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俗話說,“話不投機半句多”。
”半句多“這是很夸張的文學表達。
實際上,“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句話,是兩個人進行言語交流,但無法達成思想碰撞的兩個階段:
1、雙方說話,話不投機,相顧無言;
2、不想說話,半句嫌多,一拍兩散。
今天,我們紀念的屈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絕佳例子。
二
在屈原被放逐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故事是這樣的:
一天,屈大夫衣冠不整、失魂落魄地走在小河邊。
河里正好一個漁夫看見了,問他,你不就是那個三閭大夫嗎?你怎么到了如此地步?
屈原回答說:舉世的水呀,都渾濁的,只有我的小水缸清著;天下的人呀,都睡著了,只有我這個人還醒著,因此被收拾了。
漁夫說,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一同攪攪泥水;眾人皆醉,何不跟著喝點小酒?你何必想那么多,自命清高呢?
屈原回答,我聽說,剛洗過頭的人一定要彈去帽子上的塵土,剛洗過澡的人一定要抖凈衣服上的泥灰,誰又愿意讓污濁的東西,弄臟了咱這干凈的身子呢?我寧愿跳江而死,葬身魚腹,也不能以清白之身,蒙受世俗之塵!
屈原的回答真是牛叉,錚錚數言,讓后人敬仰了兩千叁佰年。
但漁夫也很牛叉,莞爾一笑之后,唱了一首小曲,搖槳走人,不理屈原了: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屈原第三句解釋的話都沒機會說,漁夫徑自走了,屈原估計當時都呆立在河畔好一會兒。
屈原對漁夫,一次話不投機的歷史對話,一人說了兩句,一人說了兩句半(小曲算半句),遠超”半句多“了。
三
屈子常在朝堂爭高下,雖遭流放,仍堅持寫詩立志,憂國憂民,雖身沉汨羅之水,也成就了千古之名。漁夫走人之時,定是一臉”不與傻瓜論短長“之意,自比”圣人“,如今卻淪為歷史的廢柴一枚。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屈原對漁夫,話不投機,不知誰是君子,誰是小人?我們心里其實都有一桿秤。
四
要找說話投機的人很不容易,但“說話投機”并非“觀點相同”。
霧滿欄江最近寫了一篇文章——《人與人的差距,比人與狗的距離還要大》。
他這標題,說得忒難聽,但文章內容很在理。
他說,認知的成長,有條清晰脈絡線:
1、黑暗期:無力將人和環境區隔,所行皆錯。
2、混沌期:無力區分幻境與現實,生如亂麻。
3、迷茫期:無力區分情緒與事件,失去自我。
4、困惑期:無力區分主觀描述與客觀,努力奮掙,不改命運。
5、認知層次越高的人,學習能力越強大。只有從昏昧地帶慢慢走出來,進入思維的清醒級,才能夠辨析每個人的優勢缺點,學習人家的長處,避免自己的短板,通達人性,知人知已,明曉事理,簡捷高效,人生才會變得快樂起來。
常與自己爭高下,還能成為朋友的人,應該是認知很高級的同一類人。他們通常能區分”人“與”環境“,分離”幻境”與“現實”,把握”事件“與”情緒“,辨識”客觀“與”主觀“等等。他們敢于表達,勇于爭論,卻能夠分清楚你的“人”和你的”觀點“,不會拂袖而去,不會從此與你一刀兩斷,見面如仇。
屈原很不幸,這樣的好朋友,他似乎沒能在朝堂和江畔遇上哪怕一個。
“屈原對漁夫:話不投機兩句話”的故事告訴我們,要珍惜那些常與自己爭高下的朋友——他們是兄弟,他們是同學,他們是同事,他們是圈友,他們更是無論父母怎么折磨也極少與父母一刀兩斷的孩子,孩子跟父母應該做“和而不同”的人。
唔路過:70后男,中學圖書管理員,堅持閱讀者,好事小碼農。公眾號:智慧成長讀書會(zhjzxx),簡書號:唔路過。
屈原那些浩然的名句(來自網絡)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亦余心之所向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離騷》
登昆侖兮食玉英;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而承宇。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
——《九章》
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云旗。悲莫愁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青云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登昆侖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九歌》
惟天地之無窮兮,哀人生之長勤。往者余弗及兮,來者吾不聞。駕八龍之蜿蜿兮,載云旗之逶迤。……仆夫悲余心懷兮,邊馬顧而不行。思故舊以想象兮,長太息而掩涕。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寥廓而無天。
——《遠游》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于斯?”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gǔ]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chuò啜]其醨[lí]?何故深思高舉,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mén污]者乎!寧赴湘流,葬于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復與言。
——《楚辭·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