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其人這一生,沒有進過書店的人幾乎大海尋針,除非你的出生證是在月球辦的。縱使沒親歷過獨門獨室的書店,超市的書柜,路邊的書攤總該浮光掠影地踏足過;也許沒翻開書頁,那書名總會在不經意間赫然神遇吧!
我書讀的并不好,從小到大都是這個德性,卻總愛去書店、圖書館及與書沾親帶故的地方。就是傻傻楞愣地呆在那地方,什么都不做,完全是個做壁上觀的局外人,也覺得是一種迷迷乎乎的陶醉。
年青時,在京城呆過一陣子。那時,還沒讀過余華《十八歲去遠行》的文章,也不知道沈從文在那個弱冠之年只身來此闖蕩。我只是特別留意《北京青年報》上萬圣書店的版面。每周一期,精美地登出圖書排行榜。就跟現在有的人時不時列出書單大體相似,單看那些玄妙深邃的書名,澎湃的心“撲通,撲通”地置放在身體里都覺得是種委屈,就像書面屬名的作者是我,油然生出豈是蓬蒿人的感懷。清華近旁的萬圣書店沒去造訪過,這也怨我稟性懶怠。不過,清華我可去過,從那青磚白柱的清華門登堂入室的。去送地板。那種感受自是不必說,以至后來向人吹噓,幻似身上鍍了層熠熠的金光。在一次小店打烊后,我和老板的弟弟襯著朦朧的月色、如水的夜風光顧了毗鄰北大校門的風入松書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書放在這么燈明幾亮的地方。書室的設計獨具匠心。層層疊疊的書櫥,參差錯落卻彰顯出靈動的意蘊。有些書擺放的很講究,在柔和的木托陪襯下,像一件件炫目的藝術品;書皮泛出暈暈的光澤,讓我垂縮著手怯于翻動它,那怕染上一個指紋。在這個地方埋首讀書的,大多數是與書真正心靈相通的人,可惜那次沒受到朱赤墨黑的濡染。大多時間,只是木木地站在茫茫書海前,看著那些繁花堆錦般五顏六色的書兒,好像那就是我奇采無比的夢想彼岸。
我所棲身的地方是海淀區,還正好與各大高校相去不遠,文化氛圍自然就如窖藏的陳釀一樣濃厚甘醇。閑步去海淀圖書館,那是頗經濟劃算的讀書方式。押五十元錢,每月十塊錢的書費。流連忘返于其中,仿佛真成了南面王不換的雅士。每次都捧回最大限度的書,沉甸甸地把書帶都崩斷了,這也成了以后難以改掉的惡習。可惜讀過什么書,現在大多就著雞蛋炒飯塵歸塵、土歸土了。只是郁達夫的日記讓我印象深刻,應許是書上寫的與我那時的心境契合吧!可郁達夫用火柴棍支眼皮的讀書方式,我卻照貓畫虎地學不成。有次心血來潮,向老板打聽獨擁百城之富的北京圖書館。他說得由人擔保才能辦借閱證,后來那想法就爛在肚子里了,到現在都不知北京圖書館大門的朝向,也不知與前朝國子監的淵源,更不知館內寶藏著魯迅的贈書。每當說起,心里還騰起戚戚的惆悵。另一個去處,就是書城。那就得花銀子了,對于我這樣一個口袋里羞澀的人,總有臨淵羨魚的唏噓!不過,真要遇到心儀難舍的書,還是咬咬后槽牙想方設法讓書委身于我,破費的時候沒忘了與書販子討討價,還覺得這樣錙銖必較是斯文掃地哩!《浮生六記》、《明清小品文鑒賞》,至今還珍藏著,不時翻開讀讀,但大多是蜻蜓戲水,不能深耕細作。時間不長,一個意外的原因,我離開了京城,沒帶走什么?好像只有幾本書。
接下來,也許是命運弄人,我輾轉到好幾個城市。每到一地,安身不常,可那身上的臭病卻會發作。除了那些正經八百放書的地方,我還發現了路邊的書攤。揀個地方,就可以墊塊土布,橫七豎八地擺放,像是暑天袒胸露乳、納涼而百無禁忌的閑人,一點也不顧美學的原理。這些書雖非出自名門顯弟,也出落的沒那么齊整秀麗,但那驚喜往往就來自于不可預知的偶然際遇,往俗講,也就是張飛瞅綠豆,剎那間相上的快感。用打折的價錢買過好幾本《當代》,那上面刊載的長篇小說確有唇齒生香的珍品。閻真的那部《曾在天涯》讓我在坐夜行列車時,手不釋卷地一夜未交睫合眼,這也是為數不多一次偷光夜讀。不久,還萌生過一點遺珠之恨。有次,一條狹巷,在吵雜的小集市上,一眼盯到本簡裝的《洛莉塔》。那時稍知其名,是涉于兩性曖昧的內容。躊躇再三,還是失之交臂。后來,納博科夫的聲名日隆,才知那是本難得的經典。不過,經典也好,巨著也罷,我只是附庸于名聲而已。
時不時的,會走到書架前,摩挲這些陪伴著我的書卷,只是僅限于一如既往的眉目傳情,卻總難深入到干柴烈火再淋上熱油的地步。看著它們的容貌,好像跟我一樣,日漸滄桑,蹉跎歲月,枯守金屋。只見過花開在朝暮,卻沒品嘗過清香芳甜的果實。
這么多年來,發現這些書跟我遷徙過的地方一樣,飄泊不定,居無所安。我說自己的命運不好,還拖累了這些書隨我如風雨中的木船般沉浮。后來,漸漸到了不堪回首的年紀,才覺得這些書放在書店、圖書館、書城、書攤與家中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放進腦子、放進肚子,放進心里。大包小包拎那些書多累,勞形如磨驢兒;裝在身體里又是多么輕松的一件事情啊!想去那里,不用支吾,拍拍屁股,擔風袖月,起身就走。果真如此,嘿嘿,跟別人談起生活時,就不至于那般難以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