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直到衛舟舟依然帶著那個偌大無比又沉重非常的旅行箱坐在咖啡廳里,她也依然不敢直視著眼前坐著的這個人——依然是那么瘦那么高的個子,略微有些矮的咖啡桌難免地就讓他放在桌面以下的腿有些搞笑的姿勢別扭的盤起來,略有些單薄的秋款衛衣套在他在身上依然還那么晃晃蕩蕩,細細長長的手指從衛衣的兜里掏出來置在桌子上,調皮地將薄薄的杯壁敲的叮當作響。
叮當。
叮當。
叮當。
衛舟舟覺得如果可以,她絕對有那個潛力可以將自己的腦袋塞到桌子下面,而且,她也絕對相信她甚至可以毫無壓力地把頭塞到旅行箱里面。
雖然,明明已經整整五年沒有見過。
雖然,每晚睡覺之前都會想象著某一天與程馳在某個城市的某個角落再遇。
雖然,當時做錯的那個人怎么也不應該是自己。
可只要有那么一個人,只要在那個人面前,無論是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就好像做錯的那個人永遠都是自己。怕他會因為以前的過往而覺得委屈,即使真正會覺得不甘心的那個人,明明是自己。
衛舟舟也嘗試著鼓起勇氣抬起頭,看到程馳的手,看到程馳晃晃蕩蕩的衛衣領口處一段脖頸,再往上,就是程馳那幅已闊別五年之久的面孔,以及那雙記憶里時常透出無窮盡活力的眸子。
很快的,目光落回到程馳極不安分地叮當叮當地敲著杯子的手。
衛舟舟默不作聲的看著,恍惚間想起似乎是許久之前發生過的事情,恍惚間還聽見回憶里鮮活如初的聲音,它們原來一直被塵封在記憶的死角,面前這個人的再度出現,無異于一把解開她一直不愿提起的過往的,那把唯一的鑰匙。
可當真是避無可避。
她看著程馳不安分地敲擊著杯壁的長手指,突然想起過往里的某一天,她仿佛聽見有人在背后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回過頭是逆著光。
她一眼看過去所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只手。每一根手指都有著細細長長的好看的形狀,因為是逆著光,于是光線給那些纖長的細細手指描上金色的邊,慢悠悠地不斷在擺動。
故事,或許就是從那只好看的手開始的。
那只手,曾經每一天都會出現在衛舟舟的眼睛里不斷的晃動。有時候,會伸到衛舟舟的桌上準確地捻走衛舟舟剛剛做好的英語練習冊;有時候,會捏著帶著香味的棒棒搖晃著遞到衛舟舟的面前惹她白眼相加;有時候,會在衛舟舟的手機屏幕上柔柔地劃來劃去,玩一個十分無聊的塔防游戲;有時候,偶爾揪起衛舟舟臉上軟軟的肉拉扯拉扯,也有那么一些時候,會拿著面紙溫柔又不厭其煩的一遍遍拭干衛舟舟的眼淚……
那一瞬間衛舟舟走神地厲害,記憶里的那只手仍在不斷地做著一個哈嘍的姿勢,可是衛舟舟到底沒看清那人的臉。
同樣沒有看清的,還有他臉上晦暗不明的表情,可是衛舟舟覺得,他分明是在對著她笑。
這只手,這個人,都曾經在衛舟舟的生活里占據著很重要很特別的一部分。也曾經,與衛舟舟遠遠遠遠地闊別五年。
而今,他和衛舟舟,30公分,一張小小咖啡桌的距離。
“衛舟舟,”他開口說話的時候。衛舟舟能明顯的聽見他開口時的微微笑意,“喂,為什么要假裝不認識我?”還是那樣的聲音,曾經的淺薄已變得逐漸成熟,歲月打磨過的意味深沉又明顯。
面上很快浮起些紅暈。可衛舟舟的紅暈卻從來不會是因為羞怯,上一次衛舟舟的臉上浮起這樣的紅暈,是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憤怒難遏地動手狠狠教訓了一個很不老實的男生,而所謂的教訓,則是紅著眼睛惡魔似的像漢子一樣打的人吱哇亂叫。那紅暈隱約仍帶著熱度,在臉上緩緩的匯聚成一個隱痛的傷疤。
仍舊過往里的某一天,本來可謂無畏無懼地像男生一樣倔強的衛舟舟,那樣來勢迅速而凌厲的,狠狠地一個耳光。落在臉上的一瞬間就像爆開一團火花般的灼燒感,那種腦袋一團亂麻的心悸感覺想起來還如同附骨之蛆揮之不去,隱約仿佛只是昨天發生的事。
“我怎么會不認得你?”衛舟舟能感覺自己的眼圈無法控制漸漸泛酸,終于抬起頭將對面的人泡在自己模模糊糊的視線里,明明是極丑的表情,偏偏還要生硬地擠出一個自以為很酷的冷笑,她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一字一字仿佛恨極了一般的齜牙咧嘴,“程馳,你是來求我原諒的嗎?”
程馳知道衛舟舟生了不小的氣,連齜牙咧嘴的模樣都沒什么變化,可確實是再沒了抬手拉扯拉扯她的臉逗弄她的資格,固然,那本來是抬抬手便可以做得到的簡單動作。蒼涼的感覺順著脖頸與衣領的縫隙緩緩蔓延。
叮當叮當地聲音倏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