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我成了狗狗最喜歡的人（10）
十一
大約小狗狗們滿月后一周吧，一天放學回家，走到二組和三組的交界地帶，看到一大群人圍在路邊。
我也趕緊擠進去湊湊熱鬧。看到一棵小樹上掛著一個赤條條的東西，從皮毛來看是一只大狗。頭上到肚子上的皮已經被剝下來，只剩下后腿和尾巴的一丁點地方皮毛與身體還連在一起。我突然覺得那不是一只狗，是個赤條條的人，一陣惡心感襲來，我心里害怕看到那景象。轉頭看那個拿著尖刀的屠夫老頭面無表情，很自然很順手地剝著剩下的狗皮。圍觀者還在增多，大多是我們學校剛放學的孩子，還有一些事附近的大人。我不愿意再看到那景象，就從人群中退出去。
回到家，我照例拖長聲調叫一聲“狗子——哦——”，停下來，廣闊的禾場上，茂密的小樹林里回蕩著我清脆高昂的聲音。往常，大狗狗，都會很快跑到我面前的。這次，只有小黑狗從廚房跑出來，沖到我的腿邊，輕輕咬著我的褲管，跟我玩鬧。大黑狗可能跑的地方比較遠了吧，我又提高了聲調再次呼喚大黑。依舊沒有見它的蹤影。我一連又喚了三四次，我的聲音在空曠的場地上回蕩、回響，然后慢慢消失，依舊沒有任何回應。我看到媽媽在廚房煮飯，就問：“媽媽，大黑狗呢？”
“死了。”媽媽背對著我在刷鍋，那聲音很干脆。
“死了？不是吧，真的死了？”我不敢相信。
“恩。”水瓢在鍋里舀水的聲音嚓嚓響著。
“怎么死的？它在哪里？”我懷著一絲希冀追問，希望媽媽只是跟我開玩笑而已。
“可能在外面吃了別人下毒的東西。”媽媽停了一下，說：“二隊的一個老頭子發現了我們的狗，在路邊剮著呢。”
聽到這消息，我感覺被炸雷狠狠炸了一下，頭皮滾燙、發麻，渾身震悚起來，腦袋里面是轟炸后耳鳴的“嗡嗡”聲，大腦一片空白。待我清醒過來，我拔腿就跑，跑到二隊剛才圍觀的人群那里。
我拼命擠進去，這次看清了，是黑色的皮毛，尾巴一丁點白色的，確實是我家的狗。看著那個正在剝皮的老頭，我很想讓他停止。猶豫了一會我鼓起勇氣發問：“你在殺誰家的狗啊？”我很想說，這是我家的，你別再弄它了。那老頭叼著一根煙，轉過頭盯了一下我，那眼神冷漠、冰冷、不屑，讓我打了個寒顫。他根本就沒有接話，也許在他眼里，一個小孩子憑什么問他。他轉過頭又自顧自的拿著尖刀在狗的尸體上游走。我轉過頭，看看后面圍觀的一群人，大家都專心致志的看老頭對狗尸的解剖，臉上還帶著十分新奇而饒有興趣的微笑，甚至有人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偶爾有幾個人注意到我，也是匆匆一瞥，目光又重新聚焦到老頭的手上。
我很想驅散人群，趕走老頭，把我家的狗狗尸體拿回去，可是想起老頭那眼神，根本無視我，也許就算他知道我是狗的主人也不會把我當回事。他雖然不胖，畢竟是大人，我也打不過他。那些圍觀的人，如果我真的跟老頭吵起來，他們只會拍手叫好，根本不會管我，而我也許被老頭揍得鼻青臉腫，也許還會被他的尖刀劃傷。想到這里，我又頓失了所有的勇氣。我痛恨自己還是個上二年級的小孩，我痛恨自己沒有一點勇氣和力量去做一點什么，只能讓趕走人群的想象場景一遍遍在腦袋里重播。
皮剝完了，老頭舉起尖刀從那赤條條的只剩下骨肉的狗喉嚨那里用力捅下去，我不忍再繼續看到它死了還要受這樣的折磨，還要成為眾人圍觀的欣賞品。我轉頭離開了。
拖著沉重的如灌了鉛的腿，我回到家，坐在廚房門口的石墩子上，我就嚶嚶地哭起來。我太恨我自己了，什么都做不了。我太傷心了，只能哭。
“你汪（哭）個么子？嗯？”隨著柴火“啪”被折斷的聲響，母親的聲音傳來，透露著不耐煩，甚至是煩躁。
我很驚訝，母親竟然一直在做飯，沒有一點悲傷，狗狗在家不也經常是她給飯吃的嗎？她竟然沒有一絲悲傷！我傷心，她還不準我哭！
驚訝之后，一種巨大的孤獨感侵襲過來。剮狗的老頭、圍觀的眾人，他們無視我的存在，我可以理解，因為我只是個8歲的孩子。他們并不知道我就是那條狗的主人，在他們眼中我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跟他們一樣的無知的圍觀者。甚至因為我年齡小些，他們還可以肆意嘲笑我，揶揄我，我根本無法奢求他們對于我悲傷的同情甚至理解。可是，在廚房的是我的母親啊，生我養我的，朝夕相伴，陪伴我八年的、最親密的、最了解我的母親啊！我親密的玩伴，陪伴我小學第一個年頭的狗狗，跟我一起走過春夏秋冬的狗狗就這樣死了。母親不悲傷，她似乎一點也不能理解我的悲傷，而且不準我悲傷地哭泣。
一個8歲的孩子，最心愛的玩伴去世了，至親的人竟然無法理解她的悲哀，無法與她共情，更遑論關懷和安慰！這對一個孩子來說，如同周圍所有的人都在陽光中沐浴，只有自己墜入了黑洞洞的深淵。她奮力呼喊，但是周圍的人既看不見她也聽不到她的呼喊。她向最親的母親伸出手去，希望可以拉她一把。陽光下的母親看向了她的方向，她一陣驚喜，希望母親伸出援手。母親只是望著那個方向，什么也沒有看見。她變成了隱形人，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她。她心里更加失落！只有更大失落！
那種不被理解的感覺變成一種巨大的孤獨感襲擊了我，讓一個年僅8歲的孩子無法阻擋，無力抵抗，只能被它深深地包圍，肆意地凌虐。它侵入骨髓，讓這個才8歲的小女孩痛不欲生，一輩子都刻骨銘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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