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時分，母親微信來一行字：今天七月半，盡量不要出門，記得點燈燒香。
1.
哦，原來今天是中元節(jié)，鬼節(jié)，施孤，七月半，佛教稱盂蘭盆節(jié)。怪不得，今日心慌慌。下意識的走到陽臺上，抬頭仰望已經(jīng)暮色四合的天空，灰蒙蒙，說好的星星呢？明知不會有，還是會問，說好的星星呢？腦海里閃過幼小時候，坐在家門口抬頭數(shù)星星的畫面。
太奶奶，人會死嗎？每天當(dāng)太奶奶給我做好吃的，我都會問這個問題，太奶奶在我家時年近九十了，我總怕哪天見不到她。
人老了，就會死了。太奶奶每次都是神色安詳?shù)膽?yīng)答著我稀奇古怪的問題。
那人死了，都哪兒去了，地球有那么大，能裝得下那么死人啊。我繼續(xù)糾纏著問。
人死里就燒了，化成一股煙，上天變成星星。太奶奶手指著天回答我。
那我怎么才知道，哪個是你呢？我要答案。
每年我死的那天，你往天上看，你看到的最亮的星星就是我。太奶奶指著天上的星星說。
幼時的夜空真的很美，夜幕低垂，星星閃爍，就像上學(xué)后的小學(xué)課本里描寫的一樣，星星會眨眼睛，一閃一閃亮晶晶。而今日的小孩只能在歌里唱著滿天都是小星星，卻極少看到閃爍的星星了。
和太奶奶的對話，年歲愈長愈記得清晰。記得太奶奶的慈祥，記得自己當(dāng)時非常強烈的好奇心，真的以為天上的星星都是死去的人。長大了，曉得人們之間忌諱談?wù)撍劳觥２桓覇枺恢绬栒l，問了也沒人回答。
2.
成長的過程中，最困擾我的就是人終將都到哪里去了，人為什么會死，人死了，家人會悲傷，這悲傷會持續(xù)多久。記得太奶奶去世的時候，很安詳，滿九十歲了，是喜喪。那時，我真的就是認(rèn)為太奶奶變成了天上的星星，會見到她，她也會看見我。長大了，知道不是這樣子的時候，很難過。夜晚時常看著天空，很久不說話。別人以為我是個孤僻的小孩，其實不是，我是喜歡這樣一個人靜靜的呆著，我只是想知道答案，并沒有不快樂。那個年紀(jì)快樂與悲傷之間的距離很小，可以這一秒很快樂，下一秒就不開心。
再大些，我認(rèn)為自己在《紅樓夢》里找到了自己要找的答案。好了歌里說：“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讀這些話得時候，懂得了沒有什么，沒有誰會一直存在的，都是有始有終的。最愛的太奶奶會走，其他的家人都會一個一個的離開你，而且你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離開。小時候知道人死了不會哭，就是好奇，心里想會是去哪兒呢。長大了，知道人死了，不敢說死，說人走了，不敢想到底去哪兒了。越想越難過，知道了這是永無再見的可能。
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紀(jì)，聽到《葬花吟》，會難過好幾天。“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想知道花有沒有心，從樹上落在地上，會不會難過。那個時候特別想知道人死的時候會痛嗎？人死的時候都在想什么？
很小的時候讀《紅樓夢》，覺得很美，美得會讓你心疼。不過我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人死了，不是太奶奶說的，畫作青煙上了天，是歸彼大荒，最后白茫茫大地很干凈，什么都沒有，天上也沒有。人死了，是埋在土里的，塵歸塵，土歸土了。想這個問題時，那時候不覺的害怕，成年后，卻不敢想，因為會胡思亂想，會恐懼，會害怕身邊的那個人突然不見了，再也不見了。
3.
上大學(xué)，老師也不會給我答案。我在圖書館翻到了一本波伏娃的《人都是要死的》，記得很厚，沒太懂，就記得里面的那個人物福斯卡喝了魔藥，可以永遠(yuǎn)年輕，幾千年來，經(jīng)歷了各種各樣的生活，容顏不改，但心已蒼老，他對各種生之折磨已厭倦，他可以選擇各種各樣的生活，但就是不能夠選擇死亡。永生對他來說其實是某種天罰。
記得那個小說的扉頁上寫著一句話：永生太可怕，不死是天罰。看完書，懵懵懂懂的想，或許人的死亡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轉(zhuǎn)念還想，如果我愛的人死，可不可以讓我預(yù)先知道。我要死了，可不可以提前告訴我。
大學(xué)之前的我，記得很少哭的。不知道為何要痛苦，有個親戚說我年紀(jì)這么小，性子卻很淡漠。
我第一次泣不成聲的哭，不為別的，就是去了一個周五青年唱詩班的教堂，讀了一段圣經(jīng)里的句子：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物都有定時。 生有時，死有時， 栽種有時，拔出栽種的也有時， …… 哭有時，笑有時， 哀慟有時，跳舞有時， 懷抱有時，不懷抱有時， 尋找有時，失落有時， ……靜默有時，言語有時， 喜愛有時，恨惡有時， 征戰(zhàn)有時，和好有時， 世上萬事萬物皆有其時。
“萬物皆有定期”。淚如泉涌，記得身邊的人拍拍我的肩膀，說我們都會去天堂，在那里會遇見。真的有個地方會再見到嗎？我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可有時候好像也沒有什么答案。
4.
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公司里上班時接到電話，說誰在上班的第一天，騎著自行車在丁字路處被車撞飛，當(dāng)場身亡，他姐姐整理他之前的文稿，結(jié)集做成小書紀(jì)念。后來誰的哥哥下海潛水作業(yè)再也沒有上來。后來聽說誰打羽毛球當(dāng)場腦溢血身亡。后來知道誰的姐夫早上突然離世……。原來死亡隨處都在的，不問年齡的。其實小時候也經(jīng)常都有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人離開，可是小時候不知道難過悲傷，好像很堅強似的。大了就很難過，好像很脆弱。其實不是，是長大了害怕失去。
害怕看見父母生病衰老，親朋好友突然離世，子女遠(yuǎn)去的背影。其實一切都是徒勞枉然。世上萬事萬物皆有其時。生是每個人無從選擇的開始，而死亡是每個人終將面對的另一個開始。不過能夠在生的時候，可以很坦然的談?wù)撝赖脑掝}，總需要找到一個可以對話的人。
一段時間，不忍看妧的微信。去年她的父親突然離世，她的小腿突然骨折。她們父女情深，父親是她最深最溫暖的依傍。之后每個特別的時刻，她都給父親寫上幾句話，或者很長的文字。她不知道，我亦不能說，每次看她的這些文字，都會哽咽，或者淚流滿面。每個人的疼都得自己慢慢消化，無人可替
這一日，是父親離開她的258天。她亦在問：死去的親人們究竟會去哪里？也許只是站在時間內(nèi)外的兩個世界，你看得到我，我聽不到你。……天上的星星越來越多。縱然我認(rèn)不出哪一個是你，卻相信你會永遠(yuǎn)注視著我。
七月半，和妧一樣，也想問問，沒有星星的夜里，你好嗎？
謝謝您的閱讀。愿你是可以和我對話的那個人，如果是，請點亮?。
文｜七徽? 無戒21天寫作訓(xùn)練營? 第六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