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磨人的那口氣

接到表姐美云的電話時,我還在從上海回家的火車上(給老爸看病)。對面臥鋪上的大哥又高又胖,呼嚕打得地動山搖,連我這個一向嗜睡的人也皺起了眉頭。戴上耳機聽聽久違了的老歌,想緩解一下呼嚕帶來的困擾,誰知歌還沒有開始唱完第一句,電話就來了。

不習慣躺著接電話,就起身坐到了對面靠窗的小椅子上。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沒有一星半點的亮光。路過的一定不是城市吧,我用右手支著下巴,心里猜想著。

表姐的奶奶是我的大姑姥,表姐在家是老大,平時也是個愛操心的人。她在手機里一直不停的說著,車里雖然有些許噪音,但我還是聽明白了。

原來是她的奶奶我的大姑姥,馬上要離別人世了,只喝水已經挨過了幾天。有天夜里眼看一口氣上不來就要走人,結果緩緩氣喝了半碗白湯,又堅持了下來。

大姑姥今年九十九歲,短命的大姑爺已經去世將近四十年了。但是這個喜歡抽煙偶爾還喝酒、平時把罵人當話說的大姑姥卻是高壽。一向腿腳靈便,雖是小腳卻跑的極快。牙口又好,愛吃堅果,只是耳朵有些聾。

都說以前的女人都命苦,要上孝敬公婆,下扶養子女,中間還要把男人侍候好。活了一輩子,張羅東,張羅西,從早忙到晚,自己卻是連個完整的名字都沒有,還要掛靠婆家叫什么氏。

可大姑姥是個例外,因為大姑爺那時家境富裕,第一個妻子因病去世,又沒有孩子。續娶大姑姥時比她大了十來多歲,雖然大姑姥年輕時并不漂亮,只是個頭較高。但她伶牙俐齒,眼皮活泛,很會來事,還做得一手好針線,深得大姑爺喜歡。

嫁過來后,接連生了四女一男,更是喜上加喜,一家人把她寵上了天。

大姑爺既比她大,又命短。按說他早早離她而去后,家境又逐漸衰敗,她應該好日子過到頭了。可是沒有,她又依靠上了求學成功,吃國家糧的兒子金輝。

我這個表舅也很孝順,她說的對錯從不反駁,所以她每天的日子悠閑自在,打打紙牌,逛逛小街(家就在鎮子中間),買些糖糕麻花梨杏之類的拿回家。

四個女兒沒有一個遠嫁,婆家都在十里之內,但她不常去。說實話,女兒們也不歡迎她去。規矩多不說,還愛挑女婿的毛病,她住幾天走了,女兒女婿就要吵架磨牙,多日不得安寧。所以,她很少住女兒家。在家可勁的磨害唯一的兒子。

表舅金輝,性格溫良謙讓,曾經在國營企業做過中層領導,不貪不占,清正廉明,對母親是百依百順,極盡孝心。無奈大姑姥和唯一的兒媳婦總是合不來,橫看豎看不順眼,弄得善良的表舅夾在中間整日里為此里外作難。

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去年表舅七十三的關口,看著身體沒啥毛病,誰知被檢查出得了胃癌晚期。幾個孩子都很著急,去了省腫瘤醫院治療,無奈表舅不配合治療,只求速死,從檢查出病到離世只有三個多月時間。

臨咽氣時,媳婦孩子都在身邊,只有老母不在,兒子問他是否想見奶奶一面,表舅趕緊搖頭擺手,家人只好做罷!

那么多年,表舅可能早已經過夠了這種日子,受夠了這種為了雞零狗碎的事兩面夾擊。其實舅媽性子還算柔順,但大姑姥不是個省油的燈,舅媽雖不明面和她吵鬧,怕人笑話,背地里一定牢騷滿腹,対著表舅不少發。

沒了表舅,幾個女兒女婿也不是很待見她,大姑姥的好日子真是到了頭。和兒媳婦一輩子的冤家,只好重新聚首。兩人在萬般無奈之下,每天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七十多歲腿腳已經不靈便的舅媽,照顧著九十多歲的婆婆,不再爭吵,不再嘔氣,安靜度日月。如果表舅在天有靈,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感慨萬千!

畢竟年紀大了,身體的各個器官都在衰竭,大姑姥從去年下半年開始身體一直走下坡路。每天什么都吃不下,只喝水維持。

前幾天的一個下午,眼看著又要不行了,幫忙的人趕緊把她從里間屋子里抬到外間,穿上早已經準備好的送老衣(壽衣),誰知過了好大一會兒又慢慢緩過了氣來,連著吃了兩個小蛋糕,喝了半杯水。

家里人很是詫異,只好耐心的等著。上了年紀的人說:這舉動很可能是離世前的回光返照,咽氣也許就在下一秒。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大姑姥還是天天用水維持著她頑強的生命。也許世間太好,使她萬分留戀,遲遲不肯離去。

可是,圍在身邊的很多親人急了。他們在俗世間都有太多的牽絆,或有緊要的工作急待處理,或有更重要的人要照顧……反正,守在身邊的人,一個個臉上都是焦急的神情。可能在心里都埋怨著大姑姥的不通人情吧!

初夏的天,早晚涼爽,中午炎熱。大姑姥身邊圍著的人越來越少了,她是早已經不認人的了,只是躺在那里懸著一口氣。唉,這口真是纏磨人的氣呀,什么時候能被夏天的風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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