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根肋骨

圖片來源于網絡

聲明:本小說作者真名吳澤康,筆名追夕陽的人,授權起點中文網轉載。

一、大巴山下

聲明:本小說作者真名吳澤康,筆名追夕陽的人,授權起點中文網轉載。

1994年6月,青年醫生卞梁在大雨滂沱泥濘坎坷的大巴山腳趕路的時候,他不會想到,十年之后,他不再是自己了。

2004年6月,回到北京已經九年多,北方城市的夏季異常干燥炎熱,一到夜晚,他就坐在破敗的胡同口發呆。

胡同臨近拆遷的地界,吊塔在夜空中依稀可見,塔頂的紅光掃射天際,像站立在城市之上的鋼鐵巨人。

胡同唯一的廁所在外面,每晚如廁都要經過胡同口,每次看到他時,他都會坐在那兒靜靜地抽煙,冥思苦想。

時間加深了我對他的好奇心,有一天我終于忍不住主動和他打招呼:“卞醫生,你怎么每晚都在這里啊?”

他看了看我,低下頭,沉吟片刻,緩緩說道:“我感覺我不再是自己了!”

他的話讓我摸不著頭腦,我反問:“你想要表達什么?”

他接著說:“你聽過忒修斯之船嗎?”

我點了點頭,回答道:“如果忒修斯之船上的木頭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這是一個討論自我的哲學命題。”

“你說得很對,我目前就遇到了這樣的情況,我感覺身體的每個部分似乎像船上的木頭一樣逐漸被替換,直到我完全變了!”

這種話讓我懷疑他精神不太正常,我不想繼續聽他胡言亂語,準備溜之大吉。

他似乎有挽留之意,于是拋磚引玉:“你想知道為什么嗎?這其中有一件往事,一切都要從我身上一根被替換的肋骨說起!”

果然,我對他產生了更強烈的興趣,我走到離他身邊不遠的石墩上坐下,十分期待下文,他又抽了一口,于是滔滔不絕地講起他在四川大巴山行醫時的過往。

我的思緒跟著他飄出北京城,越過高原,穿過大河,奔向崇山峻嶺,來到大巴山腳。

那個時候的卞梁從國外學成歸來,滿腔熱血,他不想一畢業就進入北京的大醫院工作,他認為北京的醫療資源太豐富了,這里的人看病太容易了,然而在祖國偏遠地區,有很多人都卻看不起病,他們更需要幫助。

十年前,他跟著一個四川的同學回了他老家,大巴山的一個小鎮上,但是他不想在小鎮上呆著,想去更加偏遠的村落,那時的他意氣風發,滿懷雄心壯志。

村子零星地散落在大山中,那個時候還沒有公路,只有人走出來的泥濘小路,每次去行醫,都要穿過茫茫大山,最害怕的就是遇到暴雨、泥石流和塌方。

小鎮附近的村落,很多人都認識了他,說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他們很少遇到這樣無私奉獻的醫生。

他們把卞梁當做懸壺濟世的俠客,然而卞梁不圖名不為利,一心行善助人。

然而,一件突如其來的事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有一天,他正在給一個因骨質疏松而骨折的老人看病的時候,接到了鄰村的座機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焦急的父親,他的女兒受了很嚴重的傷,似乎有生命危險,鄰村那時候還沒有診所,情急之下,只能求助卞梁。

此時下著大雨,趕過去有十多公里的路程,要翻過整整一座山才到,卞梁快速給老人處理好之后,便匆匆出發了。

他顧不了太多,就拿了一把傘和一個醫療箱,山間的雨水,很快從高處落下來,形成了一股洪流,水直接沒入他的膝蓋。

他背著箱子趟水而行,十萬火急,不敢耽誤片刻,下午出發,歷經數個小時,萬幸的是沒有遇到泥石流,當他從茂林中走出來時,看見了山腳下的村落,此時天色向晚,雨勢漸小。

他經過村口,踏上了那條石子路,經過詢問,終于找到了那戶人家,一個中年人迎上前來,急忙把他領進屋內,他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孩正躺在床上,臉上還敷著熱毛巾,似乎病得很嚴重。

卞梁問道:“她怎么了?”

中年人說道:“我女兒發高燒了,喘得十分厲害!”

卞梁囑咐道:“你先出去,燒一點熱水,我在這里仔細地檢查一下。”

在老父親退出房間之后,卞梁摸了一下女孩的額頭,燙得十分厲害,鼻子正急促地呼吸著,意識有些不清。

他連問幾聲,都不見女孩回答,于是掀開她身上的毛毯,解開上衣去檢查,里面是一件內衣,女孩高聳豐腴的胸部正劇烈起伏。

繼而他又看到女孩姣好的面容,修長的身軀,竟然有了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這對于一個醫生來說是危險的。

正當他準備解開女孩的內衣時,突然一個聲音尖叫起來,女孩看到這個陌生男人的第一反應,就認定他是一個侵犯者,于是慌忙操起床邊的一根木棍,狠狠地擊打在卞梁的胸前。

卞梁聽到了自己胸膛中一種碎裂的聲音響起,是肋骨斷裂扎入肺部的聲音,隨即一口血就吐了出來。

老父親聽到女兒的尖叫,急忙跑進屋內,看到女兒身上幾乎掉落的內衣和驚恐的表情,他瞬間就明白了,她遇到了一個衣冠禽獸。

卞梁被老父親轟出門外,他呼吸急促,胸口處疼痛劇烈,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胸膛,一處已經凹陷下去,他明白自己的肋骨已經斷了。

如果不及時處理,可能引起氣胸,最終導致呼吸衰竭,幸好他遇到了曾經幫助過他的人,這人把他扶起來,急忙送到鎮上就醫。

他的第三根左肋骨嚴重骨折,斷成幾截,有的戳穿了肺部,如果在往下一點點就是心臟,還好手術很成功,多余碎骨被清理干凈,肺部也被縫補好,為了更好保護心臟,他移植了一根肋骨。

卞梁在鎮醫院修養了很久,每天滿腦子都是這件事,是不是他見到這個美麗的女孩真的動了邪念,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一點都不冤,甚至連禽獸都不如。

更糟糕的是女孩的父親將他性侵的事情傳開了,有人說他是打著醫生的名頭做壞事,然而那個女孩從未站出來澄清事情的真相。

他非常的失望和沮喪,休養了整整一年才恢復,之后便很快回到北京,但事情并未結束。

“是的,好人只做錯了一件錯事,叫原形畢露,壞人做了一件好事,叫浪子回頭!”說到這,卞梁抽了一口煙,神情傷感。

我也感嘆了一句,這年頭好人沒好報,我替卞梁感到惋惜,望著悲涼的夜色,我不知道說什么,只能接過他遞來的一支煙抽了起來。

一支煙盡,我朝他擺了擺手,表示今天太晚,接下來的事情,可以明天再講。

二、我不是我

“巴山蜀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大概最能形容卞梁當時的心情。

他的傷很快就好了,但是名聲盡毀,不能繼續留在當地行醫,他熱愛這一片山,熱愛這一方水,但仔細想想自己好歹是個男人,有正常的生理反應能夠理解,在他看來,誰都沒有錯,這只是一個誤會。

他在縣城里呆了很久,期間同學來看過他,勸他趕緊回北京,不能留在這里再生事端,雖然受害者家屬并未一直揪著此事不放。

卞梁無奈,回想過去三年時的艱難歷程,在這片大山深處幫助過數百人,已經十分滿足,只是最后有點遺憾。

那年,他已經三十歲,比同齡人都要蒼老許多,他拿上自己落滿灰塵的醫療箱,撐起一把黑傘便踏上回鄉之路,此時正是1995年春,走時,除了同學,再也沒有其他人送行。

回到北京,一切恍如隔世,高樓開始慢慢滲透進低矮的胡同,燈紅酒綠、車水馬龍更盛,他有些不太適應,常年都在大山深處,突然回歸繁華大都市,有些格格不入。

還好他有醫術傍身,沒有選擇去大醫院,而是在自家的胡同開了一間小診所,主要來看病的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他仍然保有崇高的品性,以治病助人為第一要務。

也許是跨不過這道坎,卞梁至今未婚,他自恃清高,勤儉樸素,做一個平凡人,過著平凡的生活。

這種生活并沒有維持幾年,直到千禧之年臨近,那時候舉國歡騰,都在期待著澳門的回歸,他的身體開始產生了一些變化。

1999年12月,北京氣溫低至零下十幾度,卞梁的診所幾天都沒開門,他病了,左胸開始隱隱作痛,就是肋骨左側第三節,那根被替換的肋骨處。

這根肋骨仿佛有意識一般,能夠自主活動,每次活動,都讓他痛苦不堪,他去大醫院檢查,并未發現任何異樣。

左胸的傷疤早已愈合,只留下一根長長的蜈蚣線,洗澡的時候,他仔細看著這條傷疤,就像觀察一條黏附在墻上的蟲子。

突然,他仿佛看到這條蟲子竟蠕動起來,起初左右移動,接著上下起伏,準確說不是這條蟲子,而是里面的根莖似乎要破土而出。

接著自己的所有肋骨似乎都跟著這個奇怪的東西運動起來,他感覺到自己的胸膛像一個極度膨脹的氣球,幾乎要爆炸。

衛生間的水汽蒸騰,嘩啦啦的熱水從天花板處噴出,卞梁感覺自己的身體里藏著一個怪物,像是有一只異形要鉆出體外。

他嚇得幾乎暈厥,等到再次恢復神智,發現一切并無異樣,起初他把原因歸結為自己太過勞累,于是決定繼續休息幾天。

他感覺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在動,仿佛被抽離一般,但這之后又沒什么大礙。

如此情況,反反復復,就連當時的幻覺也經常發生,他的精神因此時而萎靡,時而狂躁,這和之前那個溫文爾雅的他大相庭徑。

之后他脾氣的變化,已經被上門就診的老人們察覺,那個體貼善解人意的卞梁開始慢慢消失,那個時而冷漠,時而暴躁的卞梁漸漸出現。

萬幸的是,他只是在心性上發生了變化,實際并未有心傷害他人。

千禧年來臨,大家都在擁抱新世紀的到來,而卞梁卻陷入到恐懼之中,陣發性的全身骨痛,讓他難以忍受,即使走遍北京各大醫院,都沒發現任何問題。

他也去看過精神科,竟然發現自己有中度的雙向情感障礙,以前的他身心健康,絕無心理問題,他知道,那件事,將成為他永遠的桎梏。

卞梁開始反復做一個噩夢,從夢里,他似乎窺見了這一切的原因,這個夢他是這樣自述的:

我夢見自己回到了大巴山,那一天陰雨連綿,道路濕滑,我在行醫的途中突然遭遇了泥石流,即使我拼命掙扎,還是被山石掩埋。

我感覺自己奄奄一息,連天空都是慘淡的黃色,我呼吸困難,全身的骨頭似乎都斷裂了,鉆心的劇痛從每一個毛孔滲透出來,是那樣的真實。

自己已經無可救藥,直到一個衣衫襤褸,杵著拐杖的老人來到他身邊,將他從泥巴石頭中挖出來。

老人力氣很大,扛著他就往山間的一座破廟走去,在迷蒙的意識中,他看見了亭子中躺著一具白骨。

老人將白骨身上的肋骨一根根扯下來,然后用刀將卞梁剖開,將碎掉的骨頭取出來,安裝上那個骨架的骨頭,他用一個個骨頭置換著卞梁身上的碎骨頭,直到全部替換完畢。

他竟然沒有感覺到疼痛,新的骨架將支離破碎的身體重新支撐起來,直到再次組成一個完整的人,那一具白骨,只剩下了頭顱,他的頭部沒有損傷,所以沒再替換。

卞梁在夢中很快就能直立行走了,像是一個健康人,他很想看清這個老人的真面目,卻怎么也看不清。

他就這樣背起醫療箱走了,步伐輕快,整個人猶如脫胎換骨一般,但他沒想到的是,這種事情竟然還有后遺癥,隔一段時間全身性的骨痛就會發作。

夢里的骨痛和現實中的骨痛相遇,他就醒了,冷汗直冒,他感覺自己的骨頭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而是那具白骨的。

也許一切的起因都是這根被移植的肋骨,他很想知道這跟肋骨究竟是誰的,但是很難查出來,事情過去這么久,況且移植也是有保密協定的。

也許是一個男人,也許是一個女人,他的心性慢慢接近他(她),像他(她),他全身的骨頭開始和這跟肋骨一樣,慢慢變成另一個人的,直到全部被替換。

他將不再是自己了,就像忒修斯之船的悖論,如果人身體的部分被逐一替代,那么他還是原來的自己嗎?

除了骨痛,他強烈地感到身體中居住著另一個靈魂,一個時而暴躁時而抑郁的靈魂,這個靈魂開始蠶食他原本善良而崇高的秉性。

那個夢始終伴隨著這個逐漸蠶食的過程,一點一滴,直到幾年后的今天。

他感到自己在慢慢消失,開始無法掌控這具軀體,有時候是左手不聽使喚,有時候是右腳走不動路,只有抽煙才能慢慢緩解。

之后,他開始研究哲學,這是一個非常有深度的學科,他開始探索自己,質問自己究竟是誰,人為什么會改變,但這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

直到他時常呆在胡同口一邊思索,一邊抽煙遇到了我,然后我聽了他的故事。

我仿佛在煙霧繚繞中看到了他扭曲的臉,心中似乎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于是我提出了質疑:“卞醫生,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這完全是你,你怎么說自己不是自己了呢?你我都是這么多年鄰居,難道看不出你的異常?”

他似乎不太滿意這樣的問題,皺了皺眉頭,說道:“你當然發現不了,因為我在極力克制,只有現在這個時刻的我才是正常的,你要想知道答案,就去我家看看!”

聽完他的經歷,我對這個人產生了更強烈的好奇心,故事還沒完,不找到答案,我將無法入眠,但好奇心真的會害死貓,我將為此付出沉痛的代價。

他抽完煙盒中的最后一根煙,將煙頭掐滅,拿起那個已經斷了一根皮帶的折疊椅,緩緩朝著昏黃的胡同深處走去,我跟著他高大的身軀,仿佛朝著地獄深處。

三、換骨手術

一半繁華,一半荒涼,不夜北京城燈火璀璨;一半喧囂,一半寂靜,梧桐樹立在道路兩畔。

胡同深處有一口被封的古井,據說里面封存著一具尸體,我從未將此事當真,不知何時這個想法突然冒出來,讓我脊背發涼。

也許是這口井距離卞梁家太近的緣故,我在想,他變了一個人,那么究竟變成了一個什么樣的人,還會那樣善良嗎?

經過我家后,不遠幾步,就到了那間診所,在巷陌深處,透過漆黑而透明的玻璃門,我看見卞梁高大的影子。

他推開門,風鈴聲響起,在寂靜的夜空中甚是詭異,接著一股很濃厚的中藥味撲鼻而來。

卞梁說:“我記得前不久你感冒了,來掛過吊瓶。”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便問:“這和答案有什么聯系嗎?”

“沒有聯系,只是想說明你對這里并不陌生,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帶著我向胡同里屋走去,我不會想到,在最里面的一個雜物間,在拖把掃帚擺放的地方,會有一道暗門。

北京有很多地下空間,在這個寸土寸金,擁擠不堪的城市,它不僅向外延伸,而且向下擴展,地面住不起,就只能住在地下。

我跟著他拾級而下,地下室陰冷干燥,慘白的燈光將整個空間填滿。

這里有冷氣,像一間手術室,或者停尸房,正中心擺放著一張床,上面鋪著一張白布,白布凹凸不平,里面似乎藏著一具尸體。

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轉身想走,逃脫之詞已經想好,可那個高大的身影遮住燈光,攔住向上的通道,我已在劫難逃。

卞梁冷冷說道:“其實答案就在你身上,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頸,一張白毛巾就蓋在我的嘴上,我聞到了濃厚的酒精氣味,就感覺身子一軟,意識一點點被抽離。

直到魂魄重新聚集在體內,那一盞不亮的白熾燈,顯得格外刺眼,我想動彈,卻全身無力。

不知什么時候,卞梁已經穿上了白大褂,帶著白口罩,我感覺自己像一只小白鼠。

過了許久,我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地下室正中心的床上,我看向四周,驚恐地發現一側金屬盤中放著各式各樣的骨頭,上面還殘留著未剔干凈的血肉。

我意識到,這個窮兇極惡之徒殺人了,并且把血肉剝光,只留有斑駁駭人的人骨,一個完整的人頭處于金屬盤的正中心,那張慘白的人臉正對著我。

我慌亂地喊叫:“卞梁,你究竟要干什么?”

卞梁冷靜問道:“上帝把亞當的一根肋骨制作成女人夏娃,那么夏娃是亞當的一部分,還是變成了一個有獨立意識的人?”

我哪有心情回答他這種不著邊際的問題,聲嘶力竭吼道:“你他媽趕緊放了我,不然我喊救命了!”

“你不是想要知道答案嗎?我說過答案就在你身上,要你自己尋找!”

他走到一個金屬盤之間,拿起一根細長的弧形骨頭,還有幾塊黏附在上面的肉渣,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惡心。

“從解剖學上講,這是一個成年人體左側胸腔的第三根肋骨,位于心臟正上方,它就像忒修斯之船上的一根木頭,我要用它等價替換你身上的一根肋骨,接著剩下除頭部以外的所有骨頭,我都將一一替換,那么到最后,你醒來之時,你還是你自己嗎?到那時,答案就會一清二楚!”卞梁的話一字一頓,猶如死神的宣判。

就當我準備再次喊出聲時,一個針頭悄悄鉆進我的皮膚,一股微小刺痛過后,我便不省人事。

我就這樣被莫名其妙的做了一個換骨手術,這個醫生竟然是我的鄰居卞梁。

我仍然躺在這張床上,頭部以下沒有任何知覺,麻藥的勁還沒有過,我環顧四周,除了一張床和一個醫療柜就什么都不剩下了,不見卞梁,不見尸骨遺骸。

我大聲喊救命,沒有任何回應,也許是地下室的隔音效果太好了,直到我嗓子出不了聲,才只能坐以待斃,等待時機。

幾個小時過后,麻藥的勁全部消失,只剩下胸口的疼痛,我不敢掀開白布,看到自己渾身傷痕累累。

那股發散性的疼痛都似乎集中在左胸,心臟正上方,我意識到我的第三根肋骨一定被替換掉了,我想到了一個更可怕的事實,難道我的骨頭都被替換掉了嗎?理智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要么真是他華佗在世,要么我已經死于非命。

我試著坐起身,下床,檢查四周,看是否有痕跡,這里幾乎什么都不剩下,連一把手術刀都沒有,還好我能正常行走,只是虛弱無力,全身骨痛,我艱難地走出地下室,來到空無一人的診所。

診所外能看到慘淡月光下的老梧桐樹,影子被拉得很長,這影子就像惡魔卞梁一樣,出了診所,一個人都沒看到。

我艱難朝著家門走去,終于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鏡子,我脫下短袖,在我的左胸有一塊巨大的紗布緊緊地纏繞著,除此之外身上沒有其他傷口。

我拿起座機,整理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就撥打了110。

我拖著受傷的身軀,在警局陳述了有關卞梁的所有經歷,一名姓方的警官正用紙和筆記錄著,我抬頭看了一眼,這家伙似乎在忍受著什么,臉上竟然有青筋冒出。

我有些憤怒地質問道:“方警官,我說的千真萬確,你怎么就不信呢?”

方警官差點憋不住笑:“康先生,我對于你的遭遇表示同情,但是你這個事情太過于離奇,就算把另一個人的骨頭換到自己身上,你腦子沒換,怎么變成另一個人,這真是個無聊的把戲!”

“可是,卞梁他殺人了啊!”我抬高了音調,語氣中帶著憤怒。

“立案都需要證據,你有嗎?”

我一下子被他問住,我離開時對地下室和診所都檢查過,什么痕跡都沒留下,甚至是任何血跡和污垢,這家伙很聰明,肯定處理得干干凈凈。

方警官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這只不過是你的臆想吧,從作案動機上來說講不通,何況對方是一個醫生,難道連這點醫學常識都不懂?”

我被這個傲慢的警官激怒了,于是脫掉自己的短袖,忍著劇痛扯開紗布,露出左胸口還未愈合長長的蜈蚣線說道:“證據就在我的第三根肋骨上,只要提取上面的DNA就能找到受害者!”

對方愣住了,見我如此堅持,才妥協下來:“好吧,就按你說的做,我會安排專業人員操作的!”

就這樣,他們重新揭開我的傷疤,在我被替換的肋骨上找到了證據。

給我做第二次手術的是一個年輕女骨科醫生,醒來的第一件事情,我就迫不及待地問:

“醫生,我身體里是不是只有一處骨頭被移植了!”

女醫生點了點頭說道:“你的第三節肋骨,兩端都有鋼釘固定,除此之外,周圍原封不動,從這根肋骨上,我們提取到DNA信息,結合警方那邊近期失蹤人員和基因庫數據,我們已經確定,這根肋骨的原主人叫張桓,年齡與你相仿!”

張桓?我突然對這個名字很好奇,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你們查到這個人怎樣了,是不是死了?”

“信息我們都提供給警方了,具體情況你可以聯系對接你的警察!”

結論出來之后,躺在病床上的我滿腦子都是這個叫張桓的人,他借助這跟肋骨,會不會在我體內生根發芽,最終將我替代。

那么,之后,我還是我嗎?

四、波瀾人生

幾天后,傷口穩定了,我就迫不及待地來到警局找到方警官。

再次見到方警官的時候,他臉上的那種傲慢似乎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焦急的神色。

“康先生,你可終于來了,現在有重大發現!”

接著是方警官對整個案件的陳述:

我們從你身體取出來的DNA是一個叫張桓的男子,28歲,創業失敗后負債累累,后沉迷于賭博,借了高利貸后因無法償還,為了躲債,最后失蹤。

我們結合你提供的地址,搜查了整個診所,診所已經停業,里面沒有任何人,我們詢問過周邊的街坊領居,他們說很久沒有看到卞梁醫生了,有的想要看點小病,只能去更遠的醫院去。

我們找到了那間地下室,并未發現任何血跡和指紋,只剩一張床和一個空柜子,至于尸體殘骸,什么都沒剩下。

正當我們一籌莫展之時,有人舉報,在診所五十米處的古井聞到了一股難以散去的異味,此時正是盛夏,尸體腐爛一定是有異味的。

果然我們在深井中找到了幾個黑色的塑料袋,里面發現了內臟和被剔除下來的人肉,并未發現骨骼,經過尸檢,能夠確定是張桓無疑。

嫌疑人卞梁,我們經過多方搜查都未找到此人任何蹤跡,雖已下通緝令,但是此人屬于高智商罪犯,抓捕難度極大...

聽完方警官的陳述,我沒想到這幾天發生了這么多事情,我知道想要隱藏起來,以他的智商,輕而易舉。

我問到:“你們通過受害人的線索去搜查了嗎?”

方警官搖了搖頭,說道:“目前沒有發現受害者和兇手之間存在何種聯系。”

我想了一會,不知道為什么,最想要知道的不是卞梁躲在哪里,而是想知道受害者的情況,以及他的死因。

我問:“我能了解下受害者張桓嗎?”

方警官有些吃驚:“我說過,這條線索突破不了,你了解被害者也沒用!”

我反駁道:“說不定有什么聯系,可以找到卞梁真正的作案動機,你不相信我之前的說辭,我能理解,畢竟這是一個荒誕的實驗,可他為什么一定要選張桓?”

方警官見我眼神如此堅定,沉默良久,無可奈何,說道:“我們了解死者的情況是通過她的姐姐,你可以去找她!”

我得到了張桓的姐姐張茹的電話,便很快聯系上了她。

離開警局之后,已是正午,我沒有感覺到太陽的炎熱,它似乎沒有溫度,我曬了很久,直到皮膚有些微微刺痛,才決定出發。

根據張茹提供的地址,我來到了她家所在的舊小區,進門之后,我看到了這個憔悴的中年女人,她身旁還有一個十多歲的男孩。

她讓男孩去房間寫作業,給我倒了一杯冰水,我一口就喝下去,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張茹說道:“康先生是吧,其實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沒有客氣,直接進入主題:“是的,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弟弟張桓是一個怎樣的人?這樣我們才能推測他的真正死因。”

張茹抽了一張紙巾,擦掉眼角的淚水,說道:“我弟弟,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可惜老天爺不公平!”

我早知道張桓曾經創業過,能在北京創業,的確有點本事。

張茹用手指了一下天花板說道:“這套房子是他給我們買的!”

我有些吃驚,脫口而出:“他這么缺錢,怎么不賣掉這套房子?”問完之后,才發現自己有些不太禮貌。

“其實,我們的父母很早就死了,是我早年外出打工,供他上學,他才一步步成才,考上北京的大學,在這里安家落戶,并且成就一番事業,只可惜做錯了一件事!”

“做錯了什么?”

“說來話長,因為一個女人!”

張茹站起身,走向男孩的房間,將門關上,做好一切準備之后,張桓波瀾起伏的一生便呈現在我面前:

張桓,一個從大山深處走出來的男人,十歲,父母因車禍雙雙去世,比他年長七歲的姐姐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姐姐靠著打工掙來的辛苦錢供他讀書,這個沒有什么知識水平的女人,卻深刻認識到了讀書的重要性,在九十年代,那時出一個重點大學的學生,有半步就已經邁入上流社會。

還好,張桓刻苦努力,在姐姐的供養和鼓勵下,成功考上了北京的大學,他在大學期間成績非常優秀,經常拿獎學金。

2000年,張桓大學畢業,那時候互聯網掀起了第三波創業浪潮,憑他的能力完全可以進入國家某個機關單位,從此平步青云,但他是一個有遠大志向的人,不想過這樣一眼望到頭的人生。

張桓選擇下海創業,與幾個同學一起,去開網站,做軟件,從零開始,也許是抓住了時代的紅利,兩年后,他們的杰作,一款中文的網頁游戲一上市就火遍網絡。

各大投資機構紛紛瞄準了這款網頁游戲,他們很快拿到了融資,決定做第二款,第三款網頁游戲。

有了錢,張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報答姐姐的養育之恩,如果沒有姐姐,就沒有現在的張桓,他堅持要給姐姐買一套高檔商品房,但是姐姐果斷拒絕,她說他在創業,正需要錢。

張茹很早就結婚了,雖然有自己的家庭,有了孩子,但是丈夫看不慣妻子只幫著弟弟,忽視了他,于是他們離婚了,每每想到此,張桓都很愧疚,他覺得對不起姐姐的付出。

在張茹的一再拒絕下,張桓妥協,退而求其次,給姐姐買了一套相對便宜的老房子,房子不算很大,但姐姐總算有了自己的家,能夠帶著孩子安穩下來。

2003年初,張桓的事業如日中天,一度登上某互聯網新貴寶座,一直以來,上天的眷顧,讓他的人生似乎太過于順利,也許是老天爺給的太多,決定懲罰他一下,那個女人就出現了。

此時的網頁游戲市場競爭日益激烈,掌握游戲生死的就是技術,張桓的公司是擁有核心技術的,競爭公司格外眼紅,為了打倒張桓,他們使出了卑劣的手段。

張桓的成功讓他有些忘乎所以,對競爭者放松警惕。張桓準備享受生活的時候,那個性感妖嬈的女人走入了他的視線。

李艷,競爭公司派來的臥底,其實憑張桓的智商,他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女人居心不良,但耐不住對方美貌,以及對自己實力的過于自信,他玩起火來。

但是他玩大了,控制不住火勢,他與李艷同居一個月后,這個女人失蹤了,公司的內部機密失竊,競爭對手很快利用其核心技術,改良升級,制作同類型,可玩性更好的游戲,一上市,自己的游戲就遭重創,營收不斷減少。

張桓并不慌張,憑他的實力,可以制作出更多更好的網頁游戲,奈何有更厲害的公司登場,而他卻桎梏不前,一點點被市場拋棄,最可怕的是投資方的撤資。

幾乎一夜之間,他一貧如洗,他不甘心決定東山再起,如果他不第二次創業,也許不會負債累累,做一個普通人。

張桓再次創業,在激烈的競爭中一旦被市場拋下,就再也追趕不上了,最終欠債幾十萬,他再也爬不起來了。

有太多債主前來討債,無力掙扎,只能自暴自棄,他還留有一些錢,于是聲色犬馬,沉迷酒色,后來接觸賭博,他覺得這是他東山再起的唯一希望。

他進一步染上了賭癮,跌進更深的深淵,姐姐不忍心弟弟這樣,于是準備賣掉房子替他還債,但是張桓一再堅持,如果姐姐賣了房子,他就自殺。

2004年,張茹看到骨瘦如材的弟弟,泣不成聲,張桓對張茹說,他再也不賭博了,只想要憑自己的努力,還掉債務,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之后,張桓盡量裝作成浪子回頭的樣子,好讓姐姐放心,不把房子賣掉,他暗中已經借了一筆巨款,將債務的窟窿堵上。那天,張桓撒謊對姐姐說自己還清了債務,不用再過爛泥一般的人生,一段時間,再也沒有其他債主討債,他過上了一段相對平靜的日子,張茹才算徹底放心。

直到一個月前張桓失蹤,姐姐才意識到這個弟弟根本就是在騙她,說他過得很好,兩天前聽到弟弟慘死的噩耗,她幾乎昏厥,她最愛的弟弟竟以如此慘烈的方式離開人間。

聽完張桓的人生,我感覺不到時間流逝了,那個時候,我感覺自己是張桓,正經歷著他的一切榮耀和痛苦。

張茹一邊講述,一邊用紙巾擦著眼淚,不知不覺,一包餐廳紙已經用完。

我堅定地說道:“放心,我一定要找到事情的真相,抓到兇手,為你弟弟報仇,我有他身體的一部分,你可以把我當做成你的弟弟!”

聽到了我的安慰,張茹的心情才舒緩了一些,我再次叮囑幾句之后,就告辭了。

走出老小區,太陽落在門口銹蝕的鐵欄桿上,無限蒼涼,張桓,多么悲壯的一個人。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張桓與卞梁的某些聯系,他們有著共性,原本擁有精彩燦爛的人生,都是因為一個轉折、一起意外、一個女人,讓他們的人生急轉直下,變成了另一個面目全非的人。

他們就像忒修斯之船,一個偶然,讓船上的一根木頭被替換,從此,再也不是原來的那一艘船了,他們由陽光燦爛的海面,駛入疾風驟雨的幽暗之地,從此,萬劫不復!

五、尋找真相

2004年8月,北京最炎熱的時節已過,蔚藍色的天空很高,很遠,都市一望無際,不知卞梁藏身何處。

案情重大,警方派出多人搜尋無果,這家伙就像人間蒸發一般,從此了無蹤跡。

不知何時,我也會做卞梁講述的那個噩夢,每晚驚醒,同樣也會渾身骨痛,我記得自己也是身處山區,趕路時遭遇了泥石流,渾身骨頭碎裂,一個人把我拖到一個破廟,進行全身換骨。

夢中所見情形與卞梁講述一致,不同之處是我已看清救命之人是誰,正是卞梁,他那張臉如此清晰,以至于我時常被嚇醒。

思索多日,這件事情的源頭在大巴山,我要去那兒,那個改變卞梁人生的村莊,也許一切答案,都埋藏在大山深處。

我沒有給方警官打招呼,私自買了一張北京飛往成都的機票,大巴山脈那么廣闊,而且卞梁當初講述也并未透露詳細地址,想要準確找到,如同大海撈針。

上了飛機,看見窗外北京上空無云的藍天,我苦笑,這種行為,無比幼稚,這就像一個不給條件的數學方程式,永遠也解不開。

幾小時后,抵達天府機場,成都的氣候永遠都是那么濕潤而陰沉,一下飛機就感覺鼻子通暢了許多。

還好,卞梁講過那個深山小鎮的地址,我很快來到長途汽車客運站,坐上了開往該小鎮的長途客車。

客車很快就駛出成都市區,進入廣袤的成都平原,太陽從隱匿的云層中出透出光來,令人昏昏欲睡,長途旅行很疲憊,當我醒來之時,客車已經進入崇山峻嶺,繞著蜿蜒曲折的盤山公路,懸崖陡峭高聳,山間江水滔滔,無比浩瀚。

一直待在大都市,從未領略祖國大好河山,出于新鮮感,心情好上許多,感覺不像是在冒險,更像是旅行。

小鎮坐落在山腳處,另一側,一條細長的河流將鎮子與山崖隔開,唯一的公路從中間穿插而過,大巴剛進入就能夠看見鎮政府和鎮醫院。

我在附近的汽車站下了車,沒有逗留就直接去了鎮醫院。我很忐忑,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人會不會早就被淡忘了。

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去問這里的骨科主任,沒想到此人竟然是卞梁的同學霍云生。

霍云生說道:“卞梁,這個人我記得,他是我在美國留學時的同學,之前和我一起到西部發展,我讓他留在鎮上,他卻想去更偏僻的農村,過了幾年,好像發生了一些事情,他回北京了!”

我迫切地問:“您知道是什么事情嗎?”

他猶豫了一會,說:“既然你是他的朋友,想要幫助他,那我告訴你,是強奸未遂,他受到了他幫助過的人們的攻擊,身心遭受重創!”

“您知道事情發生的具體地點嗎?”

“好像是一個叫云村的地方,不過離鎮上有二十幾公里,交通不是很方便,想了解當年的事情,可以去那里打聽打聽!”

我謝過了霍云生之后,隨便吃了一點,就租了一輛車,匆忙趕往那個叫云村地方。

通往云村的路只有一條,山路十分曲折,還好過了十年,修了瀝青路,不然就只能步行了。

車子顛簸得十分厲害,如果稍不小心,就會車毀人亡,我感覺到了當時卞梁走山路時的艱辛,聽他講述,輕描淡寫,但實際要比他講述得更加艱難。

我想到了那個午后,那場暴雨,那次趕路,他為了救一個有性命之憂的女孩,付出了一切,只不過因為一個過錯,一切功虧一簣。

終于到了云村,這個山澗中的村落,像世外桃源一樣,我來到村委會前的診所,進門就打聽起來。

其中有一個正在掛鹽水的老人,一聽到卞梁這個名字,就突然站起來。

他說:“你認識卞梁?”瘦削的腦袋上冒出一根青筋。

我的心一下子懸起來了,我說:“我是他的朋友。”

“那簡直是一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我們全村人都不會忘記他!”

他們不僅沒忘記卞梁,而且對他恨之入骨,我想要反駁,卻被他打斷。

“他強奸了劉老頭家的閨女,還生了一個小孩,現在都就九歲了,沒有父親,太可憐了!”

我有些震驚,詫異地問道:“不是強奸未遂嗎,怎么還有了小孩!”

于是我把卞梁當年的經歷復述給這個老頭聽,老頭眉頭間的皺紋擠成一團。

“你小子被騙了,這家伙的話你都信,沒碰到這閨女之前,他還是一個挺善良的人,四處行醫救人,不圖回報,我們把他當做菩薩一樣,但是我們看不透人心,后來發生那樣的事情,太慘了!”

“那劉老頭和他的女兒現在怎么樣了?”

“我的吊瓶馬上就掛完了,待會就帶你過去,你自己親自看吧!”

我已經接近了事情的真相,此時,感覺時間停止了流逝,我恨不得馬上就能趕過去。

老人的腳步顫顫巍巍,他把我領向了一條石子路,艱難前行,在不遠處,我看到劉老頭破敗的土房子,有兩間房,其中的一間一側墻體已經坍塌,不能住人。

老頭指了指那個小孩,嘆氣道:“這就是那個可憐的孩子,有什么事,你去問老劉吧,我先走了!”

一個小孩坐在地上玩著泥巴,臉上都是黑的,他穿著一條破爛的短褲和一件寬大的背心,這背心不像是給小孩穿的,背后掉在泥地里,像一條臟尾巴。

一個中年婦女從屋里走出來,將臉盆的水往外面潑,差點就潑在我的身上,我注意到她頭上蓬松的亂發和呆滯的眼神。

我想上前問什么,話一下子哽咽在喉嚨中,她癡癡望著我,滿眼好奇。

好半天,她才吐出夾著方言的呢喃聲,像是在問:“你是誰?”

我不敢去提卞梁,怕她再次遭受傷害,于是改口道:“你爸爸在嗎?我有事找他!”

她走過來揪住我的衣服,我再次看向她,如果她沒有遭受傷害,也許還是一個天真漂亮的姑娘吧。

我看見一個佝僂著身子,坐在小板凳上編著竹籃的老頭,他頭發花白,眼睛與手上的竹條隔得很近,視力似乎有些不太好。

女人呵呵笑了兩聲,她說了一句話我聽不太清的話,劉老頭點了點頭,站起來,雙手擦了一下身體,示意女兒回房間去。

劉老頭帶我走出了屋子,來到門前的小院,我站了許久,目光眺向村子遠方。

劉老頭盡力用我聽得懂的話說:“小伙子,你是要買竹籃嗎?”

我說:“我想知道你女兒的情況,還有這個小孩!”

“我女兒已經瘋了,這孩子因為難產,智力有問題,都九歲了,還沒上學,這個家就靠我一個人,你可以買幾個竹籃,質量很好!”

我猶豫許久,不知道是否要說出卞梁這個名字,我怕再次給他家造成傷害。

許久,我感覺氣氛沉悶,想要買幾個竹籃脫身,如果真這樣,就白來了。

“我認識卞梁,我想知道事情真相!”

當劉老頭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看到他握緊的拳頭,他吐了一口氣,彎曲的身體,艱難地直立起來。

“這個禽獸,當初我女兒小枝還在生病,他不看就算了,還趁人之危,強奸了我女兒,最后懷孕了,你知道我們這地方思想很保守,發生這樣的事情,名聲基本上就完了,我堅決要她打掉這個孩子,但是她一直堅持生下他,這個孩子幾乎要了她的命,最后孩子母親都保住了,小枝卻精神失常了!”

我問道:“當初你們為什么沒有報警?”

劉老頭嘆了口氣:“因為他也受了很嚴重的傷,幾乎丟了性命,再說他以前也做了很多好事,加上他幫助過的人也紛紛當和事佬,這件事不了了之,但后來隨著孩子的長大,最要命的是他是個先天有殘疾的弱智,我們根本就醫不起,能讓他活著就不錯了,他們看到可憐的孩子又恨起卞梁,可惜他已經不在了!”

“我想他一定知道這一切!”

劉老頭有些震驚,問道:“他早就不在這里了,怎么可能知道?”

“這件事徹底改變了他,成為他終生的陰影!”

“哼,活該,總會有報應的,希望他早點死!”

“我一定會找到他的!”

講完后,劉老頭進屋繼續編竹籃,我在院子站了很久,又進去,掏出一疊鈔票,遞給劉老頭,他連連推脫,最后在我的堅持下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真相讓我如此沉重,卞梁欺騙了我,他之前編的故事完全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無辜的人,以此逃避責任。

六、卞梁之死

當我準備踏上返程的時候,突然有一個高大的黑影從一堵土墻后鉆出來,他帶著黑色的墨鏡和口罩,穿著一件黑色長衫,在大夏天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聲音很嘶啞:“我是卞梁!”

我的腿一下子就軟了,面對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殺人犯,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他又說:“想知道一切,跟我來!”

我喊道:“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我承認有些地方撒謊了,但大部分都是真的!”說完,他邁著大步朝前走。

“你要去哪?”

“這里不太方便,到山上去!”

我跟著他,心中五味雜陳,順著石子路一直朝后山走,這里都是低矮的土房和田地,一路上我們并未再說什么。

山并不是很高,但比較陡峭,我氣喘吁吁,他步履輕快,像一只野貓。許久,終于登頂,山后是一面很高的懸崖,我竟然跟著一個殺人犯上山了。

午后,山林間葉子被風吹得嘩啦啦直響,還有聒噪的蟬鳴聲,讓人煩躁。他站在前面,摘下眼鏡和口罩,坐在一塊石頭上。

停下之后,我開口就問:“張桓是你殺的嗎?”

他從衣服中掏出一張光碟,遞給我,然后說:“他是自殺的,這是監控視頻,你可以交給警方!”

我震驚,這家伙竟然沒殺人,我說:“怎么可能,那你毀了他的身體,還把他的肉和內臟扔到了井底!”

他接著講起與張桓的過往:“幾個月前,他來我診所掛吊瓶,我看到這個落魄的男人很像一個人,想起來他是那家著名游戲公司的老板,上過報紙,后來破產,我認出了他,后來他講起了自己的經歷。

我確信這就是我要找的實驗對象,一個人生大起大落的人,和我有著相同的命運,我想要他全身的骨頭,于是放高利貸給他,同時暗中調查了他的家庭情況,發現她有一個姐姐和侄子,于是以之相要挾,我派人帶他的侄子去游樂場玩,他一下子就答應了,用他的命換取姐姐一家的平安。

我給他一個月的時間,他告別姐姐之后,便隱藏起來,裝作失蹤,他總是偷偷地跟著那對母子身后,整天流淚,哎,他永遠做不回一個普通人了!”

我質問道:“那你為什么選擇我!”

“其實我對你也了如指掌,我不是說過你也去過我診所掛過吊瓶嗎?從那之后,我就假裝坐在胡同口,實則是偷偷觀察你,我就需要你這樣一個普通到丟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的人,一個大起大落,一個平庸之極,通過實驗,讓你們的人生產生交集!”

“還真是荒誕呢?虧你是醫生,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啊!”

“我現在從你身上看到了張桓的影子,因為他的大部分骨頭都在你體內了!”

“怎么可能?我去醫院檢查過,只有第三根肋骨被替換了!”

卞梁神秘一笑,接著說:“那張桓剩下的骨頭怎么找不到了?”

我知道這不可能,但將信將疑,我說道:“我也開始做和你一樣的夢了,但你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就因為忒修斯之船這個悖論?”

卞梁嘆了口氣,說道:“我的確強奸了那個女人,當時我很想克制自己,但體內的欲望就像一個惡魔,控制著我的行動,其實過程我沒有任何快感,結束后只有無盡的負罪感,在這之后的十年,我反復質問自己,愧疚之心無以復加,我始終想不通當時為什么控制不住欲望,我自責到幾乎瘋狂的地步,反反復復做那個噩夢。

我竟然把一切問題的根源歸結于這根被移植的肋骨,因為它,我變成了一個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不再是原來那個高尚純潔,沒有任何瑕疵的自己了,之前對你講的那些事情,不過是為了減輕我的負罪感,讓你可憐我,然后掉入我的圈套罷了!”

聽他一口氣說完,真感覺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接著問:“也許你可以試著挽回啊!你有這個錢還不如直接給劉老頭和他的女兒!”

卞梁:“我在云村早就成為被人唾棄的禽獸,那樣做他們不僅不會接受,而且我一直在逃避,不愿意面對那個事實,更不愿意承認那個骯臟的自己,只能鉆入了哲學悖論的死胡同,想知道人究竟為什么會變、會變成怎樣,還好實驗已經完成,答案終有一天會浮出水面!”

“你什么意思,都這個時候了,哪來的答案?”

“真的,一旦改變,永遠回不到從前,人生,真他媽操蛋!”說完他朝著懸崖邊走去。

我見他的動作,趕緊喊道:“你要干什么,你沒殺人,頂多是毀壞尸體的罪過,你跟我回北京!”

“一切都晚了,我在地獄等著你的答案!”說完,他縱身一躍。

我想上前抓住他,懸崖很高,很陡,一股微風從底下升起,我向下望去,深不見底,身子不由一顫,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卞梁選擇死亡,我知道他終于擺脫了這煎熬的人生,而我這個實驗對象,將面對未知的命運。

我很快下山,找到了劉老頭,告知了卞梁死亡的消息,他聽說后,并未有什么反應,而是繼續編著他的竹籃,仿佛這個人和他沒有關系似的,我知道,他心情一定非常復雜。

我看見了小枝,她好像聽到了我的談話,她癡癡傻傻地盯著我,眼睛里似乎有淚花,我不知道她會想到什么,也許什么都沒想。

小孩趴在椅子上,玩著自己臟兮兮的指頭,他什么都不知道,這樣艱難的命運,不知道也罷。

我向他們告辭,這對父女遠遠望著我,直到多次回頭后,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開車行駛出了村口,夕陽開始沉入大山深處,一點點吐出晚霞,如此深沉,如此悲涼!

一切事情都猶如沉入地底的太陽,似乎永遠的結束了,可,真的結束了嗎?

七、在劫難逃

到了鎮上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了,我還了車,找了旅店住下,第二天清晨,我乘坐最早的一班大巴,去往成都。

清晨山間濃霧彌漫,晨曦在迷霧深處衍射出金黃的光芒,但那光芒又如此的弱小,就像在命運中掙扎的人。

我還不想這么著急回去,于是在成都呆了幾天,吃了幾頓火鍋,辣到肚子抗議,迫于無奈,于是就買了回北京的機票。

舟車勞頓,一回到家,我就攤在床上一整天不想動,感覺一切都結束了,心中無比的失落和迷茫。

就在這時我接到了方警官的電話,我一個激靈,這才意識到,那份重要的證據還在背包中放著。

于是我很快趕到警局,說明了卞梁跳崖和張桓死亡的事實,然后打開VCD播放光碟,里面是一個男人,正是張桓,他正對著攝像機。

張桓無論是身材還是相貌和我都很像,難怪卞梁要挑選他。

視頻中的他穿上了一身筆挺的西裝,似乎還是當年那個成功的自己。他緩緩開口,事先聲明這一切都是自愿的。

這是他的遺言:”姐姐,當你看到這條視頻的時候,說明我已經死了,是我騙了你,說自己成了一個普通人,但這輩子恐怕很難做到了,是我連累了你,所以,不要為我的死而難過,愿你安好!”

說完,他站起來,將攝像機對準桌旁的一個裝置,上面是一個繩套,他走過去,伏地而坐,將自己的脖子套上去,然后再次看了一眼攝像頭,眼神堅定,接著掏出一個遙控器,雙手捧著,毫無遲疑地按下去,繩圈一點點縮緊,勒住脖子,我看見他膨脹的臉從猙獰到死一般的寧靜,不過幾分鐘,最后臉上沒有痛苦,我仿佛從他臉上看到了解脫的神色。

方警官遞給我一根煙,然后自己先點著了,他說:“張桓的事情我也知道,真的可惜了!”

我也抽起來,長長吐了一口濁氣,然后說:“也許他早就想求死了,只不過這次是為了家人,才甘愿把身體獻給卞梁,我要把真相告訴他姐姐。”

我再次來到張茹的小區,沒有選擇給她看那個死亡錄像,而是告訴她:

“你弟弟是自殺的,走的時候并不痛苦,但他永遠愛你!”

張茹哭成淚人,此時,我再也說不出話來,窗外暮色靄靄,凄涼萬分。

警方結案后,對我來說,一切都結束了,我將開始新的人生。

2005年,我換了一份工作,選擇在一家傳統報社當記者,日子非常的平靜,平靜到像一潭死水。

2006年,通過相親,我和一個只見了幾面的女人結婚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愛她。

2008年,在北京奧運會開幕之前,我的兒子降臨。

2009年,我的事業開始走下坡路,報紙的銷量嚴重減少,報社面臨裁員的風險。

2010年,我正式辭去了這份干了五年的工作,那年我35歲,中年危機到來。

2011年,失業一年,我心情無比壓抑,兒子才三歲,家庭的重擔壓得我喘不過氣,從這時起,我還沒有看到命運的軌跡。

某天,一個玩得特別好的同事趙平找我創業,他說他看到了互聯網的巨大潛力,我又是一個資深的傳統媒體人,創業的話一定會成功。

此時我在猶豫,想到了創業人張桓,我想要拒絕,不想走這個人的道路 ,但是殘酷的現實讓我必須做出選擇,如果再沒有工作和收入,妻子都要和我離婚了。

于是我就這樣趕鴨子上架,以趙平合伙人的身份,他出資,我出力,我們決定去做當時比較熱門的門戶新聞網站,他負責搭建,我負責內容。

這幾乎是命運的預兆,我們的網站很快就做好了,而且名氣越來越大,看著公司日進斗金,趙平倒是很高興,而且我卻隱隱間有些不安。

2012年,人們期盼的世界末日沒有到來,趙平離開了我,把公司交到我手中,我成了名副其實的老板,隨著他的離開,公司規模越來越大,投資者紛紛找上門來。

2013年我的事業到達頂峰,成功躋身千萬富豪的行列,并且在某個排行榜榜上有名,這個劇情似乎在哪見過。

但頂峰之后,就是下坡路了,我開始循序漸進的做一個夢,如果不是那個夢,我幾乎把卞梁忘了。

夢里,他在大巴山腳的那個破廟,我與他對視,他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依稀能夠辨認出那是他跳崖時穿的黑色長衫。

他說了一句:“逃不掉了,你已經完全變成他了!”

我被他的話驚醒,冒了一身冷汗,接著是一陣陣的骨痛,我下意識摸了一下左胸口,蜈蚣線下面,那根肋骨像一條蟲子一樣在蠕動。

妻子見到我的異樣,焦急地詢問,我一把推開他,沖進廁所,打開淋浴器。

滾燙的熱水順流直下,碩大的鏡子下滿是水汽,我把衣服脫光,果然,上半身的骨頭都在蠕動,某種怪物要從體內破體而出,我驚叫起來,一下子就昏了過去。

當我醒來時,已經在醫院了,我看見妻子憔悴的面容,趕緊問道:“我這是怎么了?”

妻子小雯說道:“不知道為什么你昏過去了!”

“醫生檢查,我身體有什么異常嗎?”

她說:“什么都沒檢查出來,你的身體很健康,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她不知道我的過去,我坐起身來,嘆了口氣,我不想告訴她我即將變成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

我只能隱瞞此事,安慰道:“我沒事了,待會辦出院手續吧,我還有工作要忙!”

之后的很多天我都心不在焉,那個噩夢還在繼續,卞梁似乎在我的夢中復活,他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2013年秋,我并沒有那種事業成功的喜悅,我的心態開始發生變化,沒想到就在幾個月后事業也會遭到打擊。

2014年,也就是2004卞梁事件發生十年后,這一年似乎也成了被詛咒的一年,公司開始走下坡路。

這一年是移動互聯網爆發的時期,PC網頁內容不知道何時開始落于下風,智能手機的廣泛應用,讓人們的視線從電腦轉到手機,由于我的疏忽,公司并未看到風口,及時轉型。

我漸漸被拉開距離,營收不斷減少,當我拼命追趕市場的腳步時,不覺之間,已經落后很多。

我十分緊急地召開股東大會,決定公司也要開始制作手機APP,但研發APP周期很長,要投入很多金錢。

后來,我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十分錯誤的決定,公司更偏向于傳統媒體,根本就沒有移動互聯網的基因,研發APP不過是按圖索驥罷了。

半年后,北京的夏天又迎來了高溫,而我也在被命運的烈焰炙烤,APP做得十分糟糕,燒了很多錢,一點結果都沒有,這是一個以成敗論英雄的時代,看見失敗,投資方和股東們與我產生了嚴重的矛盾。

這半年公司不僅沒有盈利,而且因為研發的事情虧損嚴重,資不抵債,我陷入了嚴重的焦慮和抑郁,無法力挽狂瀾。

我又想到了張桓,那時的他多么意氣風發啊,其實之前的我一點都不比他差,但是卻沿著和他相同的命運軌跡前行。

公司損失摻重還不是壓垮我的最后一件事情,那個命中的克星,就像擊垮卞梁和張桓的人生一樣,終于到來了。

八、悲慘結局

第一次見韓薇薇時,我就看出來這個女人并不簡單,她長得很漂亮,在尚未交談之前,是一個鄰家女孩的形象,一旦開口,就能察覺其極深的城府和心計。

在我的人生下行之際,我在酒桌上認識了這個女人,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參加這個酒局,明明自己內憂外患。

我的合作伙伴們賭氣似的向我勸酒,我這個老板早已沒有往日的威嚴,成了他們擺弄的玩偶。

如果我不喝,他們就以撤資和終止合作相要挾,他們還派了一個女人朝我敬酒,那個叫韓薇薇的女人臉色微紅,緊挨著我坐下,在酒精作用下,她的美貌讓我陶醉。

我真想一把推開她,因為我想到了張桓的結局,認定這是一個陷阱,可我渾身發軟,身體似乎不受控制。

這擺明了就是一次鴻門宴,我已經醉得失去對身體的掌控,李薇薇眼神還是那樣迷離,她看了一眼在座的人,點了點頭,然后一把扶我起身,這女人力氣很大,接著她攙扶著我朝著門外走去,酒店內的走廊有一股冷風灌進來,我恢復了一些神智。

我央求道:“我自己能夠回家,不用麻煩你了!”

她的聲音很輕:“康總,時間很晚了,我扶你到房間休息!”

“不用了!”我果斷拒絕,就感覺這女人就像玫瑰藤上的刺一樣。

我的身體很軟,突然意識到,剛才那酒里面似乎有藥,現在渾身都有些麻痹,我想脫離,一使勁反而不小心靠在她的懷中,我聞到了她身上迷人的味道,腦袋一沉,就感覺一股火從下身點燃。

最后一絲理智告訴我,我要完蛋了。

李薇薇把我扔在軟塌塌的床上,一件一件脫光我的衣服,她掏出一個迷你攝影機之后,就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這女人的胴體很快暴露在我眼前,可我只看見白花花的一片,直到這女人趴在我身上,我用盡最后的力氣想要推開她,可身體已經毫無力氣,只能任其宰割。

當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頭痛欲裂,腦子一片空白,似乎忘記了發生的一切,一個女人坐在床邊,身上只穿著內衣,手上擺弄著一個微型攝像機,正微笑地望著我。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她笑瞇瞇地說道:“康總,您也是聰明人,知道該怎么做!”

我的喉嚨干渴,拿起床邊的水喝了一大口,試圖保持冷靜,我問:“你想怎么樣,誰派你來的?”

“一百萬,不然我就把這個錄像公之于眾,順便也告訴你的老婆!”

我一把沖上去掐住這女人的脖子,她卻一點都不慌張,緩緩吐出三個字:“有備份!”

我緊繃的手頓時就松弛了,哀求道:“我公司最近虧損太嚴重了,手頭上沒這么多現金,現在還欠了很多錢!”

“給你三天時間,不然后果你知道!”

我只能答應她,先采用緩兵之計:“你別亂來,三天我湊齊現金就給你,你把錄像和備份給我!”

當我回到公司,去財務部門查看情況,才發現公司的資金周轉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糟糕許多,別說一百萬現金,就是連一半也沒有,更何況現在的經營狀況,很多貸款投資都已經終止了。

這并不是韓薇薇個人的行為,這是有組織有預謀的,明顯是有人想整垮我,沒有這一百萬,我的家庭就要完蛋了。

我自己手上并沒有多少存款,于是聯系李薇薇,說我愿意把手上三十萬的存款給她,但是她滿口拒絕,說一分都不能少。

我束手無策,四處借錢,在惶恐不安中度過了三天,最終連一半都沒湊齊。

我精疲力竭,無力改變結局,很快那份錄像就被曝光了,妻子小雯很快知道此事。

如我意料的一樣,她毫不猶豫地選擇帶著兒子離開我,其實我也心甘情愿,等到公司破產,我將負債累累,成為他們沉重的負擔。

2014年9月30日,公司正式宣布破產,資產清算,我只留給妻子和兒子一套房,其他全部用來抵債,我最終需要償還的債務剛好是一百萬,多么諷刺的數字。

這正是韓薇薇和她背后的人所要看到的結局吧,其實這個人不出現,也會是這樣的結局,只不過她是烈火中的一把汽油,加速了焚毀的過程。

我和張桓一樣,開始墮落,花天酒地,這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只有這樣才能麻痹痛苦,我能深刻體會到他當時落魄時的無助。

我想過東山再起,可已經無力掙扎,我明白這都是命中注定。

2016年,債主們逼得很緊,我只能東躲西藏地過日子,能過一天算一天,我這樣的人生,茍延殘喘罷了。

某個秋日的一天,實在找不到住的地方,我選擇了一個橋洞,就像乞丐一樣,我衣衫襤褸,食不果腹,在無比勞累和饑餓中,我沉沉睡去,又做了那個夢:

卞梁站在那間破廟中,洪水已經把山溝都淹沒了,他仍然穿著那一身破爛的黑長衫,手上拿著一根脛骨。

他說:“來,這是最后一根骨頭,換上吧!”

我朝后面退去,卻無路可退,下面是湍急的洪流,稍有不慎就會被洪水吞噬。

他給我接好了骨頭說:“現在,你已經完全變成了張桓,你們的命運合二為一,答案我已經找到了!”

我問他:“你找到了什么答案?”

卞梁:“人只要活著,就會變,無論變好或者變壞,都是命運使然!”

我:“你早一點明白,坦然接受當時的你,會不會沒有今天的一切?”

卞梁:“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我一直在逃避,從來不敢正面面對,因為我一直害怕將來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個人!”

我嘆了口氣:“這都是命,世事無常,我們三個人的結局不是證明了這點嗎?”

他傷感地望著我:“你聽過馬掌釘的故事嗎?少了一枚馬掌釘,掉了一只馬掌,掉了一只馬掌,丟了一匹戰馬,丟了一匹戰馬,敗了一場戰役,敗了一場戰役,丟了一個國家!人的命運就是如此,稍有差池,萬劫不復!”

卞梁朝我微笑,那是釋懷的笑容,他轉過身去,看著從廟前沖擊過的山洪,高聲說道:“對不起!”

說完,他邁進洪流,身體像一葉扁舟,一瞬間被滔天巨浪吞沒。

這個夢如此真實,夢醒,我并未像以往那樣渾身骨痛,也許是卞梁放過了我。冷冽的秋風從橋洞中吹過來,我裹緊了破衣裳,長嘆一口氣,不知心中是喜是憂,毅然決然地站起來,朝前走。

我渾身發冷,仿佛聽見黑暗中有人念著一首詩,好耳熟: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

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End)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

  • 壹:只是孤獨了點 夜晚的高樓霓虹閃爍,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夜晚里早已變成了一個人的孤寂,背道而馳的不是...
    悘禕閱讀 990評論 0 2
  • 他在等待,等待一個白衣少女,她向他走來,微笑。他日日年年坐在太陽下的山坡上等待,思念澆灌他,心里下雨。他聽說,男人...
    cookie貓閱讀 1,124評論 2 2
  • 其實,沒有其實。 然后,沒有然后。 如果,更沒有如果。 當年梁靜茹唱了一首《如果》,后來她又唱了一首……《沒有如果...
    白大貍閱讀 788評論 1 3
  • 我對你的心意一直搞不清楚 你從未對我把那句話傾吐 你會牽著我的手一起壓馬路 你會在我生病痛苦的時不離不棄的守護 你...
    BULABULA小八閱讀 634評論 0 1
  • 文/轉 1 顧長歡在一個飄著雪的冬日離開了沈亦的家。 她的腳上還穿著未來得及換下的拖鞋,大衣搭在手上,凜冽的寒風夾...
    時間蒼白了誓言閱讀 1,453評論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