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雅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和幾個哥們兒陪阿坤在夜色喝酒。
拿出手機才發現居然已經半夜一點了,我有些慌,今天忙了一天,從七點出門就再沒跟她聯系過。
示意他們安靜點,我忐忑地按下接聽,謝天謝地通過手機傳來的并不是歇斯底里的怒吼,蕭雅還是以她一貫溫柔的語氣問我:“在哪?今晚回來嗎?”旁邊的哥們兒都用羨慕的表情看著我,我頓時感覺所有酒勁兒都上來了,整個人都飄了起來:“我和阿坤他們喝幾杯,今晚就不回來了,你早點睡啊媳婦兒。”強子在一邊壞笑著沖我比劃了個手勢:“你完了。”我輕蔑地笑了下,電話里又傳來了蕭雅的聲音:“好的,那你少喝點哦,不然會頭痛的,明天早點回來。”
掛了電話,阿坤抬起頭紅著眼鏡望著我說:“小茗要是有蕭雅一半懂事兒,我們倆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啊。”說罷又拿起酒瓶灌了起來。
他和小茗從高中就在一起,快十年了,卻在終于可以結婚的時候分手,今晚幾個哥們兒聚在夜色,就是用酒祭奠一下那些我們逝去的青春和愛情。
喝得酩酊大醉的阿坤一直在哭著喊“為什么”,沒有人能回答他,他們之間沒有出現第三者,也沒有雙方父母的阻撓,曾經他們在最窮的時候兩個人分食完一碗泡面后緊緊地擁抱,如今他們買了房買了鉆戒卻分了手。
分手的原因倒是很落俗套,無非是小茗嫌阿坤太忙不關心他,阿坤嫌小茗莫名其妙無理取鬧。
在最后一次吵架時,兩個人大打出手,把能摔的東西都摔了個碎,阿坤扔下一句“你變了”后摔門而出一夜未歸,等他第二天回家,小茗和她所有的衣物已不知所蹤,只留下那枚鉆戒。
阿坤整晚都絮絮叨叨地問著為什么,為什么他們會因為一件件小事大打出手,為什么他們會分手,在我接完蕭雅的電話以后,他的疑問直接上升為了我和蕭雅為什么不吵架。
我和蕭雅確實沒吵過架,她是個很堅強獨立又很溫柔的女孩子。
有一次她半夜突發急性闌尾炎,而我正在外地出差,她自己一個人忍著疼跌跌撞撞去了醫院,一個人做了手術,等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在辦理出院手續了。
其實當我在醫院看到她的那一刻并沒有慶幸自己找了個這么省心的女朋友,我很心疼她,也有點害怕。
我不知道,對于這樣一個姑娘來說,我到底有多少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其實我有時候還挺羨慕阿坤,小茗的脆弱讓他看起來特別像個英雄。
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認,對于剛出社會不久正在拼命打拼的我們來說,我們更多時候,還是需要一個像蕭雅這樣的女朋友,不用花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陪伴,這樣才可以玩兒命地加班出差升職加薪,然后在她的眼角開始出現細紋的時候給她買顆鉆戒,也不問她想不想要,直接施舍一樣地丟給她。
因為蕭雅的省事兒,我很快攢夠了房子和車子的首付,我難得地浪漫了一回,想把這些年欠她的好一次性補上,求婚場面極盡煽情和浪漫,蕭雅也笑得一臉幸福。
阿坤一臉落寞地說:“我媳婦兒不要我了,你小子倒要結婚了,你他媽有福氣啊,找了個這么溫柔賢惠的老婆,不過蕭雅性子真淡啊,剛才那場面,我都忍不住想哭了,她竟然沒哭,這要是小茗,鼻涕眼淚都能發洪水了。”
驀地提起小茗,阿坤的眼眶又紅了起來,招呼著一幫兄弟去喝酒。
我也有點想去,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莫名地覺得心里有點堵,可我去不了,我還得趕緊把這個消息報告給爸媽,再去岳父岳母家拜訪,我爸媽早跟我說趕緊求婚爭取這個月底就把事兒辦了,過了年就不宜嫁娶了。
從我告訴爸媽我求婚成功了的那一刻開始,事情好像突然就不受我控制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被他們連拉帶扯地帶到了蕭雅家,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商討的,等我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飯店里對著蕭雅爸爸叫了一聲爸了,看著蕭雅爸爸滿面紅光地遞給我一個紅包,我差點以為現在已經是婚禮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他媽的是訂婚儀式!
我轉過頭去看著蕭雅,她還是那副安之若素的樣子,當初追她,也就是看上了她的淡然,我不喜歡那種凡事咋咋呼呼的女孩子,可是此刻,心里卻突然有點不是滋味起來。
吃完飯往出走的時候他們幾乎已經要敲定孫子的名字了,仿佛蕭雅明天就要生了一樣,實際上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我一個人百般無聊地走著,突然啪地一聲把所有人的注意都拉向了一個地方,蕭雅不小心將手里的包掉到了地上,鏡子口紅之類的小東西撒了一地,這本來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她并沒有馬上把包撿起來,她的手微微顫抖著,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眼睛漸漸變得閃閃發光。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挽著一個嬌小可愛的姑娘。
蕭雅的媽媽快速地跑過來幫蕭雅撿起了所有的東西,笑罵道:“怎么啦,終于要嫁出去了高興得昏了頭了?”
蕭雅聽了媽媽的話愣了一下,終于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我所熟悉的樣子。
可我知道,那并不是她真實的樣子。
我終于知道之前聽了阿坤的話我為什么會覺得心里有些堵,我很難相信,一個女孩子,居然真的能淡然到這種地步。但是如果換種解釋,就變得容易理解得多,那就是,她沒那么在乎。
剛才那一刻,我終于發現,在這整件順其自然順理成章的事情里,不對勁的地方在哪里。
在我們的愛情甚至包括即將到來的婚姻中,蕭雅從來沒有哪怕一秒像剛才那樣激動茫然無措過,她總是溫柔,總是沉著,很少跟我吵架,也從不說傷人的話,我曾經用力說服自己,她天性如此。可是,見過了她那一剎那的失態,我就明白了,她不是天性淡然,她只是不夠愛我。
我最終還是去找了阿坤他們幾個喝酒,爸媽極力阻撓想讓我陪著蕭雅,我看著她,她一直不說話,我想,此刻的她,大概也不想要我陪。
我去的時候阿坤已經喝得醉醺醺的,嘴里還是不停地念叨著小茗,我大聲地告訴他,去把小茗找回來,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阿坤半瞇著眼,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可我沒辦法告訴他,一個女生總跟你吵架沖你發火才是真的愛你,你總嫌她不夠懂事兒不體諒你,可懂事兒并不是因為體諒,她是因為不愛你。
搖晃著往回走的時候,蕭雅給我打了個電話,她的聲音不似以往的溫柔,透著些疲憊:“你大概已經發現了,那么我給你講個故事。”頓了頓又說:“你也許并不想聽,可我除了你找不到別的可以說的人了。”
我說:“好。”
其實她的故事很俗,跟那種爛大街的愛情故事沒有絲毫不同,無非是相愛的時候太年輕,他給不了她未來,她沒辦法對他體貼,兩個人不斷吵架,最后終于沒辦法再在一起。
還愛著彼此,分手好幾年后也還是會在看到對方時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可是就是沒辦法再在一起。
“我一直以為,我們分手是我脾氣不好,是我太任性,后來我便一直學習溫柔,我以為我成功了,可是今天我才意識到,我永遠都成功不了。”最后她說道,
我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說,最后還是一咬牙:“大概是因為,你永遠沒法對你愛的人溫柔,就好像你也沒法跟你不愛的人吵架。”
她沉默了半天,終于輕輕地說:“嗯。”
我掛了電話,看著手上剛戴了不到一天的戒指,嘴里很苦,但還是笑了出來。
那個男生讓她愛了那么多年,可畢竟最后要娶她的人是我,誰能說得清,究竟我們兩個哪個更幸福。
我偶然抬了一下頭瞥見了天上的星星,突然想起她剛才的故事里的一個小片段。
她說,一開始,她雖然喜歡他卻不敢去追,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去接近他,有一次他們去夏令營,狂歡之后大家都進入了夢中,只有他一個人坐在地上抬頭看星星,于是她也強忍住瞌睡陪他一起看,奇怪的是那些平時索然無趣的星星此刻竟然都變得鮮活生動了起來,夏天的夜晚還是有蟲鳴,但并不聒噪,微風一陣陣拂過,吹走了所有夏日的躁動不安,她看著他的側臉,親了他。
他顯然嚇了一跳,她其實緊張得要死,但還是故作灑脫地說:“風景太美,不接個吻浪費。”
他噗嗤一聲笑了,于是他們就在一起了。
我和蕭雅在一起快三年。
我說不如你做我女朋友吧,她說好。
我拉她的手時她便安安分分將手放在我手心,我忘記拉時她也不會可以記起。
擁抱接吻時她也會回應,但從來沒有太多的熱情。
我才知道,原來她的熱情,都給了另一個男生。
我還是會和她結婚,也說不上幸或者不幸,畢竟一輩子還長,誰能說一生的溫柔陪伴就抵不過一時的意亂情迷。
我只是稍微有點羨慕那個人,他可以有幸見到那么熱情可愛,又歇斯底里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