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
人往往是很復雜的,不蓋棺論定,自然難以分辨;有的甚至蓋棺以后,仍然被不同時期不同的評價左右,怪不得白居易如此感嘆:"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鉆龜與祝蓍。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這不,明代就有一位人物的事跡既令人愕然,也讓人感慨不已。
朱大典(1581—1646),字延之,號未孩,金華長山村人。明萬歷四十四年進士,授章邱知縣。天啟二年,任兵科給事中,他直言敢諫,曾上疏諫阻太監王體干、魏忠賢等求功蔭錦衣世襲之議。崇禎五年,升右僉都御史、山東巡撫,先駐青州調度兵食,繼督兵與叛軍作戰,因功升右副都御史。時登鎮參將孔有德等以800精銳發動兵變,橫掃全魯,奪東江戰船,克登州堅城,攻殺三巡撫數總兵,魯軍浙軍遼軍均或節節敗走或不敵瓦解。朱大典臨危授命,集結包括遼軍騎兵5000人在內的3萬大軍主動出擊叛軍,大敗輕敵的叛軍主力,殺賊將陳有時。既而乘勝圍攻登州,殺賊帥李九成,幾殲其全師。時吳三桂、劉良佐等均在大典麾下為偏將。此戰大獲全勝,為明末所少見之勝利。
崇禎十四年,總督江北及河南湖廣軍務,仍坐鎮鳳陽。在此期間,因“不能持廉”而遭到給事中方士亮、御史鄭昆貞等彈劾,詔命革職候審。崇禎十六年以“通賊”和“賊去而兵不散”被下旨逮捕治罪,抄家充餉且令督賦。時李自成攻占北京,福王于南京登基,是為明安宗。大典被召為兵部左侍郎,逾月進尚書,總督上江軍務。后魯王以之為文華殿大學士,建行臺督師,轄金華、蘭溪、湯溪、浦江四縣。從此大典成為一支獨立的抵抗力量,受命堅持浙西。不久唐王在福建登基,是為明紹宗,授大典為東閣大學士,督師如舊。
隆武二年(1646)三月,滿人攻克浙東,兵臨浙西,阮大鋮馳書招降,大典裂書并殺招撫使,與部將固守金華。清軍統帥博洛親自統率滿、漢軍從紹興前往金華,把該城四面包圍。由于明軍在朱大典指揮下憑城頑抗,博洛不得不從杭州調來紅衣大炮,浙閩總督也奉命帶兵參加攻城。清軍以絕對優勢的兵力猛攻了二十天,金華才被攻破。朱大典帶領家屬和親信將校來到火藥局,攜火繩捆在火藥桶上,然后點燃了引線,轟地一聲,壯烈成仁。城陷后,滿兵屠城三日,死者不可勝數。有人評價說:“蓋浙東死事之烈,未有如大典者。”
但這位朱大典卻是明末官場上著名的貪官。 清人邵廷采在《東南紀事》上說朱大典“饒有才,而性奇貪,多行暴虐”。他督師鳳陽的時候,“括取財賄,四府僚屬,囊橐皆盡,人擬其富且敵國”。朱大典的貪婪由此可見一斑,然而當民族危難之時他卻能破家紓難。 張岱在淮揚的時候,親眼看見朱大典貪橫,“真如乳虎蒼鷹”;后復見“其嬰城守婺,破家從忠,繼之以死,又未嘗不嘆息其為人也。”因此評價:“夫人固有性之一偏,彼其嗜名義,與嗜財賄,無以異于大典,曷怪焉。然其時大典將卒頗練,又有厚貲,不能圖一長慮,而閉門坐斃,其智短也夫。”。
也許有人質疑清人邵廷采之治學,然其并非為清所用,師承黃宗羲,得授史學而傳其文獻之學,自然值得采信。因而讀史經常在思考,為何后來有些史官往往不能正確記載歷史,反而是替尊者諱,或者對某些權貴極盡諂媚之事,描述猶如圣人,事實真如此嗎?明朝以前的一些歷史記載大多有跡可循,早尚有董狐直筆,太史赴死,司馬明志,明以后此類準確記載人物歷史的書籍就少之又少,不能不讓人感嘆。
朱大典是與非,恰如張居正之功與過,在追溯以前的管仲、陳平之流豐功偉績以及個人品行缺點,歷史呈現的是一個活生生的真人,而不是一個被歌功頌績的土偶,我們自能從自己的認識評價,后世之事,又有誰能分辨真假?
2018.3.26榆木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