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與表哥談及算命,他說他有一本老得看不見名字的書,關于手相與面相的,由師傅的師傅從海外帶來,師傅的師傅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了。
他總是這樣隨機應變,虛實之間隱現浪漫。
他說他14號到北京。我問他呆幾天。他說:“四天。看看你就好。”我覺得他滿嘴跑火車,善于蠱惑人心。他來參加展會,順便見我一面而已。
舅母曾兩次埋怨我:“你作何恁斯文?你不曉得你飛哥就是靠那一張嘴……”這話寫成文字似乎有些雅致,用四川話說出來則很嚴厲。舅母所說的“斯文”不是好意思,意指不愛(會)說話。若以飛哥的話術為標準,我望塵莫及。
2014年夏,別后九年相聚。在老屋,我被門檻絆倒在了母親和舅母的眼前,她們坐在客廳叫我小心一點。這句話尾音尚未消散,哥哥便從臥室里跑了出來。我在他攙我之前迅速起身。離開成都的前一晚,他陪我去超市買東西,在電梯里,他說:我對你好,不為別的,只因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2015年夏,我和弟弟去成都,他帶著我們到處玩耍。有天在高速路上,他念著號碼,叫我查兩只股票的情況。我不懂股票,但我漸漸體會到他不漏痕跡的現狀。他送我去車站那個早晨,我偷偷把三本書和一封信塞在了駕駛座后背的夾層里,其中一本是中英雙語的《飛鳥集》,他以前寫詩。我不記得信里具體寫了什么了,大概是感謝與抱歉,我知道他很為難,但我也相信他能處理好,以及“夢asq”幾乎寫在我的每一本書上。
當天晚上,我收到了他的郵件,《想對你說的話》:
你走后,今天成都是陰沉的。假如我是英雄,我想送你走后回到家就不會有少了些什么的感覺。在看完你寫的話以后,更發現這些日子做的不夠好。我很想做的更好,因為你越懂事,我越覺得我應該讓你更加開心。如果這十天你感到過無聊,哥哥很對不起,但是我相信你還是會喜歡我,和我喜歡你一樣。
對于我來說親情是一個有思想的孩子,有的小孩很調皮,有的很無理取鬧,有的很貼心……不管怎么樣都是自己的孩子,我們也是別人的孩子,雖然不知道在別人心中這個孩子怎么樣。反正我的孩子就是要包容他,原諒他,支持他,教育他……最后隨他。
人,一直都在開心與不開心之間生活著,時間也是在隨意的呼吸中流走了。真快,一轉眼你長大了,即使回憶里那個吃飯要吃很久,叫她假哭她真的要哭的你,也已經懂得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明白時間的力量。看到今天的你我十分開心,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但愿你一直用你的智慧開心的過好每一天,一切點綴我們人生的光斑你都能收放自如張弛有度。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
最后告訴你個秘密,在今天以前我就看到你書上寫有asq的簽名。所以那天我都笑了。對了,還有孟子這個名字哈。泰戈爾的書我很喜歡,我也要看英文。因為我不會只用一種方式去對待我喜歡的東西。
在這里,你是我的孩子,我也是你的孩子,我們是好兄妹。加油!明天我們看到的都是一樣的太陽。
我不知道這位中途輟學的理科生的文辭竟如此悅目誠摯,哪怕他不分“的”、“得”和“地”。
“夢夢”和“asq”是他曾經取給我的昵稱。他說莎士比亞說asq是上帝對美好的回憶。我無法驗證莎士比亞是否說過這句話,但后來夢asq于我如影隨形。比起內容的真實性,我更在意敘述者如此講述意味著什么。那些昵稱或許是他對美好的回憶。我不知道這“夢”這“asq”具體代表什么,但我知道我是他記憶里美好的一部分。
2016年,他的女兒出生,名字里有“夢”。他問我介不介意我的名字被她分享。我很高興,他給我的名字有著這樣持久而特別的意義。
他一直是生活里的英雄,卓爾不凡。小時候,舅母把哥哥曾經臨過的字帖給我。她說我寫得挺好,摩的還是臨的?我是摹的。她說那比飛哥差遠了,多練練。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自己的期許,我只是心甘情愿成為他想要我成為的樣子。收到那封郵件以后,我希望他永遠不再是我的英雄。
他是披荊斬棘一往無前的詩人,他的詩不擁抱清風明月星辰大海,因為他就是。他對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溫潤明亮充滿詩意與力量。他是蔓延在我血管壁上的杜鵑花。我不在意古詩里杜鵑常悲啼,不在意公園里盛開的杜鵑缺乏氣韻。我喜歡那個傳說,蜀地的杜宇,勤勉的王,化作飛鳥,啼血浸染了杜鵑花的生命,濃烈而強勁。它不是悲劇,是生長的壯麗。
我上大學以后,我們的聊天記錄大半是他給我發紅包,他常說的話是“都好嗎”“想我嗎”“有我在”“有事找我”“哥哥不懂,但是支持你,我相信你的選擇”。
我也會想到他,但我不敢輕易專門想念他。那種有什么東西突然上涌、眼睛猛地濕潤了的感覺,和看電影看書被感動了的感覺,不一樣。
我突然理解他說的“看看你就好”了——北京名勝古跡很多,但我不著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