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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花一度是兵團孩子們心中的“圍城”,直到有一天,我們終于擺脫了,不用拾花了。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令我們腰酸背痛,叫苦不迭的拾花日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記憶,她不在了。我該到何處去尋找這位特別的她?如果我找到了你,請你告訴我,我該將你安放于何處?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大人們
以前收棉花的大機器還沒有出現(xiàn),依靠人工來拾棉花是絕大多數(shù)棉花種植者的唯一選擇。所以往往到了拾花季節(jié),內(nèi)地會有大批大批的棉花工乘坐著綠皮火車前往新疆。在新疆她們大概生活兩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她們就在地里拾棉花。一般雇傭她們的地主都會為她們提供住宿的地方和吃的,但這些住宿環(huán)境和飲食是極其簡單。我記得小時候我們家附近的一些長工她們吃的幾乎頓頓都是白菜粉條,偶爾里面零星撒著些肉片。
她們這些人大多來自甘肅、河南亦或四川云南。這些人往往本身也是農(nóng)民,透著農(nóng)民骨子里天性的勤勞,手腳麻利,大家比著勁地拾。但沒有一絲火藥味,有說有笑的。往往拾花能手一天拾花超過一百公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如果拾的花是大力棉,大力棉壓秤,所以拾個兩百公斤也不新鮮。
拾花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但這些婦女卻從未埋怨過,沒有叫苦喊累的。她們用自己的雙手能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掙上個六七千元,能手可能掙的更多。地主人心很好,從不會拖欠這些拾花人的工資。更好心一點的地主,會給每一個來自內(nèi)地的季節(jié)性拾花工打一根網(wǎng)套或者褥子。新疆的棉花打出來的網(wǎng)套和褥子冬天蓋著鋪著暖和。所以到了離開的時候,大概每個婦女都會比來的時候多背件行李,十有八九都是網(wǎng)套。你分明可以看到這些婦女臉上露出的笑容,即使皮膚已經(jīng)被曬的黝黑,但那一張張流露著淳樸的,喜獲豐收似得笑臉說明她們這趟新疆來得值。
除了這些來自內(nèi)地的季節(jié)性拾花工,另外一大主力便是一直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當?shù)厝肆恕K齻兩钪O拾花要領,也都稱得上是拾花老手。都是年復一年摸索出來的經(jīng)驗,比如露水大的花壓秤,她們就會拾地快些;拾花經(jīng)常會把手指頭扎破,都會在扎破的手指處纏上醫(yī)用膠布,再戴上手套;以往花斗裝不了多少,便將人的脊背往下拽的又酸又疼。有人發(fā)明了用尿素袋子或大布袋穿上繩子系在腰上,將袋子拖在地上,背和腰會輕松很多,累了直接還能坐在上面休息,拾花效率也提高不少。
經(jīng)驗歸經(jīng)驗,和那些來自內(nèi)地的季節(jié)工一樣。勤勞,能吃苦是兵團拾花工特點。每日四五點便出門坐車,乘坐一兩個小時的車到遠的地方去拾花。一般地主會為她們提供午飯,和季節(jié)工吃的一樣,飯很一般。她們一般會自己帶點自己家的飯和幾瓶水,拾花工最需要的就是喝水。本地的拾花工總的來說還是要比來自內(nèi)地的要舒服些,畢竟每天可以回家,家里的飯菜好點,也能休息好。晚上回來都是十點十一點以后的事了,所以如果家里有孩子,不會做飯的孩子還得等到母親從地里來了做飯,吃完飯都是十二點以后的事了。一天一天就這樣,第二天,她們又得四五點起床,吃飯,坐車······
可以肯定的是在棉花機器收割機出現(xiàn)之前,依靠人工來拾花是每一位棉花承包商的唯一選擇。但在廣袤的新疆,棉花的種植數(shù)量實在驚人。少則幾十畝,多則成千上萬畝,尤其是在新疆南疆,這種情況更為常見。那個時候,對于地主來說,如何在天氣變冷,下霜以前,將地里的棉花拾完,是他們需要解決的問題。為此,地主將竭盡自己所擁有的資源,雇傭更多的人來替他們拾完地里的棉花。只有將地里的棉花徹底拾完,對于他們來說,今年的任務才算基本完成,才算得上有一個好的收成。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孩子們
除了來自內(nèi)地的拾花工和兵團本地的大人以外,還有一支拾花力量是絕對不能忽視的,那就是我要寫的兵團學子們。
對于生活在兵團的學子們來說,下地拾花稱得上是一生的難忘經(jīng)歷。每次學校做動員的時候,都是以勤工儉學為名,按照這個說法,我可是從三年級就開始勤工儉學了。現(xiàn)在想來,應該還是因為當時各個團場出于自己利益出發(fā),利用學生這個現(xiàn)成的勞動力資源來贏得一場拾花大勝仗。的確是這樣,畢竟當時一個團場到了拾花季,小學從三年級到五六年級,初中初一初二,高中高一高二,統(tǒng)統(tǒng)需要下地拾花。不同的就是拾花時間的長短罷了。如果哪一年,團場的拾花工緊缺,而又面臨嚴重的寒冬威脅。即使是正在備戰(zhàn)中高考的學子們,也需要下地,發(fā)揮一下人海戰(zhàn)術。以解決團場所面臨的“暫時性的勞動力缺口的困境”。
也許你會好奇,作為兵團的學子是如何來進行這場“勤工儉學”的?那我以我自己整個拾花的歲月來向你說明兵團學子的這段特殊經(jīng)歷。
清楚地記得,我作為“勞動力”是在小學三年級。學校提前一天通知我們說第二天要去學校后面的五斗一拾花,讓我們回家把拾花用的花斗和吃飯的用具準備好,次日以班級為單位,由班主任帶著自己班的學生前往目的地。從學校到拾花的地方,不超過兩公里距離。對于我們這幫兵團“瘋”孩子們來說,談笑間,征服腳下的路。
任何事,對于不滿十歲的孩子們來說,都是充滿新鮮和誘惑的。在老師的率領下,我們走到了五斗一的地頭,我們還不能直接進地。先由地主來交代一下注意的事,接著幾個班的班主任聚在一起,分配一下各個班的拾花區(qū)域。然后,老師一聲命令,我們就像一幫袋鼠奔向了不高的深綠的森林。每個孩子的腰上系著一個白色的花斗。似乎每個花斗都是精神飽滿的,等待著主人用那一朵朵的花來將它們打扮裝飾。
第一天的拾花經(jīng)歷似乎已經(jīng)隨著時間漸漸地淡出了腦海,但某些細節(jié)至今印象深刻。我們當天拾花在中午吃飯之前過了一次秤,我記得我一上午的勞動成果是八公斤。對于一個初次拾花的小學生來說,這個斤數(shù)馬馬虎虎,不太突出也不拉后腿。過秤的期間,班主任老師會選擇班上幾個個高的男生,幫忙將大伙裝花的大袋子從地里背出來。然后在地主過秤的時候,幫著抬秤。好心一點的地主會給抬秤的孩子加上一兩公斤,好像當天的那位地主并沒有這么做。但我們也毫無興趣加不加斤數(shù),只是很享受過秤的這個環(huán)節(jié)。
地主為我們提供了中午飯,依稀記得是用大的白色塑料桶盛著,白菜粉條豬肉的大亂燉,像極了東北人的大雜燴。還有從饃饃店里剛買的花卷,熱氣還沒有散盡。大伙端著自己的飯盒,走到大桶邊,等待著地主婆將我們的飯盒盛滿,接著去領花卷。打飯結束以后,一幫關系好的朋友,就端著熱騰騰的飯一塊將花斗直接鋪在地上,坐在花斗上開始大快朵頤。其實在地里辛苦一上午,然后能坐在樹蔭下吃著大雜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你說呢?
那你也許會好奇了,老師也會跟著學生吃大雜燴嗎?答案是否定的,地主會為老師開小灶。記得當天,地主為我們班主任提供是在飯店買來的大盤雞。雖說我們的大雜燴已經(jīng)很好了,但和大盤雞比起來還是差的有點遠。畢竟那個時候,即使是在家里,大盤雞也不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餐桌上。或許是中午幫了老師很多忙,所以老師將我們幾個幫忙的同學叫過去一塊吃。我們幾個倒有點像扶不起的劉阿斗,不敢怎么夾肉吃,就坐在那啃花卷了,花卷吃完了,肉一塊也沒敢夾,動作也扭捏到了極致。畢竟平時在學校班主任老師的地位絕對是高高在上,現(xiàn)在居然大家坐在一起吃著同樣的飯,這對于男孩子來說,還是有點不敢想象的。或許老師看出了我們心中的“不安”,于是就說自己吃飽了,找個理由離開了。我們像是獲得了自由身,抖了抖之前別扭的身姿。一改剛才的放不開,現(xiàn)在花卷也先不吃了,直接開始用筷子夾最大塊的雞肉,洋芋,那吃起來可真叫一個香啊!沒出一會兒功夫,袋子里面的雞肉和洋芋就被我們解決了。對有經(jīng)驗的我們來說,大盤雞的湯汁是決不能浪費的,用熱騰騰的花卷沾上那香而不膩的湯汁,放在口鼻間就那么一聞,甭提有多誘人了。將大盤雞處理的一點不剩后,沒吃飽的孩子又端著自己的飯盒到大白桶處,自己根據(jù)飯量,盛著吃點。
吃飯的同時就算是在休息了,但好心的班主任還是讓我們吃完飯以后,再多休息一會。一般我們都是在一點鐘左右出地,下午下地的時間大概要到了三點左右。這個時候,我們一般會選擇在地頭的埂子上休息。或者是大伙坐在一起,交流一下第一天拾花的感受,比一比拾花的斤數(shù),一般都是女生拾的斤數(shù)比男生多。聽說有些高年級的男孩會在中午休息期間約著去附近的水渠池塘里面游泳,出現(xiàn)過溺水身亡的事故。所以學校也再三叮囑班主任一定要看好自己班的學生,絕對不允許學生去水渠池塘邊,發(fā)現(xiàn)了嚴肅處理。那時候我們都小,被班主任嚇唬一下,基本上夠用兩三年。
中午休息結束以后就該下地了,老師一說:“休息夠了就要下地了。”這時人群中會發(fā)出一陣唏噓,都不情愿下地。估計是大伙的骨頭架子剛處于放松狀態(tài),現(xiàn)在又得系著花斗拾花,太痛苦了。再強的好奇心也抵不過那花斗將背和腰向下拽的酸痛,從那個好奇興奮的上午過后,往后的拾花歲月里,印象最深的永遠就是腰酸背痛。
即使一百個不情愿,還是得下地。班主任看大伙懶洋洋的,于是便又拿出了在學校的威嚴,一聲命令還沒徹底下完,我們見勢趕緊拾起屁股底下的花斗,邁開有些邁不開的腿,再一次走向那“花的海洋”。
下午拾花的狀態(tài)顯然不如上午好,沒有了上午的專注。以下是一些具體的表現(xiàn),足以說明確實沒有上午好狀態(tài)好。
第一個排在榜上的便是被地主和班主任叫回去返工,所謂返工,就是拾花拾得不干凈,花殼子上還留著些“殘余勢力”,我們通常將這些“殘余勢力”美其名曰“羊胡子”,確實和羊的胡子有些相似。一般都是地主叫著返工,畢竟是自家的地,拾不干凈心疼啊!班主任其實是有些不情愿的,畢竟是自己學生,再說返工根本拾不上花嘛!但沒辦法,誰讓中午吃了人家地主的大盤雞,地主的飯哪有那么好吃的。其實這個原因算不上是一個合理的原因,關鍵是自己學生拾不干凈,地主站在地里那么一吼,班主任老師的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但有些班主任還算帶班經(jīng)驗豐富,不會因為地主那么一說,就讓自己的學生直接返回來返工。而是自己親自去這行子上看看,是不是需要返工,如果“羊胡子”實在多,班主任便會將這個行子上的學生叫會來,讓其返工。我們班主任心好,把需要返工的學生叫回來以后,嚴厲喝道:“你看看你這行子拾的,跟打游擊似得,這拾一點,那拾一點。羊胡子滿天飛,你叫人家以后怎么拾花啊?”學生便老老實實重新返工,孩子實誠,會將每個花殼上的“羊胡子”用小手揪得干凈。站在身后跟著的班主任看著學生這樣返工,又于心不忍。便走上前,小聲地朝返工的學生說道:“大概拾一下就行了,趕緊去前面拾大花去吧!下回注意啊!可別再像這次一樣,拾不干凈回頭返工。”學生又抱起花斗,從棉花行子中間趟到剛才的位置,繼續(xù)拾,只是這次會注意,揪地干凈,羊胡子也少了。
第二個便是經(jīng)常站在那“發(fā)呆”,以男孩的數(shù)量為多。棉花地外面有個什么聲響,男生像極了警惕性極高的貓鼬。哪邊聲響一出來,這邊幾個男生便有些“忘情”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外面。兩手早已停下了拾花的動作,有的人甚至是將手中的棉花塞向花斗,其實棉花并沒有被塞進去,反而是全部都掉在了地上,因為目光全被外面的世界所吸引。就在這個時候,班主任從遠處叫了幾聲:“那幾個男生站在那里干嘛呢?還不敢拾。”這才回過神來,重新投入拾花。
第三個恐怕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都會做,那就是盼望著班主任的一聲“出地”,那是比糖果還要甜的聲音。在大約下午的五六點,小伙伴的拾花的勁頭幾乎是用完了。這個時候,哪怕外面沒有聲響吸引我們的注意力,我們都會自己尋找。找的最多的便是夕陽,新疆夏季白晝時間長,五六點鐘太陽還在天的腰際線上掛著呢!我們幾個,也不管是男生女生。便時不時地朝著西北方向望去,盼望著太陽趕緊往下落。但時間就向被我們揪長的棉花的長絨一樣,拖拽成一道影子,遲遲不肯下來。于是我們便拾一朵,朝著太陽的方向瞄一眼。如此一拾一看,硬生生地把太陽給盼下山了。與此同時,班主任便說出了一天中最偉大的一句話:“好了!大家出地吧!把自己的花包背到地頭準備過秤。背不動的找一下班上的男生。”
男生利利索索把自己的花包背到地頭,勤快的男生直接就返回地里把女生的花包給背出來。班上有些懶的男生就直接坐在自己的花包上,嘴巴卻不閑著,要么喝水,要么吃個蘋果,亦或感慨今天自己有多么的不容易,腰和背酸痛的真想徑直倒向那夢中的席夢思。就在這神游時刻,耳朵傳來了熟悉而又“拒絕”的聲音,“那誰誰,你坐那干嘛呢!沒看到班上還有那么多花包在地里嗎?不想過秤了?不想······”沒等這聲音傳完,坐在花包上的男生起身,嘴里嘀咕著走向棉花行子,進進出出,花包被一個個扛到了地頭,一個挨著一個,排成一橫排,好像等待著“首長”的檢閱。無論拾多拾少,只要是過完秤,就算是一天的勞動結束了。清楚地記得,我的第一天下午拾了七公斤,一天總共拾了十五公斤,至今沒有忘記,而第二日的斤數(shù)早已忘記。
或許在人生的每一個第一次都是那么的值得被記憶珍藏。
就這樣,在我三年級的拾花季,大約是拾了有一個星期,這個時間現(xiàn)在早已模糊了,只是一個大概。從三年級到五年級每年到了拾花季我們都會下地,中年級的時間稍長,五六年級的時間可能稍微短些。
我的小學拾花季似乎也受到了班主任的關照,每到中午休息過后,老師便“吆喝”著小伙伴下地了。但除了我之外,當時我一下地拾花就流鼻血。班主任也沒有辦法,所以也沒有讓我繼續(xù)拾花,而是讓我坐在棉花包旁邊休息。小學拾花不像后面的中學,小學拾花的地點都是小學附近的幾個連隊,距離學校還算近,所以基本都是自己和同學一塊騎自行車直接去地里。第二日和第一天一樣,日復一日,我們總是盼望著太陽落山,出地過秤。這種日子倒有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意思。
小學結束以后,進入團部的中學,由于家距離學校較遠,所以不得不住校。九月進入中學,軍訓結束以后,就開始下地拾花。和小學不一樣的是,中學的拾花之前動員大會開的場面更盛大,人數(shù)也多。整個中學的學生全部都得出動,按照年級的不同被分配到不同的連隊。還有一點和以往大不同,就是這次拾花需要住在連隊,所以我們得把自己在學校的鋪蓋打包和洗漱用品自己裝好。統(tǒng)一裝車,裝我們鋪蓋卷的車是拉棉花的大斗子。鋪蓋直接被凌亂的堆在車上,這種車的斗子非常大,裝幾噸棉花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們出發(fā)的那天,我們和二班的行李放在一個車里,結果車剛發(fā)動出發(fā),天就下起了大雨。我們暫時回到班里躲雨,每一個人都在擔心自己的鋪蓋,沒有任何的避雨措施,大斗子就赤裸裸地朝著天,被大雨澆著,淋著。出發(fā)的第一天就遇到大雨,宿舍連鋪蓋都沒有,學校只能臨時放假。直到第三天,我們才坐著租來的三路車前往二連。算是徹底的進駐連隊,開起了一段難忘的,腰酸背痛的,快樂的,為期三個禮拜的時光。
中學拾花是有任務的,拾花結束以后,學校會根據(jù)天數(shù)來確定每個學生向學校提交的公斤數(shù)。如果自己拾花的總數(shù)還不夠學校扣的,那還得自己再向學校交錢。如果拾花總數(shù)超過需要上交的任務,在扣除任務以后,多余出來的斤數(shù)按照對應的價格發(fā)錢。絕大多數(shù)同學還是可以完成任務的,我們班的拾花高手差不多一個人可以在整個拾花季拾一噸多。
初一那年的拾花,我們是在二連度過的。學生都被分到連隊提供的住宿區(qū),每日早晨在連部吃完飯后,由班主任帶著前往拾花地。那一天就在地里度過,除了中午吃飯的時間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其他時間,則都是在拾花,拾花,還是拾花。班主任是孔老師,雖說是位女老師,但總是帶領我們班拿下六個班里的第一。每天我們班的總斤數(shù)總是在六個班里最多的,班上的同學不像在小學只能拾個二三十公斤。到了初中,直接就是六七十,能手直接沖擊八九十,甚至是百公斤。
那是一段盼不到盡頭的日子,我們只能盼望著下大雨。只有大雨才能阻擋我們,不用下地,可以在連隊臨時的家好好休息。但在記憶中,好像這樣休息的日子并沒有。班主任也明白這樣持續(xù)幾十天的勞動強度確實夠大,所以采用各種辦法來激勵我們。每天根據(jù)拾花斤數(shù)獎勵前幾名和進步大的,而獎品則是阿爾卑斯棒棒糖和酷仔干脆面。我也偶爾能得到一兩根棒棒糖,拾花的時候塞進嘴里,棒棒糖甜味瞬間浸潤全身,能夠暫時驅散身體的疲勞和酸痛。
有一件事值得說一下,在二連的這段日子,由于連隊提供的飲食很單調(diào),在這個情況下,商店幾乎成了我們每日必去的地方。于是,二連的商店紅火起來了。二連在我們所在的團場里面,基本上是最不發(fā)達的連隊。透過商店柜臺上擺放的商品就能看出來,種類稀少令人咂舌,啤酒、煙、酷仔干脆面、雞肉腸,反正是少。可以看得出來,即使如此之少,還是無人問津,因為根據(jù)上面的落的灰的厚度可以判斷,得有個幾年了,部分都已經(jīng)過期了。商店主人畢竟還是有些頭腦,一看大批大批的學生來光顧,趕緊去市里進貨。最受歡迎的當然是泡面和阿爾卑斯棒棒糖,店主人為我們提供免費的開水。從地里回來的我們,徑直走向商店,買包紅燒泡面,剛煮沸的開水那么一泡,誘人的味道早已散開。我想,泡面的味道一定會散到距離商店不遠的連隊伙房吧?
在這需求絕對大于供給的二十幾天,商店所能做的就是進貨,進貨。我們就是買,買,買,我相信那段日子那家商店一定賺的盆滿缽滿。我在想,我們走了以后,商店主人會不會覺得之前的這二十幾天是不是在做夢,很不真實的感覺。他會不會還在盼望著再來一次這樣美好的夢?
印象深刻的是我們某天去一個同學家的地里去拾花,他們家的棉花品種是大力棉,比我們之前拾的花都要壓秤。于是班主任當天的動員大會便圍繞著拿下大力棉這場勝仗,爭取又一個第一。大力棉壓秤且比其他花要好拾,當天,大伙的斤數(shù)普遍都很高,連我這個平時六十多公斤的好像都步入了八十的行列。
男生終歸是調(diào)皮些,在有了小學幾年拾花的經(jīng)驗后。每個人都有點老油條的意思,“經(jīng)驗”豐富。為了提高自己的斤數(shù),便偷偷的將地里的土疙瘩直接藏在棉花包里,或者偷偷的將飲用水直接倒進去。更有甚者,直接往棉花里面撒尿。膽子大的直接往里面放石頭磚塊。有種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意思。如果地主中午過秤,恰巧棉花大包不夠用,直接現(xiàn)場就騰袋子,那就一切都暴露了。當事人的臉上是掛不住的,尤其是直接塞磚塊石頭土疙瘩的,太明顯了。至于倒水撒尿的,有幸逃過一劫,畢竟地主并沒有用手去摸棉花,否則一定也會露餡。這樣做的人畢竟是極少的,所以地主一般看在還是孩子的份上也就是警告一下,并不會出現(xiàn)什么嚴重的情況。但班主任為了避免類似問題的發(fā)生,還是會狠狠地教訓一下那個往花包里塞石頭磚塊土疙瘩的調(diào)皮的孩子。
調(diào)皮歸條調(diào)皮,但男生到用的時候還是能夠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尤其是個高的,身體結實有力的。到了初中,我們這幫“老油條”的拾花能力經(jīng)過小學幾年的磨練,現(xiàn)在拾花的斤數(shù)遠超小學。班上的部分女生和個別男生是極其能拾,有的人可以達到上百公斤。如果地主中午不過秤,而是選擇在晚上一次過秤。那么問題就來了,有些花包塞的滿的瓷實的,可以達到七八十公斤。誰來把散落在地里的大花包扛出來?答案自然是班上的男生,或許你會疑惑,初一的學生如何能扛的動動輒五十公斤左右的大花包。但事實上,我們可以,而且一個人往往前前后后還要扛好幾個。扛大花包是需要技巧的,硬扛我們的小身板直接會被大花包拽倒在地。正確的方法是,彎腰降低重心,一只手攔住大花包的中間,類似人的腰部。剩下的一只手抓著大花包的一個角,集中全身力氣,將大花包的底部甩起來,抓“腰”的那只手控制住方向,使其剛好橫落在肩膀上。與此同時,彎曲的身姿站立起來。甩的過猛或者起身過猛的腳下會踉蹌幾步,就這幾步一定要站穩(wěn)了才行,否則前功盡棄,花包會由于慣性直接從肩膀上掉下來。就用這樣的方法,扛大花包屢試不爽,省力多了。
值得慶祝的是,我所在的班級在最終的拾花總量上位于年級第一。后來,回到學校以后,當初的腰酸背痛,叫苦不迭,偷奸耍滑早已經(jīng)被我們拋在腦后。我們?yōu)閵Z得第一而歡呼,要知道,學校的各種第一總會花落“我家”,但我想拾花爭來的第一的過程恐怕是最辛苦的。這得益于大家共同的努力,班上的同學在上交了任務以后,自己兜里還剩不少“花”,學校也一一將這些“花”兌換成了票子。大家懷揣著從小學以來,掙得最多的第一大桶金,到學校外面買了很多零食,愛好搗臺球的人還得跑到團部附近的露天臺球桌前炫耀一下自己并不怎么樣的球技。雖說錢是自己掙得,那個時候還是乖乖的將大部分錢上交給家長,并不是家長要求要這么做,而是對于初一的我來說這筆錢確實不知道該用于何處,畢竟當時沒有早戀,沒有上網(wǎng)打游戲的癮。當把這幾張票子交給我媽,我媽臉上洋溢的笑容甭提有多高興了!我看著也高興!
一年之后,初二的拾花如期而至。依舊是打包行李鋪蓋,吃住在連隊。這次我們?nèi)サ氖鞘B,這個連隊是一個以回族人為主的連隊,還有部分漢族人。在后期還發(fā)現(xiàn)了部分來自大涼山彝族的遷移人口。
這次住宿的地方是連部的大辦公室。一大棟房子,三個班的女生住在一個超大的會議室,人數(shù)估計得有八十人左右,住不下的女生則被安排到緊挨著大會議室右邊的房子。我們班的男生被安排在了大會議室的左邊,我住的那間屋子有十四個人,上下鋪各七人。就在鋪床的時候還發(fā)生了一件趣事,我的好友徐武峰在鋪床的時候,我們聽到“咔嚓”一聲,他的床板竟直接被他給弄壞了。可能是因為第一天太興奮,或者是體重的原因吧?總之,只有他一個人的床板壞了。
在十三連的拾花的日子在我印象中是美好的,期間發(fā)生了很多很多的趣事。我清晰地記得。每天吃過早飯后,都是走著去棉花地。我總是期望棉花地遠點,再遠點,那樣我們就不用早早下地了。可即使再遠,還是不出半個小時就到了。每日的狀態(tài)大約就是拖著疲憊的身軀下地拾花,這樣的日子在當時幾近麻木。但有些事情,還是會讓人暫時忘記這些因為累日拾花所帶來的勞累。在回連部的路上,我們排成兩隊,人也有些疲勞,隊伍拖的很長,忘不到頭。班主任擔心學生的安全,便叫班委讓后面的人快點,前面的人稍微慢點。班上有些調(diào)皮鬼,于是班主任便讓其中一人活躍一下氣氛。你知道我這位同學是怎么來“調(diào)戲”我們的嗎?讓我來告訴你,只見他走出隊伍,站在隊伍的外面。清了清他的嗓子,仰著嗓子大聲朝天用那純正的河南口音喊到:收——破——爛——余音還在空中持續(xù)了一會。我們毫無準備,包括班主任老師。在那一刻,大家一致認為他不去收破爛真的委屈這人才了。我們笑的合不攏嘴,人群中有人喊:再來一個,這個不算。他也是個人才,你讓他來,他還真來。只聽又一聲:收——破——爛——他居然上癮了,一路吼著收破爛,一直到連部,后來,他為了逗樂,還是會時不時的吼上幾句。但印象最深的還是那第一聲,那一聲劃破寂寞長空,驅散疲憊,令我們樂的前仰后合的:收——破——爛——
初二拾花確實夠累,學校規(guī)定每個人的任務量也有所增加。班主任孔老師還是和初一一樣,每天都在爭取年級的第一。為了這個有分量班級榮譽,我們就在地里拾啊!拾啊!不斷地拾,似乎不知疲倦。尤其是在整個拾花期間到一半的時候,身心疲憊到了極點,真的是盼不到結束的那一天。班主任還是會采取獎勵的政策來鼓勵我們,還是那幾樣經(jīng)典的,比如阿爾卑斯棒棒糖、火腿腸、酷仔,這次還多了一樣獎品,袋裝的草莓牛奶。我們有一次在大會議室進行班級獎勵的時候,我意外得到一袋草莓牛奶。領到獎品以后,我直接就給咬開喝,結果發(fā)現(xiàn)吸的有些不對勁,吸出來一看,什么鬼?一條類似乳膠帶狀的東西,直接就吐了。日怪得很,好不容易被獎勵一次,居然還不能喝。于是又找班主任要了一袋,老師心好,又給了一袋。這次喝著沒事,但我還是很謹慎,深怕再吸到。
還有一次,班上的幾個調(diào)皮男生打著解手的幌子,跑到地外面偷懶。結果他們幾個發(fā)現(xiàn)了一條蛇,于是他們將蛇逮住裝在礦泉水瓶中,將瓶子鉆了幾個洞供蛇透氣。瓶蓋擰緊,裝起來,當做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晚上吃過飯以后,在連部門前溜達,將裝蛇的瓶子藏在身后,見到女生,先上去假裝聊幾句,突然,將瓶子拿出來丟向女生。大老遠的聽到女生的歇斯底里的慘叫,有的直接被嚇哭了。那幾個男生的結局是被班主任狠狠地罵了一頓,接著,罰站。當晚睡覺的時候,沒有注意,等躺進被窩里發(fā)現(xiàn)有個瓶子,拿出來一看。嚇個半死,我靠,他媽的誰把蛇裝在瓶子里扔我床上的?第二天那幾個惹事的調(diào)皮鬼把蛇給放了。
不久,謠言在人群中散開了。你聽說了嗎?三周結束以后,還要再加一個禮拜。可這只是謠言,并沒有人通知我們,所以我們還是拒絕相信這再多拾一個禮拜的謠言的。直到第三周結束的前一天,學校的領導們視察到十三連時,宣布了這個讓我們幾乎絕望的消息。人群中發(fā)出了震天的不滿聲,各種叫罵,情緒難以平復。但又能怎么樣呢?領導一走,第二天還是得拿著花斗下地。只能安慰自己,再堅持堅持,快了,還有一個禮拜就結束了。
直到有一天,我們意識到為期一個月的拾花結束了。結束的如此平靜,卻又是如此的不平靜。這一晚,很多人都去商店買了啤酒,慶祝終于結束的拾花,釋放自己疲憊的身軀,釋放自己壓抑的情緒。喝完的烏蘇啤酒瓶被狠狠地砸向路邊的石頭,夜色中時不時傳來玻璃瓶破碎的聲響。秋夜的連隊,是靜悄悄的。清脆中帶著渾厚的酒瓶砸碎聲一次次的打破了連隊夜的寂靜,卻又很快恢復了連隊原本的靜。我已經(jīng)忘了最后一晚更細節(jié)的情形了,哪怕想破腦袋,也找不到一絲關于最后一天的記憶,沒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三)結束語
有些,注定將成為歷史,就像從三年級到初二每年的下地拾花。我從未想過拾花這件事竟在初二就結束了,在摔碎酒瓶的那晚,我心想:天吶!終于結束了。
回到學校大約一年以后,看著初二初一的孩子們即將坐車去連隊,禁不住嘀咕,為什么初三就不能拾花,我們不會耽誤學習的。但這是改變不了的事情,學校規(guī)定,初三學生備戰(zhàn)中考,什么事情都不能影響中考。
與此同時。
棉花也不再單純依靠人工拾了,大型的收割機一天可以完成幾十幾百人的勞動量。人工成本現(xiàn)在太高了,與其用人工,還不如用機器。
家長不再同意將自己的孩子派到地里拾花了,因為他們不想自己的孩子浪費時間在這些沒用的事上,考個好的高中大學才是一切。
孩子們似乎也不愿意這樣的勤工儉學了,即使兵團的孩子還能吃苦。
沒有勞動的日子,我們每天就在那書海題海中游,直到有一天,我們發(fā)現(xiàn),沒有被淹死,而是游到了對岸。考上高中以后,宿舍里面是來自各個七師下轄的各個團場的學生。在和他們交流到以往拾花的事情時,我有些自豪的說道,我們曾經(jīng)在地里拾花將近一個月。我以為我的拾花的天數(shù)是不可打破的,結果來自一三零團的楊志在那笑著說:“我們拾花拾了四十五天。”頓時將引以為豪的情緒轉變?yōu)椤傲w慕”。在地里拾一個半月的花一定很爽吧?你們壓根就不是學生,而是典型的拾花工了。就這樣,一句一句的問著楊志這四十五天是如何熬過來的。我能夠感受到那一天天的勞動給身體帶來的身體疲勞酸痛,但沒有辦法,沒有人替你去完成這項勞動,唯有依靠自己的堅持。
從初二那晚摔碎酒瓶以后,我大約再也沒有拾過棉花了。
不知何時起,我開始懷念起了拾花的日子。于是我想到了我該誠如的將這段日子寫下來。我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有機會經(jīng)歷這樣一段特別的歲月。我可以說,我是幸運的。從小就被灌輸勞動光榮的我們,每年都有機會拾花,即使因為拾花而弄得每日腰酸背痛,但那又怎樣?酸痛早已離我而去,留下的只有那段因為拾花而充滿回憶的快樂時光,一段值得被心底永久珍藏的拾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