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艾瑞克這幾天頭疼不已，馬上又要到圣誕節的季節了。對于一個屠夫而言，這是賺錢最好的時期。就算是鎮子東頭那些租住在簡易拖車里的人家，都會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下一整只火雞或者一根十公斤重的火腿。
他不是因為生意不好而發愁，相反的，他是因為生意太好、太忙而發愁。對于在普敦山這個小鎮生活了一輩子的他而言，生意的意義早已不是賺錢，而是維持名譽！
是的，艾瑞克家的“老布朗肉鋪”不但是方圓百里最棒的肉鋪，他們的產品甚至遠銷到陽光海岸最大的城市馬盧奇郡。那里最知名的牛排店，每天消耗的牛排數量多的嚇人，以至于普敦山的農戶們趕著自己的牛，排著隊到他的肉鋪門前吆喝。有一次，甚至發生了火拼，驚動了鎮子上的警察。
看看吧，艾瑞克家的生意做到這份上，他真的不用再花費腦筋去兜售什么。對于路德天主教信徒而言的他來說，過度的賺錢也是罪行！
說了這么多，艾瑞克究竟在發愁什么呢？原因很簡單，他八十六歲的父親約翰老爹病了。其實，也不是病，而是太老了！
說起這位有傳奇色彩的約翰老爹，不得不說說他的一生。二十二歲時，他把殺牛用的屠刀一把剁在厚墩槭木案板上，一腳踢開大門走了，一走就是十五年。
再回來的他，已經只剩下一只破背包，領著個邋里邋遢的小男孩，無論誰打聽，他都是一個字，“滾！”
沒人知道他經歷了什么，也沒人知道那個叫艾瑞克的傻里傻氣的男孩，是他和哪個女人鬼混出來的。總之，約翰老爹繼承了父輩的肉店，還發揚光大，把閉塞山區里數一數二的優質牛肉賣到了大城市！
對于傳奇人物來說，這些并不是約翰老爹最被人津津樂道的事情。和嚴肅古板的家人完全不同的他，是鎮上最能喝酒的男人，不修邊幅的他魅力出眾，卻從不招蜂引蝶。
他回到鎮上的當年，就組織十里八鄉的村民，創立了“西紅柿節”。每年三月的最后一個周六，西紅柿被堆到街上，成了人們嬉戲打鬧的工具。狂歡從早到晚，直到“血流成河”，每個人都被染紅。
因為這個節日，昆士蘭州那些更遠更時尚的大都市里的人們都來了。小山村里擠滿了人，一天下來，飯館、酒店和各色商店賺的錢夠上從前幾個星期的收入。
普敦山也因此出了名，正式成為了澳大利亞一處著名的旅游小鎮。國家旅游局甚至派了一位官員，弄了個銅雕的“大西紅柿”樹立在鎮子的中央。只是遠遠看過去，那銅雕更像是個肥碩的屁股。對此，普敦山的居民毫不在意，他們的祖先有一多半來自十八世紀的德國移民，他們為人謹慎，內心善良，對別人的嘲諷只當作是空氣。
約翰老爹成了全鎮最受人愛戴的人物，可是他從未擔當過任何政府官員。到了他七十歲時，他對外宣布，正式把生意傳給了自己的兒子艾瑞克，而他本人則自愿擔當起一個極為重要的角色，那就是“圣誕老人”！
每年任期一個月，他的辦公地點設在鎮子的中心花園，也就是那個“大西紅柿”銅雕的一旁。每天他都免費接待前來和他合影的孩子和大人，不僅如此，他還會一門超凡的手藝，那就是制作氣球玩偶，只需一個金幣（兩澳元），就可以換來一個非常漂亮而獨特的玩偶。約翰老爹當然不指望靠這門手藝吃飯，他總是把所有的收入都捐給鎮上唯一的一所小學。
艾瑞克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會做氣球玩偶，和他個性飛揚的父親比起來，艾瑞克沉默得讓人擔憂。不過，靦腆害羞的個性，并不妨礙他成為一名優秀的屠夫。隨便拿塊肉，他瞥上一眼，就可以說出肉來自哪種牲畜、哪一個部位、切下來了幾天。
不僅如此，艾瑞克也是一名畫家。他喜歡素描，喜歡用一支鉛筆來描述出他眼中的世界。只可惜，他最喜歡畫的，竟然是被肢解的牛全身上下各個不同的部位，以及每個部位的牛肉那些極為細微的差異。他甚至于因此而制作了一本小冊子，名字就叫做《牛的解析》。只不過，被約翰老爹一通嘲笑之后，他便將這本手繪的小冊子，藏在了肉店文件柜最下邊的一格。
約翰老爹的“圣誕老人”工作已經堅持了十六年，不僅僅是鎮上的人們，連更偏僻山區的人們都把拜訪他，當成了圣誕節假期的一項重要活動。能夠從約翰老爹手中接過一個特殊的氣球玩偶，一直是很多孩子心心向往的圣誕節禮物。
可是，今年冬天的時候，約翰老爹把艾瑞克叫到了身邊。他又做了一項決定，他決定辭去“圣誕老人”的工作，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老到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他要求艾瑞克把他送到陽光海岸的一處老人院。他說，從現在開始，他所有的日子都需要大海的陪伴。
忙碌中的艾瑞克在當時并沒有考慮太多，他遵從了父親的命令，把他送到了馬盧奇郡一處海濱養老院中。這樣一來，父親不但可以安度晚年，他每個星期借送貨之機還可以去拜訪。
可是，圣誕節即將來臨。鎮長已經親自登門數次，要求艾瑞克接下父親的責任，承擔“圣誕老人”的工作。當然了，通情達理的鎮長，僅僅要求在每周六的全天由艾瑞克來扮演“圣誕老人”，連續四周。這個要求一點都不過分，艾瑞克幾乎立刻就應承了下來。可是，他忘記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環，那就是他可不會做什么氣球玩偶。
二，
艾瑞克獨自發愁了兩天，就決定立刻采取行動。對于布朗家的人來說，“發愁”從來不是他們生活中的字眼。無論遇到什么情況，立刻行動才是最重要的。
他先是給在悉尼工作的女兒打了個電話，咨詢了一下這件事可行的解決方案和建議。在聽完父親啰哩八唆的說明之后，女兒告訴他，這件事太容易了，只要上網搜索一下，就可以找到各式各樣的視頻，教授人們如何制作氣球玩偶。然后，她還特意地鼓勵了一下艾瑞克，“你一定可以的，加油！”
遵從女兒的建議，他開始上網搜索教材。不出所料，如今的網絡上，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找不到的。興奮之余的艾瑞克，搬出了自己提前訂購的十幾箱氣球玩偶的制作材料，開始一點一點地學習起來。還別說，心靈手巧的他并沒費太長的功夫，便制作了一堆看起來還算像模像樣的氣球玩偶。
為了試驗自己的產品是否合格，他特意把做好的氣球玩偶，分給了自己的左鄰右舍，孩子們自然歡歡喜喜，但遺憾的是并沒有人稱贊他的手藝。
這下子，艾瑞克有些坐不住了。他回到房里，打算繼續鉆研和學習。然而，他發現不過剛剛看過的視頻，一轉眼，就不再記得了。他只好再一次上網，調出學習過的視頻，對照著重新制作了一遍。很快的，艾瑞克發現自己對于視頻的教材，幾乎無法記憶下來。
于是，艾瑞克拿起電話，一一撥打了氣球玩偶原材料的生產商，打算索要產品使用說明書。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聽電話的人都無比驚訝，不明白這有什么好需要說明書的？一根根的氣球充好氣，擰成不同的形狀，再配上彩帶、裝飾物，用畫筆畫上眼睛、嘴巴什么的。制作氣球玩偶的人都自有一套，哪里來的什么說明書？
被隱約嘲笑了一番的艾瑞克，這下子陷入了絕望之中。實際上，他不愿意承認，他討厭所有高科技的玩意兒，尤其討厭電腦，對于上網也充滿仇恨。從不失眠的他，這一天的晚上楞是睜眼到快要天亮。
第二天是星期四，是每個星期到馬盧奇郡送貨的日子。頂著黑眼圈，艾瑞克準時出發，開車下了山。事情辦得十分順利，中午過后他就完成了工作，下午的時間是常規探視約翰老爹的時間。
本來已經打算開車前往養老院，艾瑞克那不太靈活的腦袋居然突發奇想，他把車拐進了兩條街以外的跳蚤市場。那里在每周四的中午開始，便有各式各樣的攤位，兜售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艾瑞克欣喜若狂地發現了一位正在制作氣球玩偶的老人。那老人穿著一套好像是魔法師的服裝，袖子寬寬的，他的腳下還趴著一只打著鼾、睡得正香的大貓。
激動到幾乎語無倫次的艾瑞克，毫不吝嗇地買下了老人剛剛制作好的十幾個氣球玩偶。費了好大的力氣，他才把這些總想從他手里逃脫的玩偶，塞進了貨車。
養老院里到處都是悠閑自得的老人，艾瑞克在圖書館里發現了約翰老爹，他正靠在一張皮沙發里，對著窗外的大海發呆，他的腿上放著一本薄薄的書，書名很怪，叫做《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
艾瑞克不怎么理解父親的讀書習慣，他記得上周過來時，父親正在讀《烏克蘭拖拉機簡史》。當時的他沒忍住追問了一句，結果被父親十分鄙夷地罵道，“你懂個屁！”
好脾氣的艾瑞克，從來不在乎父親的惡言惡語，在他心里，父親是帶著光環的！他覺得自己最多繼承了父親10%的優秀基因，至于那剩下的90%來自哪里，他也懶得去考慮。
下車的時候，他隨手從那一大堆氣球玩偶中抽出來了一個。一看，居然是一個小雪人。這倒是蠻符合即將來臨的圣誕節的氣氛，他挺高興，便把這個小雪人送給了父親。這一次父親沒有嘲諷他，相反的，他露出了小孩子一般的天真笑容，“就叫他亞當吧”，父親說道。
三，
艾瑞克呆了差不多有一個小時，他和父親隨便地聊著天。實際上大多數的時候，父子倆人都是各說各的，但是這并不影響他們之間和睦的氣氛。
然后，艾瑞克便開著他的貨車離開了。約翰老爹在圖書館也坐累了，于是便帶著小亞當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這座養老院規模頗為壯觀，除了中心大廈的五十套監護單間，四周還分散著100套獨棟。對于尚有生活能力的老人來講，更愿意選擇住在自己的小屋之中。而像約翰老爹這樣，單身又體力不支的老人而言，則會住在中間的監護單間里。
中間的這棟建筑物，除了監護單間，還有非常完備的配套設施，包括餐廳、健身房、圖書館、棋牌室、游泳池等等。老人在這里生活，不但自在，也相當豐富多彩。
約翰老爹一路往回走，一路和遇到的老人打著招呼。沒成想，他手里的氣球玩偶亞當成為了明星。每一個路過的老人都會愉快地捏捏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腦袋，甚至于把他接過來，顫顫巍巍地給他一個吻。約翰老爹表面上沒說什么，但內心深處充滿了得意。
入夜了，養老院里一片寂靜，老人們早早地都已經上床休息，在約翰老爹的單間里，在他側身睡著的單人床旁邊，氣球玩偶亞當靜悄悄地坐在床頭柜上，他用一對黑亮亮的眼睛注視著床上的老人，上揚的嘴角微笑著。
突然的，黑暗的小屋之中，竟然有閃爍的小星星在空中出現，五顏六色的小星星在天上飛來飛去，尾巴上還不斷地撒下亮晶晶的星塵。一會兒的功夫，小屋里便充滿了彩虹般的色彩。
“哇，好美啊！”亞當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夢幻般的色彩，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眼睛一直追逐著仍然在空中飛來飛去的小星星。
“怎么樣，是不是很棒？”他的身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把他嚇了一跳，回過頭去才發現，一旁站著一位老人。老人穿著藍色條紋的睡衣，粉紅色的臉頰熠熠生光，他的眼睛又黑又亮，他正是亞當的新主人約翰老爹。
可是，令亞當迷惑不解的是，在他旁邊的床上，約翰老爹睡得正香，那眼前的這位又是誰呢？
看到了他的困惑，站立著的約翰老爹頑皮地笑了起來，“哈哈，我是約翰的童心，是他夢里永遠年輕的靈魂。你要不要加入我們的狂歡派對呀？”
說話間，他并沒有等待亞當的回答，而是輕輕地拉住了亞當的小手。一個晃神，他們居然來到了養老院的中央大廳里。哇！那里居然聚集了好多人，都是養老院的老人，每一個都穿著自己的睡衣，在那里蹦蹦跳跳、有說有笑的。
霓虹燈在不斷地閃爍，雞尾酒和各式各樣美味的點心，堆積在空中飛舞的托盤里，送達到每一位老人的手中。遠處，有一支看不見的樂隊正在演奏抒情的爵士樂。除了老人、還有像亞當這樣的玩偶，例如辛迪老小姐的絨布猴。亞當看花了眼睛，他呆呆地站在一旁，心里充滿喜悅，“這樣的生活，簡直太棒了！”他自言自語道。
“誰說不是呢？”他的身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那是個女生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成熟。亞當回過頭一看，嚇了他一大跳，原來那竟然是一只大貓，不是玩偶，是真的貓啊！
“你看上去好像是個嬰兒，”那只大貓又開口了，“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這么清澈的眼神了。”亞當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喂，小子，你叫什么？”大貓沒有理會亞當的害羞，繼續問道。
“我叫亞當，”他趕忙回答。
“不錯的名字，我是畢加索。”說完這些，大貓便轉身走了，走之前，他又說了一句話，“看看吧，這便是生命存在的意義！”
這些沒頭沒尾的話，亞當聽不太懂，只不過在他心里，早已把這只大貓當成了智者。于是他認人真真地把這句話記在了心里。
四，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艾瑞克比任何時候都忙，他基本上只在店里隨意地走一圈，交代一些必須要交代的話，就扭頭回了自己的居所。
在離開約翰老爹的養老院后，他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最大的文具商店。在那里，他買了一個厚厚的繪圖本子，還有一大捆繪圖鉛筆。
他有一個計劃，一個并不龐大，但相當繁瑣的計劃，他決定把圣誕節之前的最后兩個星期，都用在繪圖上，他打算憑藉自己的本事，制作一本詳細的《氣球玩偶的制作說明書》。
在他的這一本說明書當中，他決定要繪制100個復雜的氣球玩偶，那絕對不是兩根長條氣球就可以擰成的臘腸狗。他要制作的氣球玩偶，每一個至少都需要10根氣球材料，再配上各種各樣的彩帶和附屬品。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制作出和約翰老爹曾經制作的那些氣球玩偶類似的產品。
他的第一件氣球玩偶，選擇的便是小雪人。雖然他已經把亞當送給了自己的父親，但是他早就研究過亞當，用腦子記下了亞當的樣子。不需要手機來拍攝照片，對于實物，他有著相當不錯的記憶力，一向很有信心。不出所料，不過半天的時間，他便做出個一個更加鮮艷活潑的雪人。
他相當滿意自己的作品，只覺得比那位在跳蚤市場擺攤的老人更加出色。備受鼓舞的艾瑞克，專心致志地把整個制作流程，一筆一劃地記錄在了他的繪圖手冊正文的第一頁上。
就在艾瑞克廢寢忘食地研究和制作他的氣球玩偶和說明書的同時，亞當在養老院的生活有滋有味地上演著。他如今已經成了整個養老院的明星，每一天早上，約翰老爹都會向他說早安，然后帶著他一起去餐廳用餐。接下來的一整天里，只要是約翰老爹去的地方，都一定會有亞當的身影。
不僅如此，養老院中的其他老人居然也會邀請他到自己的房間里去作客，介紹亞當認識更多更有趣的朋友，包括麗麗老小姐的瓷娃娃、瑞恩老先生的木頭士兵。
其實，亞當早就認識了這些朋友。別忘了，他們每天晚上都會舉行龐大的狂歡聚會。在聚會上，老人們的這些玩偶也會歡快地跳舞、唱歌，甚至于做出各種各樣令人捧腹大笑的動作。
當然了，也有讓亞當覺得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有的時候，某一位老人和他的玩偶會突然消失，從某一天的夜里開始，他們就不再出現了。開始時，亞當以為那只是暫時的，可是很快他便發現，這些老人和他們的玩偶，一旦離開，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他試圖問其他玩偶，“這是為什么？”可是，所有被問到的都搖搖頭，默默地走開，看上去一副悲哀的樣子。
后來，有一天的狂歡派對上，瑞恩老先生的木頭士兵悄悄地告訴了他真相。那些老人去世了，他們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而陪伴著他們的玩偶，便再也不會擁有夢幻的生命了。
五，
這一天又是星期四，約翰老爹吃過午飯，便早早地到圖書館坐了下來。他喜歡讀書，亞當也喜歡讀書，只不過亞當一個字都不認識。那也不影響他閱讀的喜悅，因為只要是約翰老爹喜歡的事情，他一律都喜歡都不行。他覺得自己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玩偶，能夠陪在約翰老爹的身旁，便是他存在的價值。
下午的時候，艾瑞克來了，看上去也是一副興奮不已的樣子。這一次他的手里，居然又帶著一個雪人，那雪人看上去白白胖胖的，甚是健壯。
從約翰老爹把那個雪人接到手心里的那一刻開始，亞當便第一次有了一種不舒服的感覺。直到后來很久，他才明白那種感覺叫做擔憂。
雖然他一直坐在沙發的靠背上，緊緊地挨著約翰老爹，可是自始至終，約翰老爹都一直抱著那個新來的家伙。他和艾瑞克隨便地聊著天，依然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依然保持著溫馨的氣氛。可是，一旁的亞當卻難過地想哭。
“你確定嗎？”約翰老爹突然很大聲地問了一句話，把亞當嚇了一跳，緊接著他看到艾瑞克很開心的一邊點頭、一邊笑，約翰老爹跟著也笑了起來。
“我送您回房間吧，”艾瑞克說道，約翰老爹顫顫巍巍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由他扶著，一同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興奮中的父子倆，忘記了一樣東西，那便是一不小心，被約翰老爹碰掉在沙發旁邊角落里的亞當。
亞當“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掏空了，變得無比虛弱。只可惜沒人能夠聽到他的哭聲，也沒人注意到這個被忘記了的氣球玩偶開始癟下去的身體。
晚上五點，圖書館關門了，老人們都陸陸續續地離開。沒有人發現，在沙發的角落里，有一支氣球玩偶，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每天這個時候，清潔工麥克就會來到養老院的公共活動區，他會率先打掃完圖書館等休閑娛樂場所。他一邊吸塵，一邊把老人們隨意散落在沙發和桌椅上的圖書放回到書架上。
不經意間，他看到了沙發角落下面的氣球玩偶，他并不認識亞當，也沒有考慮過這個已經憋了一部分的玩偶，會不會是哪位老人的心愛之物？每天，小孩子一樣丟三落四的老人們都會丟掉一些東西。想都沒想，麥克直接把亞當扔進了垃圾袋。
又到了睡覺的時間，約翰老爹卻興奮地翻過來倒過去。下午的時候，艾瑞克告訴他，下周一要接他回家，一起度過圣誕節。在養老院已經呆了半年的約翰老爹，一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激動不已。
一向特立獨行的約翰老爹，從來沒有告訴埃克，他其實覺得非常孤獨。隨著自己慢慢老去，他把越來越長的時間都用在了回憶上。他的一生，尤其是前半生，可謂是豐富多彩，只不過也同樣帶給他懊悔和悲傷。
年輕時的約翰，對于山區小鎮的平凡生活十分厭倦。在和父親大吵一架之后，他摔門而出，離開了家。他是個聰明且十分能干的人，憑藉著自己的雙手，他不但輕松地賺到了生活費，還積攢了一筆不小的盤纏。于是，在27歲那年，他踏上了前往尼泊爾的道路。
異邦的一切都令他著迷，在他心中，這個國家的人們都仿佛是圣徒一般。他們的生活既簡單又艱辛，可是他們的內心既偉大又充實。
約翰發現自己從未安穩的心，在這里找到了駐足的港灣。他開始認真地研究起尼泊爾的宗教、文化和藝術，并愛上了一個尼泊爾女人卡雅，她便是艾瑞克的母親。
腦筋活泛的約翰，沒費什么力氣，就幫助當地的居民獲得了一些生意上的好處，并藉此找到了自己在這個社會中的價值。他開始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如何幫助周圍的人致富這條路上，他本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得到妻子的尊重和認可，可是沒想到，他的妻子對此卻相當冷淡，因為在她的眼里，貧窮也罷、單調也罷，都是佛陀的旨意，遵從并敬畏才是根本。
從這個分歧開始，他們之間的感情便慢慢地變了味道。后來，約翰幾乎無法忍受自己清教徒一般的妻子，他開始變得放蕩形骸，而他的妻子卡雅，無論約翰怎么胡鬧，都始終保持著鎮定和安祥。
約翰開始懷疑，自己的妻子或許從來都沒有愛過他，他也漸漸失去了再繼續和卡雅生活下去的信心。他哪里知道，在卡雅沉著冷靜的面容背后，是已經破碎絕望的心。在長期的悲傷之中，卡雅得了絕癥。
妻子的離世喚醒了約翰，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從來都沒有考慮過，作為一個人，如何度過這一生，才是有價值的。
極度悲痛之中，他離開了尼泊爾，帶著年僅六歲的艾瑞克，回到了自己的家鄉。他也永遠都不能忘記妻子臨死前的眼神和對他說過的話。“對于像我這樣的人，并非無欲無求。我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可以看到大海。但是，我不會因為自己的欲望，而忘記了自己的根本，忘記了自己對佛陀的敬畏和尊重。”
正因為這個原因，年邁的約翰老爹選擇在海邊的養老院安度晚年。每天，當他坐在圖書館里，透過落地玻璃窗，看著海浪不停沖刷著岸邊，他便覺得自己和妻子又在一起了。這種想法讓他安心，但是也會讓他難過。
一直無法入睡的約翰老爹翻了個身，無意間，他看到了放在床頭柜上的氣球玩偶，他的心“咯噔”一下，“這是什么？”他問著自己，“亞當去哪兒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的亞當不見了。
他大喊一聲，立刻從床上爬起來。本想快速沖到門口的約翰老爹，一不小心，絆倒在自己的拖鞋上。“砰”的一聲，他摔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六，
市郊的垃圾清運站，在夜晚來臨后，其實比白天還要熱鬧，因為這里是各種動物的天堂。雖然清運站的工作人員絞盡腦汁，布置了重重關卡，但聰明智慧永遠屬于被壓迫的一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