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的某天
天氣:陰轉雨夾雪
干風扯著衣領刮得臉頰疼,提了提衣領繼續進行著這場煎熬的步行。今天是小爺爺家唯一的女兒,也就是堂姑姑的一百天忌日,我并不是很想去,我總是應付不了這種太傷感的場面,可是拗不過執意要我去的母親。大起大落的人生里,母親敏感的像只刺猬,小心翼翼的保護著我的后知后覺。
我不情愿地換了件比較應景的淡色衣服,走向不用刻意去看路腳就會帶到目的地的那扇門。門的那邊,人們熱鬧地操辦著百日祭奠,想著通往姑姑的今生和后世。
走到門口,掉了紅漆泛著銹鐵,紅得難看的門敞開著,屋子里傳來一陣一陣的喧嘩聲,可我原以為緬懷是極度沉默的。
我站在門口,想進又不想進,艱難的徘徊著,低頭間,又想起姑姑。
29歲,該是一個女人驕傲綻放的年齡啊!
姑姑比我大十來歲,我們雖不親,可是她每次回來都給我帶好多好看的衣服,她說她喜歡女孩,以后嫁人就養個女兒,然后買好多好看的衣服給她穿。我欣喜地點著頭:“你只要給我買好看的衣服,你想做什么都沒關系。”
四座大山嚴嚴的圍著我們那座不太大的村莊,地地道道的務農人主導著我們村的主流。男尊女卑的“優良傳統”繼承的可真是無可挑剔,姑娘的終身大事必須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沒人違背,也沒人敢違背,一切顯得那樣順理成章。
可喜的是,姑姑出生在一個可以讀書的年代,在“女子無才便是德”依然存在的土地上,爺爺毅然決然的把姑姑送進學校,但流言橫行。好在表姑姑很爭氣,成了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
她驕傲的像一朵永不凋謝的花,孤傲的開著,無需人問津。她一直覺得虧欠自己的父親,父親那么深愛她,她卻一心想要變成一只能飛離這座鎮的大雁。終于,她要飛走了。
姑姑外出的幾年里,村里發生了翻天覆地大變化。通了橋,河對岸的商販可以來到我們村上吆喝;辦了學,只要年齡符合,所有孩子都可以進學堂;建了廠,女人們可以閑暇之余,過去掙零花錢補貼家用……
村里的一切,好像是一下子明朗起來了。
可是有一天,村里的氣氛突然凝固起來,因為姑姑回來了。姑姑回來是件高興的事啊,爺爺盼了那么久。可是,姑姑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她帶了個男人回來,說要結婚。消息頓時在村里炸開了,村頭村尾的人肆無忌憚地笑著說著,反正無關乎自己的痛癢:找個異族人結婚,簡直就是笑話。姑姑真是村里百年來的先例了。
以前爺爺家的門總是開著的,我每次路過都會進去找姑姑。那次姑姑回來以后再也沒開過,流言不斷惡狠狠地撲向這扇看上去挺拔了好多年的大門,快挺不住了吧。
事情過了很久才歸于平靜,因為姑姑要嫁人了,但新郎并不是那個異族人。是村頭李嬸嬸說的媒――一個不大認識的男人。
姑姑的事已經過去了,至于怎么過去的,誰也沒告訴我。終于,我們變成新世紀的接班人,老去的父母依然會擔心,但依舊會送我們去遠方求學。
15年的夏天,我也變成一個大學生。于16年夏末,母親打電話說姑姑去世了。
我沒有問為什么。只是匆匆趕回家想要最后再看她一眼
可是卻被母親反鎖在家,她說我不適合這樣的場面。
姑姑是自殺的,婚后不久就離開了所謂的“歸宿”,她不愿生孩子,所以只能被“掃地出門”。流離的人生里,她選擇了離開。
她終于飛走了!
十月末,姑姑已經離開100天了。我站在門口撫摸著老去的那扇門,揉了揉眼睛走進去。
爺爺坐在一條看上去和他一樣老的凳子上,衣服的扣子扣錯了位置,眼神盯著一個地方出神,迷茫卻又堅定。旁人的歡笑聲里,他半閉著眼,想念已經離開的姑姑。
看見我后,卻停下了那么深的想念,拉著我的手,斷斷續續的說了很多。
“你姑姑是我從一個乞丐手里抱回來的,那乞丐拜托完以后就去世了,我當時什么也沒想就抱回家了”。
爺爺從未反駁奶奶的無理取鬧,即使跟奶奶分居也一直帶著姑姑。
“你奶奶就是因為這個才跟我鬧了一輩子,可我還是沒能讓姑娘健康成長,我就是個罪人啊!”
風依然凜冽,臉頰的痛卻順著血液的流動痛到胸口,我捏了一把這該死的疼痛。沒等到忌禮開始,我拉著母親逃離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