春雷之后，殺向嚴冬籠罩的田野、山川，河流、樹林，以斧金之聲為春天開路，然后在夏季的烈日下，在秋天的沙場上舔舐汗水，在生長與收獲的輪回中以自我生命的消耗實現存在的價值。
老街盡頭拐角處的太陽下，有一位挑著擔子賣煙葉的鄉下老人。客人中帶隊的是一位即將退休的領導，西北人，和藹善談。向老人討了一支自卷的紙煙，邊抽邊向我們講他當年通過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出農村的往事。
他的父母都是地道的農民，木訥少言，當年他參軍過程中需要當地某機關出具一份證明，父親去了幾次也沒有拿到。為了不讓父親為難，在強烈的改變現狀的信念驅使下，他決定自己去辦。
一番努力之后，他找到了該單位領導的家，一連半月，每日雷打不動到家幫著領導的愛人干雜活，最終通過這種最樸實的執著拿到了所需要的一紙證明，之后又通過自己的努力考取了一所大學，走出了“苦瘠甲天下”的老家，改變了自己和家庭的命運。
他的講述讓我不自覺的想起了自己同齡人中另外的一個他。
他是家中獨子，大我一歲，我們同一年進入不同的小學讀書。我家住在村子中部，靠近本村小學，我自然而然的讀了本村小學；他們家在村子東邊，因他的父親與本村小學校長曾有睚眥，他選擇了鄰村小學就讀。那時候他一直是全村同齡人學習的榜樣，遇到村中長輩永遠是那樣的彬彬有禮，而且學習成績也好，所得獎狀占據了他們家老房子一面墻的絕大部分。小學升初中時他毫無懸念的考取了全縣最好的中學。
后來不知為何，高中尚未畢業，他的父親聽從了本村一位販藥人的介紹送他去省城的一所私立大學學醫，同去的還有本村另一個和他就讀于同一所高中的同齡人。同樣不知為何，在第三個學年開始時，他的父親又讓他退學回家，理由據說是家中經濟緊張無錢供應。
對于這個理由很多同鄉不以為然，且不說他們的至親有幾位經濟條件極好，他是家中獨子，兩個姐姐已經出嫁，父親是一個技藝嫻熟的磚瓦匠，母親也是勤儉持家好手，全家人都無不良嗜好。
此時，同村的鄉村醫生覺得孩子人品好，一表人才，就介紹了鎮子上一家私立醫院院長的女兒給他。女孩的家境很好，那個時候國家還沒有禁止鄉鎮設立電視臺，女孩家醫院的廣告和另外一家沙發廠的廣告及各種新聞幾乎平分了我們鎮電視臺的全部時段，一段時期她們家醫院的廣告甚至做到了縣、市電視臺。
姑娘是家中唯一的女兒，據說長得也很清秀，高中畢業之后無心讀書，就跟著父母操持自家的醫院。姑娘及家人見了他之后都很滿意。姑娘的父母屬于鄉村中見過世面且恪守傳統的人，隨和且開明，答應訂婚之后愿意繼續供他讀書，畢業之后若他愿意，可以回來一起打理醫院。正當四鄰為他暗暗叫好的時候，他的父親卻又有驚人之舉，毅然決然的拒絕了這樁婚事。理由是兩家條件差別太大，兒子將來進入這樣的家庭，會一輩子在媳婦面前抬不起頭。
這樁婚事無果而終之后，他聽從父親的勸告退學了，跟著做泥瓦匠的父親做起了早起晚歸的泥瓦匠，之后很快娶了鄰村的一位姑娘，相貌較好，也是做農活的一把好手。
在他父親的要求下，一年之后，為了提高砌墻手藝，拜入鄉里一位品性很差但據說砌墻手藝很高的中年人門下。由于二者的形象和品性反差太大，聽到這個消息之后，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他是如何在這樣一位師傅的指導下提高磚瓦技藝的，二者在工作之余又是如何相處的。
后來據說在他父親的要求下，農閑時節他又跟著村里的老人學起了操辦鄉間紅白事的規矩，成了十里八鄉同齡人中唯一一位懂得這些規矩并且踐行這些規矩的人。
某年春節回家過年，在初一集體拜年的人群中不經意間看到了他的身影，他神情有些憔悴但還是那樣衣著整潔，待人彬彬有禮。寒暄中得知，他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日常忙于田間農事、鄉間紅白事，農閑行走于鄉村幫人修筑房子。媳婦每天往返40公里在縣城的一家工廠做工。
從他的言談中可以看出一家人的日子過的雖然辛苦但和睦恩愛。在不經意間他提到當年與他一起在省城學醫的同村同學已經在市里開了自己的診所，有了自己的事業。我不知道他主動提及此事是不是對自己當下這種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緩慢生活的自嘲，也許是，也許不是。
據說現在村子中的很多人在孩子道路的選擇上都會自覺不自覺的想起他父親對于他人生道路的規劃。對此，我不以為然，因為我相信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無奈，每種選擇都有相應的背景，每種生活狀態之下也都隱藏著某種不為旁觀者所知的喜怒哀樂，任何立足于現狀和表象所做的對比都有失偏頗。
季節周而復始，但生命是一趟沒有返程的旅程，面對選擇我們可以思量權衡但一定不能瞻前顧后，面對過往我們務必時時反思但絕不能不可自拔，面對現狀我們可以吐槽抱怨但萬萬不可懈怠放縱，面對未來我們可以迷茫但一定要堅信和堅持。
今日大寒，古書曰大寒三候，一候雞乳：意為雞是木畜，提前感知到春氣，開始孵小雞了。二候征鳥厲疾：征鳥是指鷹隼之類遠飛之鳥，這個季節天寒地凍，食物稀少，鷹隼唯有較之往日更加的厲猛、捷速才能捕到食物。三候水澤腹堅：是日寒至極處水上下都凍透了，按物極必反原理，堅冰深處春水生，凍到極點，就要開始走向消融了。
這其實就是生活的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