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放下托著的女子。碧眼如鬼的黑衣人慢慢放下酒杯,猛得彎刀抽旋橫掃過來,才覺彎刀削空,背后已挨了一掌,踉蹌倒地瞬間,揚手一簇飛蟲疾射。和尚袍袖翻飛鼓蕩,叫道:“有來有回!”飛蟲倒逆,反射回去,黑衣人翻滾狂呼,拍打慘叫不已。
不消一會,聲嘶力竭,直挺挺地躺著不動了。臉上蠕蠕動著幾條血紅的指粗的突起。
和尚正欲向前,忽聽有人大叫:“大師且慢靠近!”聞聲,見一白衣人飛躍至前,抱拳施禮:“大師且慢,小心被那蟲子粘了身,那是阿拔斯黑衣大食的尸蟲。粘皮入肉,噬人骨血,立時斃命。”
和尚看這人的裝扮,回禮道:“想來施主是倭瑪亞的白衣大食人?!?/p>
白衣人笑道:“在下阿仆杜勒.拉赫曼”。
說話間,山道上行來七八個同穿白衣的人。他們圍距在黑衣人三尺開外,各自從懷里拿出個小瓶,向黑衣人身上噴了些水樣的液體,各自點了火絨扔過去。
黑衣人噼噼啪啪燒起來,伴著尸蟲的惡臭。圍著的白衣人掩鼻散開。
阿仆杜勒看到綁著的女子驚了一下,隨即平靜,給女子松了綁,會同和尚一起散遠些。
阿仆杜勒對和尚說白衣大食被黑衣大食吞滅,自己是白衣大食流亡的王子。
在長安,看到諾皋木。世上畸零人,盡數(shù)諾皋木。
諾皋木里奇狀怪態(tài)的畸零人,被鎖在木柵里,輾轉(zhuǎn)各地,供人觀奇,以足談資。
但哪來那么多刻意怪狀的畸零人?
阿仆杜勒想起阿拉伯大秦帝國的一些巫醫(yī),留了個心眼。
一間釀酒屋,砌成兩部分,一邊是酒糟,一邊是酒水,關(guān)在里面的人伸手不見五指,黑暗給予人失去時間后的恐慌和絕望和幻影。會感到渴,感到餓。
渴了喝酒水,餓了吃酒糟。再渴再喝再吃。待得月余,神智昏癡,骨已醉軟。隨心所欲在那長醉不醒的臉上任意揉捏。按扁,拉長,抻直,搓圓。玩夠了,掛在風崖上凍個三晝夜,全非的面目徹底成型了。諾皋木里又多一木。
阿仆杜勒說:“更可怕的是,在造諾皋木的過程中,人若死了,這些巫師會念咒語招來血蛾子,在死人身上下籽,培養(yǎng)尸蟲。用這些噬血尸蟲去害人。”
和尚和掌念過,說道:“老衲寒山空活百歲,卻也是癡愚而已。謝施主宅心仁慈,為命除害。”
阿仆杜勒納頭便拜:“原來是寒山大師。”話沒說完,拜下的身體已被一股氣流托起。抬眼看見大師淡淡的笑。心下更多了敬仰。
一旁恍恍惚惚聽兩人說話的江采萍漸已清醒,看到邊上白衣人的目光,不禁摸了下自己的臉,心突地一跳,猛見到背對自己的阿仆杜勒配帶的腰刀,豁地拔出來,照見一張恐怖的臉,嚇得刀落地。呆在那里。
阿仆杜勒與和尚互視,不知說什么。
半響,江采萍啞著嗓子發(fā)出難聽的破裂了的哭聲。酒糟,酒水,毀了她“長歌三月余”的好嗓音。
她毀了。一切。還有什么比得上美人活著看見自己毀掉的容顏更痛苦的呢?江采萍癡癡地站起身,踉踉蹌蹌走向崖頭。
寒山嘆口氣,隨之躍下崖頭。
“碧澗泉水清,寒山月華白。黙知神自明,觀空境逾寂?!?/p>
深谷中聲聲傳響。
阿仆杜勒站在崖頭立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