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歌?演員的意義(Part 1)

——2017年4月《智族GQ》

旅行

? ? 在胡歌的詞典中,“旅游”和“旅行”有著非常涇渭分明的定義:旅游是純粹的放松,大家熱熱鬧鬧、其樂融融的;而旅行更像一種體驗和學習,一種觀察。“旅行是帶有目的性的,是把自己從一個慣有的生活狀態里抽離出來,在這個過程中獲得一些新的感悟。”

? ? 和胡歌的談話最終在車廂里完成,從天色擦黑一直延續到夜幕徹底落下。結束了一天的拍攝,胡歌的大半個身體靠在車窗上。四周車流的燈光半明半暗地照亮了車廂,映襯出他幾乎半闔的雙眼。然而說起行走在路上的故事,他的語調明顯雀躍起來。回憶起矗立在澳洲紅色沙漠之中巨大的艾爾斯巖,紐約酒吧中仿佛從各種角落里冒出身懷絕技的表演者……胡歌的敘述中充滿了細節,甚至不需要特意思索。可當話題轉到最近一年的工作,他記憶的時間線仿佛被突然剪斷、打亂、重置。在電視劇《瑯琊榜》和《偽裝者》接連現象級的熱播之后,胡歌想要休息的愿望因為接踵而來的工作而擱淺。他本人也被巨大的名聲和關注度緊緊裹挾。2016年,在一次遠在澳大利亞北領地的拍攝中,即便在從愛麗絲泉飛往艾爾斯巖的短途航班上,他也被眼尖的外國粉絲認出并合影。

? ? 要回溯上一次暫別工作、真正的旅游,時間需要回到2013年。那一次出行源自胡歌發小的堅持。他看到胡歌一直工作、拍戲,于是執意帶他出門,算是休息一下。

? ? 胡歌仔細想了想,發覺自己近年來的旅行屈指可數。被胡歌認定的最近一次旅行發生在2009年。那年9月,胡歌從上海出發,先是駕車來到鄭州,接上他的一個朋友,然后又一路開到山西平遙。不遠處就是黃河壺口瀑布,一年一度的平遙攝影節正在古城舉辦,這是攝影愛好者胡歌精心計劃的行程。

? ? 在一個正在布展的展廳,胡歌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攝影師馬良。兩人六、七年沒見,最后一次聯系是為一次電影試鏡。當時胡歌大學一、二年級,馬良已經是上海廣告圈數一數二的導演。“他當時已經非常成功了,然而他一直有一個夢想,他想拍電影,想成為一個電影導演。他當時的做法也是非常任性和極致,他把多年從事廣告行業的所有的積蓄全部拿出來,投到他的電影里。”

? ? 然而那次試鏡沒了下文。胡歌發過短信,也沒有回音。“我想可能就不適合吧,后來就沒聯系。”直到平遙重逢,胡歌才知道,因為資金出現問題,當年那部電影沒有拍成。

? ? “他后來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條路是繼續回去做廣告,那是最穩妥的,因為他在廣告圈的地位已經非常高了,隨時他都可以重操舊業。還有一條路就是選擇做藝術,因為他大學里學的就是美術。后來他狠狠心選擇了第二條路,也是經過好幾年的沉寂,遇到了一個伯樂,才有了今天的這樣的成就。”

“你們為什么只看我的臉?”

? ? 說起馬良的故事,胡歌感同身受。一條是追尋理想然而充滿未知的道路,另一條是可預見的、穩定的現實道路,少年時代的胡歌,也曾站在相似的岔路口。

? ? 馬良同樣記得胡歌的搖擺。兩人相識時,胡歌15歲,是電視廣告里的小演員,馬良25歲,在廣告公司當美術師。“拍攝現場我和他年齡最接近,因而覺得他就像我的小兄弟一樣。聊天的時候,胡歌經常對我說,以后想從事創意工作。也許因為我當時是做廣告的,他就說也想當廣告導演。”

? ? 當時胡歌已經是上海電視臺的小主持人,也演過好幾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廣告。讓馬良最記憶猶新的真味糖果廣告里,剃著圓寸、穿著白色Polo衫的胡歌從鏡頭深處跑來,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對廣告里的父親大喊:“爸!我被錄取了!”當時還是中學生的胡歌一臉稚氣,臉上仍有嬰兒肥,但是個頭已經很高。

? ? 和那類意氣風發、“去躍青驄馬”的翩翩美少年不同,漂亮男孩胡歌小時候是個內向、沒有自信的孩子。為了讓他多接觸外面的世界,在胡歌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他的父母就把他送到小熒星藝術團。每周日下午上課,朗誦、唱歌、排小品,課一上就是一下午。胡歌并不享受這一過程,他自稱在課堂上“非常消極”,總是坐在最后一排,“每次去就像去受刑一樣”

? ? 這種痛苦的過程,胡歌至少堅持了五、六年。小熒星藝術團在上海非常有名,因而胡歌一進小學就被歸為“文藝骨干”。他被推到臺前主持朗誦。這個在小熒星的“邊緣生”,回到普通的學校生活中,突然煥發了光彩。“這個給我造成了什么(影響)呢?我開始慢慢有自信了。所以也是挺奇怪的,我在小熒星的課堂上,永遠是坐在最后面、最旁邊的,但是回到學校以后,我又有自信,去把這些所謂的文藝工作完成。”

? ? 十幾歲時,他的文藝事業已經像模像樣:當主持人、演電視廣告,暑假寒假掙零花錢的渠道是去劇組做群演。群演最主要的工作是等待。胡歌形容自己當時“跟個小大人似的”,因而成為現場最受歡迎的聊天對象。這段“從最基層開始做起來”的經歷給胡歌帶來的最大幫助,是讓他“特別能換位思考”。

? ? 與他合作過的演員都對他的同理心印象深刻。聽說要聊聊胡歌,與他在話劇《如夢之夢》中合作了近四年的孫強二話沒說答應下來,卻又在通話時犯了難。“太多了,幫忙攙扶老人,排練時關心劇組里的其他演員……這種小事每天都在發生,太多了。如果讓我說,他是一個特別溫暖的人,一個讓我愿意對他講出真心話的人。”而與他合作了兩部戲的演員宋佳對媒體說,她最欣賞胡歌的一點是,“他身上沒有一點狂妄”。她覺得,這在一個帥哥型青年男演員的身上,尤為讓人印象深刻。

? ? 在馬良的記憶里,十幾歲時胡歌就已經是散發著陽光氣息的大男孩了。他覺得小伙子長得帥,人也機靈,情商又高。以他在廣告工作中接觸年輕演員的經驗,馬良當時就篤定,如果胡歌將表演這條路走下去,一定有前途。“我對他說,老天爺賞飯吃,你就別多想了。”

? ? 但是少年胡歌對于這種勸說有一種天然的抵觸。“身邊有太多的人認為我應該去演戲,當演員、當明星。我總是不認同,很不希望自己照著別人設想的路去走,而且我覺得那不是我想要的。我那時候總是覺得,你們為什么只看我的臉?”

? ? 在考學時,胡歌報考了兩所學校、兩個專業,一個是中戲的導演系,一個是上戲的表演系。他仍然清楚地記得,他先去考中戲,導演系的專業成績是第二名。“表演系的專業成績是第三名,導演系的專業成績還在表演系前面。”但是最后他還是擱下了當導演的夢想,用他的話來說,是“向現實低了頭”“因為家里條件也一般,我覺得先要解決的還是生計,先得生存。最后我選擇留在上海學表演,其實理由很簡單,我就是想先掙錢。”

“后李逍遙時代”

? ? 胡歌賺的錢早已超過了自己的目標。與胡歌合作十幾年的唐人影視總裁蔡藝儂曾經對媒體回憶。十年前,胡歌買了第一輛車,開車去接蔡藝儂,一手拿著漢堡包,邊吃邊說:“我有車開,有漢堡包吃,就很滿足了。”

? ? 2005年,胡歌主演的《仙劍奇俠傳》播出。十年后回頭看,這部熱門游戲改編的電視劇開創了后來的仙俠劇風潮,在還沒有“小鮮肉”稱謂的年代,“李逍遙”胡歌從一個默默無名的學生變成受到年輕人群追捧的偶像。“那種感覺是有一些不知所措,因為從來沒有體會過什么叫紅。”

? ? 與金錢、名利一起到來的還有各種標簽和桎梏。2010年春節時,胡歌在家看電視,換了三個臺,三個臺都有他:2005年的《仙劍奇俠傳》,2009年的《仙劍奇俠傳3》和2010年的《神話》。雖然角色不同,名字各異,但角色無一例外都是翩翩古裝美少年。

? ? 在《仙劍奇俠傳》后,他接連拍了《天外飛仙》、《少年楊家將》和《射雕英雄傳》,每一次他都跟公司說,不想演男一號。“因為我看劇本的時候,會把關注的點放在角色的發揮上,而不是演員的排名。”《天外飛仙》里他中意竇智孔的角色,《少年楊家將》里他想演后來何潤東擔綱的楊四郎。到了《射雕英雄傳》,他更是強烈地表達過對楊康一角的渴望。

? ? “為什么我會更喜歡楊康?因為我覺得我的外形就不像郭靖,我沒有郭靖那種憨厚的感覺,當然都能演出來,但演出來的就假,而且我們那一版的楊康,人物寫的非常得豐滿,有很大發揮空間。”

? ? 這些爭取都以失敗而告終。“有的時候角色也未必是最適合我的角色,但是因為是男一號。”胡歌自己將那個只能演古裝劇男一號的時期命名為“后李逍遙時代”。

? ? 終于爭取到一點自由是在2011年的《軒轅劍》里,胡歌終于不再演男一號,而是內心更為復雜的北周皇族后裔宇文拓。同年他還在張黎導演的電影《辛亥革命》里出演了革命者林覺民。這個角色只出現在電影的前三分之一,戲份不多,但讓胡歌感覺很過癮。“每一場戲,每一天的工作,我覺得都像在考試,因為黎叔的要求是很高的,他不會輕易地放過任何一個榨干演員的機會,他一定要把你的潛力發揮到極致。雖然說和黎叔拍戲壓力很大,但是我覺得對自己會有很大的提升。”

? ? 更大的考驗是8個小時、上下兩場的話劇《如夢之夢》。胡歌的“五號病人”貫穿全部,戲份極大。這個身患絕癥的建筑師糾結于痛苦的過往和離奇的夢境。這部戲籌備的時候,“五號病人A”已經定下了孫強,劇組還想要找一個“身形和孫強相近,但是長相、氣質又不同”的演員。正在討論中,胡歌的名字被提了出來。

? ? 胡歌一直得意于這是自己“預謀”來的機會。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明確強調自己想嘗試舞臺劇。那年早些時候,他已經在滬語話劇《永遠的尹雪艷》里試水。這部白先勇小說改編的話劇里,胡歌梳油頭、穿西裝,一派上海“老克臘”的腔調。

? ? “我們馬上找到胡歌車禍后的采訪視頻來看。”得知胡歌愿意演舞臺劇,《如夢之夢》的制作人王可然也開始了對他的了解和研究。王可然所說的車禍發生在2006年,拍攝《射雕英雄傳》的過程中。從橫店回上海的路上,一場車禍讓胡歌在鬼門關走了一回。

? ? 如今的胡歌用一種幽默和調侃來描繪當時的自己。他在一篇專欄中寫道:“兩個月前,鏡子把一個迷茫、恐懼的男人丟在我的面前,他滿臉傷痕,渾身血垢。他臉上布滿針線,就像剛從裁縫鋪出來一樣……我心想,要是自己變成那個樣子就慘咯。”

? ? 這番筆墨如今讀來讓人覺得膽戰心驚。撿回一條命,胡歌的右臉一度面目全非,縫了一百多針,幾乎讓他放棄自己的演員事業。如今經過幾番休整,仍有一道明顯的疤痕橫亙在他的右眼眼瞼之上。

? ? “我們覺得他經歷過生死,這在同年齡段的演員中是很難得的體驗。”王可然從一開始對胡歌的演出充滿了信心:“他對‘五號病人’這個角色一定會產生自己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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