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一生中最引以為傲的一件事,便是生下了九個兒女,也正是因為這件事,使他的一生變得波折不斷。
記得小時候的傍晚,我和哥哥們聚在門前,迎著微微地夕陽,爺爺給我們講述他的一生,其中有件事情我記憶尤為深刻。
九個兒女給爺爺添加了沉重的負擔,為了養活他們,爺爺每天都挑幾十斤地蜂蜜走幾十公里的路到市集上賣。
我問爺爺哪來的那么多蜂蜜,他嘿嘿笑著說:“蜂窩不常有,老老實實地賣蜂蜜肯定全家都得餓死,后來我想了一個辦法,買了幾斤黃糖,用熱水煮開,然后加水調和,就湊合著當蜂蜜賣了。遇到富人就多少幾個錢,遇到窮人九少收幾個。”
說到此處爺爺笑的很歡,我們也笑得很歡!
九個兒女,當時幾乎所有人都認定爺爺是養不活地了,但他做到了,我看見他的笑容中有著明顯的得意與驕傲。
這就是一個人不屈的靈魂!
晚年的他經常給我講他以前的事,后來我離開家鄉和父母到縣城里生活,搬家具那天爺爺在門外看著,一語不發,有些彎曲的腰挺得直直的,見到父親他就說:“出去外面生活好啊,將來我孫子學好文化能干大事。”然而至今我生命中還沒有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想在回想起當年的場景,在有些發涼的風中,他一個人站在門口遙望著載著我們的車輛漸漸遠去,然后他的腰慢慢彎了下來,比之前更彎了,隨后轉頭走進空落落的家。
每次過年回家,便是爺爺最開心地日子,除夕夜的時候他就逐個給我們發壓歲錢,他的孫子加起來將近十幾二十個,將家里擠的慢慢地,爺爺笑著給我們發壓歲錢,有些大哥不還意思拿爺爺就說:“有什么不還意思的,一天妹結婚就還是小孩子,是小孩子就得拿壓歲錢,等你哪天結婚樂就換你發給我了。”
接著他們便安安分分地收下了。
爺爺去世的前幾個月,身體暴瘦,疾病纏身,但仍精神俊朗,眼中的神氣就像當年養活九個兒女地信念一般,是永不熄滅的。
暑假,家里正在蓋新房子,我每天都給爺爺捎上一碗芝麻糊和豆腐花(他常年抽水煙筒,食道不好,且天生愛甜食)
中午沒事干地時候我就下來看爺爺,他行動滿了很多,出來開門都要許久,坐下又要許久,穩住身子又要許久。
他見到了兩邊臉頰高高隆起,兩顆眼珠子中笑意滿滿,聲音中有掩藏不住地驚喜:“回來了,回來了!”
一天傍晚我回來看他,他問我:“房子蓋的怎么樣了。”
我說:“快蓋好了。”
他又說:“那就好!那就好!你爸是我最小的一個兒子,他其他的大哥都有屋舍了,我最擔心的就是他,而這個老家,這么多年了,說不定哪天就塌了,是待不了的了。有個地方遮風避雨我就放心了。”他一生最怕的就是他的兒子沒有飯吃,沒有地方落腳。
接著他又說:“我有五個兒子,大的康照,二兒子阿茂,三兒子康培,四兒子啊寬,接著就是你爸。”他記性不好,唯獨這件事記得清晰。
他沉默了一會,忽然眼中淚水涌動,聲音哽咽:“后來,少了一個了,少了一個了!”
看著他流淚,我眼中也淚水竄動,我仰起頭,盡量不讓淚水流出。
我知道,三伯的離世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痛。
忽然他又笑著說:“我一個人,將這個家族帶成三十幾人,不容易啊。”他在笑,但淚水遠比笑意要多,最后我也分不出他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
他轉過頭,擦去淚水,用手指了指門外,聲音低沉,說:“你回去吧。”
我還想多待一會,他執意說:“回去吧,回去吧。”
我起了身,走到遠處回頭望了望,發現他正拄著拐杖仰天長嘆,暮色是黑暗的,但他的眼睛的靈氣像是永不枯竭,亮閃閃的,即使被病魔折磨到幾十斤,他仍是不肯低下高傲的頭顱。
他抬起拐杖,重重地敲擊著水泥地板,像是在怪罪上天奪走他兒子的生命。
我轉過頭狂奔,那一聲聲悶雷搬的聲音響在我心頭。那瘦弱的身子竟能敲出這么大的聲音,他該有多恨,又該有多痛苦!
后來我再也上了高中,再也沒有來過,直到一天自修回到宿舍,父親打電話給我:“你爺爺他……不行了!”
那天晚上,我徹夜難眠,早上早早就在辦公室等老師拿請假條出校門,抬頭看天空時,天還有些暗,中間點綴著兩顆小星星,一閃一閃地,似爺爺地眼睛。
也許他在那邊看著我。
回到家,才知道二伯在前幾日過世了,而我對著一切全然不知。
上天,在我爺爺晚年的時候又給他一記重創,他終究是倒下了,但那兩顆星星,卻是永恒的。
家里請來了道士給爺爺做法,其中有個環節叫做過奈何橋。據說好人可以安然渡過這座橋,壞人牛頭馬面就會把他們推下橋去。
道士給爺爺打了坐銀橋,金童玉女護送過橋。
如果這一切真的存在,我希望,爺爺,在那邊,要好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