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數(shù)字幫最后一次盛宴了。

雖然在場的十個人誰也不說，但連小十這個傻子也心知肚明。

數(shù)字幫也曾是個有著一百零七位幫眾的大幫。但是與別家?guī)团傻幕鹌囱剑约規(guī)团蓛?nèi)斗呀……等等一系列原因，從開始走向繁盛，從繁盛邁入衰敗。

像是一顆努力發(fā)芽的種子，過了樹大招風(fēng)的年紀，最后的朽木只能為百家煙火添一點來過的痕跡。餐桌上的空氣有些凝滯，該來的都來齊了，還有兩個空位。那是小五在一旁炒著菜，而小十忙前忙后的上菜，倒酒。誰都沒有說話。

“行了，”小一把小十手中的酒瓶奪走，“你別忙活了，坐下吧?！?/p>

“誒誒?！毙∈畱?yīng)著便在小一左手邊的位置上坐下了。

小一又轉(zhuǎn)頭對一旁炒菜的小五道：“小五，你也別弄了，過來坐下吃飯。”

“就這個了，”小五應(yīng)道，“我很快弄好，你們先吃著啊，先吃?！?/p>

但誰也沒有動筷子。

最后一場幫里的宴會了，怎么著也得等人齊了再開動呀。這是所謂的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數(shù)字幫的規(guī)矩定在幫眾命名上。

不能是原來的名字，他們按數(shù)字命名。像是幫派的老大叫小一，老二叫小二，接著下去便是“十一”……“四十九”……“一零七”。這樣命名是有好處的，不用數(shù)便知道幫派里的人數(shù)有多少了。而且名字是不固定的，如果少了“二十五”，那么后面的人就向前面補齊，例如“二十六”就變成“二十五”了。然后就知道又少了一位幫里的人。

幫里只剩十個人了，所以只有小一、小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小九、小十了。

小五把最后一盤菜上桌了，他坐下后，十個人便齊了。他們的座位也是按著數(shù)字來坐的，以小一為單位，逆時針按著順序坐。所以小五的左手邊是小四，右手邊是小六。

“來，弟兄們把酒都滿上，”小一端著酒杯站起來，“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先干為敬，你們隨意?！闭f完便豪爽的把一碗酒給干了。然后坐下，接著小二起身，也是敬酒，也是干了，別的話也不多說。再然后坐下，接著小三起身，……就這樣，每個人都喝了一碗酒，別的話什么也沒說，菜也沒動一筷子。

小一不是數(shù)字幫里的原始老大，他是一步步從其他數(shù)字頂下來成為小一的。他是數(shù)字幫的元老人物，元老人物有十個，現(xiàn)在只剩他自己。

小二是個立志成為神偷的小偷。為此他偷過錢物，偷過權(quán)利，偷過情。從來都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他，最后卻被數(shù)字幫的一個元老級人物偷走了心。所以他加入了數(shù)字幫，后來那個偷走他的心的人死了，而他的心再也回不來了。

小三是個警察。一個有過夢想，卻被現(xiàn)實狠狠碾碎的不得志青年。他加入數(shù)字幫，純屬算是被逼上梁山吧。

小四是個醫(yī)生，一個在別人眼中沒有醫(yī)德的人。他懶得去理那些亂七八糟的言論，他只要做自己喜歡的事。他加入數(shù)字幫，是因為這里經(jīng)常發(fā)生重大傷亡事件。他喜歡做實驗，喜歡研究人體構(gòu)造，救死扶傷于他而言只是順便。

小五是數(shù)字幫的伙夫，掌管著全幫人的伙食。偶爾會給喜歡的人加雞腿，也會克扣看不順眼人的口糧。

小六是被搶來當壓寨夫人的。當初她除了漂亮啥都沒有，現(xiàn)在依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寡婦。

小七是好人，純粹的好人。秉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信念入數(shù)字幫是為了普度眾生，將他們感化出來的。結(jié)果現(xiàn)在除卻他們十個，全都下地獄了或者上天堂了。

小八是壞人，純粹只針對一個人的壞人。生來就是為了跟小七對著干的?？葱∑呷肓藥?，所以她也跟著入了數(shù)字幫。干的壞事便是破壞小七要干的好事。

小九是臥底。因著一位有遠見的警察叔叔看數(shù)字幫有越發(fā)壯大的趨勢，所以派了她來當臥底。挺成功的，小九剛進數(shù)字幫時是叫“一零五”來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叫小九了。

至于小十，是在數(shù)字幫派剛走下坡路是進來的。他是個傻子，可能是傻人有傻福，所以健康快樂的活到了今天。

數(shù)字幫能到今時今日只有十個人的地步，在場的除卻小十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清楚這必定是有人從中搗鬼。之所以還能心平氣和聚在一起吃飯，那肯定是要找出內(nèi)鬼，清算總賬的。

一輪酒都喝了下來，菜卻沒人動，這不成心不給他小五面子嗎？于是小五吆喝上了：“坐著傻愣著干嘛，趕緊動筷子呀，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小十早就餓上了，就是沒人動，他也不敢動。一聽這話，趕忙的就拿起筷子去夾肉，剛要放進嘴中，筷子便被小一打掉了。

“別吃?！?/p>

所有的人看向小一，小五率先不滿了：“為啥不能吃呀？是嫌棄我做的菜不好吃？那別吃呀！”說完后轉(zhuǎn)向小十，見他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怕怕模樣，大聲道：“小十，盡管吃你的，不用怕他。什么臭德行，自己都管不了，還敢管別人。”

后面這句話小五放低了音量，好巧不巧剛好是在場的人基本能聽清的程度，而且還啐了一口，帶著不屑。

這擺明了就是挑事，小一拍著桌子站起來，“小五，你什么意思？”

小五也一拍桌子站起來了：“該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你別給我打啞謎，今趁著大伙都在，”小一一一掃過他們，“咱們就把話給說清楚講明白了。”

“行呀，”小五應(yīng)下，然后開問，“幫主小一就是小六的老公，你敢說不是你弄死的？”

“我弄他？”小一冷哼，“我跟他無冤無仇的，弄死他干什么？反倒是你賊喊捉賊，倒打一耙，你敢說你對小六沒興趣?！?/p>

突然被點名的小六表示很茫然，她看向他們，兩手攤開解釋道：“都別看我，我跟他是清白的?！?/p>

小五接著她的話說：“我承認我喜歡小六，但我們之間清清白白，啥事也沒發(fā)生?！?/p>

“你倒是想發(fā)生，”小一嗆他?！耙膊徽照甄R子看自己長啥樣！”

“那也比被豬油蒙了心，為了當一，從而殘害自家兄弟的人強?！?/p>

口舌之爭無謂，小一直接攤牌：“幫主小一死的那晚我看見你給他的菜里下毒了。”

“那是藥，”小五跳腳，“讓人拉肚子的藥。我看他讓小六不開心，便想懲治他一下?！?/p>

再次被點名，小六向眾人罷手：“別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p>

于是眾人又看向小五，小五果斷把壓力轉(zhuǎn)移了：“我下完藥后總覺得不放心，半夜爬起來去看幫主小一情況時，看見你鬼鬼祟祟從他房里出來，然后我趕緊跑進去，看見幫主小一身上插了一把刀?！?/p>

“那刀不是我桶的，我跑因為我要去把小四叫過來?！?/p>

眾人看向小四，小四點頭。

小五嘟囔：“誰知道你是不是心虛了？”

“咱也甭爭了，反正誰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數(shù)就行，”小一坐下，“反正今兒這菜我是不會動了。”

“愛吃不吃?！毙∥逭f著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嘴里吃。

這氣氛有點尷尬呀，他們是吃呢，還是不吃呢？好人小七出來打破僵局，他咳咳兩聲：“還提以前的事做什么呢，人死不能復(fù)生。現(xiàn)在再怎么追究責(zé)任數(shù)字幫也就這樣了，氣數(shù)已盡。來來來，大伙都喝一杯，都是大風(fēng)大浪里經(jīng)歷過來的患難兄弟，能活下來就該珍惜，不提以前了，好好吃飯，好好喝酒?！?/p>

“說得容易，”小八專拆小七的臺，“你以為人死了事情就過去了？幼稚！反正疙瘩都在，咱今就玩?zhèn)€游戲，把在幫里做的最虧心的事說出來，”小八看向眾人，“為表誠意，我先說?！?/p>

也不管眾人同意與否，小八就說開了。

數(shù)字幫是在一次重創(chuàng)后才開始走下坡路的，那次重創(chuàng)的一個星期之后幫主小一死亡。那次幫派火拼，她和小七在暗中觀察著，不斷有人在血泊中倒下。小七沒有報警，這種事扯上警察很麻煩，而且他進數(shù)字幫本意是救他們出地獄，而不是進另一層監(jiān)獄。所以小八報警了，他就是想和小七對著干而已。沒想到結(jié)果會那么糟的，不過能和小七作對，她不后悔。她就是一個壞人呀。

“那次不怪你，”小九聽完后，自覺接下去，“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是臥底。”

小一看向他：“所以幫主小一是你殺的？”

“是我殺的。”接過這話的是小二。

見眾人看他，小二很自覺幫他們解惑。

他的心是被二十一偷走的。幫主小一為了幫派的發(fā)展，答應(yīng)把二十一送給字母幫的老大。二十一不愿意，可是她沒有反抗的權(quán)力。在死亡與自由之間，她選擇了自由。小二抱著她冰冷的軀體，他就慢了那么一步，他有能力，他可以帶她走的。他要殺了幫主小一。那把刀是他插的，誰知道后來會進來小一，小五，接著大家都來了。但是沒用，插刀之前他已經(jīng)用毒了。一種讓人說不出話，身體慢慢潰爛的毒。

“那毒是我的，”小四大方承認，“我只對死人有興趣?！?/p>

他研究出了一種化學(xué)物質(zhì)，在動物身上實驗并不過癮，用在活人身上又有違導(dǎo)師讓他宣讀的誓言。正苦惱著，小二就來找他聊天，聊著聊著他窺探出小二的意圖，所以故意向他介紹了他的新發(fā)現(xiàn)，并把它放在顯眼位置。

眾人沉默了。沉默過后，小五開口了：“前面那么沉重，我說點輕松點的啊。除了給幫主小一下藥那一回，我還經(jīng)常拿回扣，克扣你們的口糧。但是小六我絕對沒有克扣你的，你相信我?！?/p>

又被點名了，小六微笑著說“相信”。然后硬著頭皮講自己的虧心事。

她作為幫主小一的女人，在幫主小一掛掉之后，因耐不住寂寞，跟幫里的一個人上床了。

小五捏著筷子問那人是誰。

“是我?！毙∫粦?yīng)了，“這是我做的最對不起幫主小一的事。”

為以防他們兩個打起來，小三在小一說完后接下去：“輪到我了，說來慚愧，我之前是一名警察，所以我是認識小九的，但我不說她是臥底，是因為我喜歡她?！?/p>

然后小七臉紅了，他支支吾吾道：“我喜歡小八。哪怕她破壞了那么多讓我拯救你們于水火之中的事，我還是不能控制自己去喜歡她。”

小八難得沒跟他作對，“恩，我也喜歡你?！?/p>

觸不及防被喂了滿嘴狗糧的眾人果斷轉(zhuǎn)移視線，看向小十，傻子會做虧心事嗎？

見眾人看向他，小十很不好意思的收回伸出的筷子，并擦了擦滿嘴油膩：“我沒偷吃，沒偷吃?！?/p>

眾人笑。既然話都說開了，十個人也就放肆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畢竟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今朝有酒便得今朝醉。

酒喝完了，就得離開了。

所有曾經(jīng)的事，像過家家一樣，只是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