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給我，來一這個。”

小伙子手里拿著一根冰棍，站在收銀臺那，他遞給收銀員一張一百的紅鈔票，粉紅的，像某一種玫瑰。

到底是哪種玫瑰？小伙子想不起來。

一根冰棍兩塊五，小伙子遞過去一百元，坐在收銀臺后面的小姑娘放下手里的書，抬頭，伸手，打開抽匣，找錢。

小伙子無所事事地看著這些環(huán)節(jié)一步步完成，伸手一指，輕聲說：“給我，來一這個。”

收銀員已經(jīng)舉起了97.5元的零錢，聽到小伙子說這話時這只手像被點了穴一樣定在空中，她的這只手旁邊，定著的是小伙子的那只手。

小伙子的手指的是收銀員身后貨架上的安全套，收銀員看到了，知道他指的是安全套，但是不確定他指的是哪一個。

貨架上一共四排，每排五個，不同牌子，每個牌子又有不同款式，還都有三個裝的和十個裝的兩種包裝。

收銀員縮回手去，捏住其中一個：“這個？！”

小伙子小聲說：“嗯，這個。”

“這個，25。”

收銀員拿了一盒給小伙子，小伙子接過來看也沒看就揣進兜里，收銀員從本來已經(jīng)點好的97.5元零錢里又抽出25元，遞給小伙子，小伙子也沒去點它，像揣安全套一樣揣進兜里，埋頭匆匆走了。

這一天2月14日，晚上，外面的積雪還沒化完，小伙子下班后在樓下這個小賣部買了一根冰棍，一盒“這個”，他和收銀員的對話，一共4句，4句里有4個“這個”。

小伙子看到收銀員姑娘看的書叫“物理化學(xué)”。

要么叫物理，要么叫化學(xué)嘛，居然還能叫“物理化學(xué)”，好奇怪的書名。小伙子進電梯的時候，一手捏著冰棍，一手插進兜里捏著他剛買的那盒安全套。

——2——

收銀員的側(cè)上方是小賣部里的監(jiān)控屏幕，被切成了九宮格。小伙子在小賣部里繞著貨架逛了一圈，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沒相中，他走到收銀臺那。監(jiān)控的屏幕里都是空蕩蕩的，只有在其中一格時，小伙子看到了自己。

小伙子像照鏡子一樣看了一下屏幕里的自己，低下頭看著收銀員的身后，指了指，說：“我要這個。”

收銀員小姑娘還在看書，聽到小伙子說話的時候，她把手里的書翻開的那一頁折了一下，然后合上，小伙子看到，還是那本《物理化學(xué)》。

收銀員順著小伙子手指的方位，還是那排放安全套的貨架。她似乎認(rèn)出了這個買安全套的回頭客，但也沒做出什么表示，默默地伸出手，用手指指著其中一盒跟他確認(rèn)：“是這個嗎？”

小伙子點點頭，又糾結(jié)了一下，手指頭又稍微往邊上偏移了一下。

他這手指頭一點，像是一個遙控器，收銀員的手就被“遙控”著往旁邊一個移了過去，她不太確認(rèn)地說：“是這個嗎？”

他點點頭，怯怯地說了聲“嗯”，當(dāng)收銀員正要把他要的這盒從貨架上摘下來的時候，他又猶豫了一下，說：”不，不，不要這個，還是這個吧。”

“不要這個，還是這個吧。”這么一句正常人聽了可能會崩潰的話，但收銀員居然心領(lǐng)神會地把手又挪回最初指的那盒。摘了下來，遞給小伙子，說：“這個，30。”

小伙子又遞過去一百元，收銀員找零的時候，小伙子瞟到了收銀臺上的那本《物理化學(xué)》，他想問人家：你這物理化學(xué)到底是物理還是化學(xué)啊。

他想問，但是沒問。收銀員找完錢，他就把零錢揣進兜里離開了小賣部（安全套在這之前已經(jīng)早早地裝進兜里了）。

小賣部外，樓道里涌進來的風(fēng)已經(jīng)沒有頭幾天那種在臉上刀削般的感覺了。小區(qū)里的櫻桃樹上已經(jīng)掛上了花骨朵。

——3——

小伙子再邁進小賣部的時候，收銀員正在抱著一個小筐整理貨架，從筐里把新進的貨品都歸放到對應(yīng)的地方。小伙子走過來的時候，她抱著小筐往邊上靠了靠，在本來不寬的貨架中間閃出個通道讓小伙子過去。

小賣部不大，小伙子很快就繞著貨架走馬觀花地繞了一圈。碼好貨的收銀員提著空筐回到收銀臺那，正要坐下，又站起來，因為她發(fā)現(xiàn)屁股底下還墊了個東西，伸手取出來，是那本《物理化學(xué)》。她坐下來時，一抬頭，小伙子站在收銀臺外。

看到小伙子時，收銀員就把頭向后轉(zhuǎn)了一下，目光停留在那排放安全套的貨架上，幸虧小伙子的視線也停留在這個上面。收銀員靜靜地等著，就像一個海鮮大排檔的服務(wù)員，客人目光在那些生猛海鮮上掃過的時候，服務(wù)員就在一旁靜靜等著，等著客人有了選擇她再抄起網(wǎng)兜替人取貨。

“幫我拿一下這個，嗯，這個。”小伙子話未落音，收銀員已經(jīng)拿下來放到了小伙子面前。

小伙子并沒有著急揣進兜里，也沒有著急付款，而是又看向貨架，又指了指，“那個，那個也幫我拿一下。”

收銀員小姑娘又摘下另外一盒，兩盒并排放著，小伙子像是喃喃自語：“嗯，這是一個牌子啊，我看看。”

收銀員也低頭看著這兩盒安全套，“嗯，是一個牌子，型號不一樣，你看看需要哪個。”

小伙子像是請教的口吻，“這兩盒有啥區(qū)別？”

收銀員把兩盒安全套拿在手里，說：“這個，是超薄的，這個是水果味的。”然后又把兩個盒子翻到背面，像讀課文一樣念道：“超薄的這款是將天然乳膠經(jīng)過40次提煉，剔除對人體有害的物質(zhì)，提高乳膠的柔韌度和張力，提升產(chǎn)品的薄度和安全性，打造舒適親膚的感受——”說完又看著另一款水果味的把背后的產(chǎn)品描述念了一遍。

小伙子像個成績好的小學(xué)生一樣認(rèn)真聽完，猶豫了一下，說：“兩個我都要了吧，多少錢？”

收銀員小姑娘說，“這個30，這個35，一共65。”

“哦，好。”小伙子掏出一張一百的，粉紅色的，收銀員接過來放在《物理化學(xué)》上，一邊打開抽匣找零。

找好零錢的時候，小伙子已經(jīng)把兩盒安全套都收好了，小伙子接過零錢微微一笑，收銀員似乎沒有看到，她正低頭把那張一百元收進抽匣。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他好奇地問了一下收銀員，“你看的這書到底是物理，還是化學(xué)啊？”

收銀員笑了笑，說：“是物理化學(xué)。”

小伙子在等電梯的時候，突然想起一個問題：為啥那些大超市或者小賣部，都要把安全套放在收銀臺的旁邊？

小伙子沒有答案，電梯從高層像花瓣離開花朵一樣落下來了，小伙子進了電梯。

小區(qū)里的櫻桃開花了，一瓣一瓣，粉紅如腮。

——4——

也就在小伙子等來電梯的那會，收銀員像面壁思過一樣面對著身后那面擺放著的4排一共20個安全套，她的確是在“思過”，因為從坐到這個收銀臺并身兼這個小賣部的售貨員以來，她每天清點貨物，熟悉這些貨物，包括他們的價錢，以及每件商品的特點(或者叫“銷售話術(shù)”吧)，可是今天買安全套的小伙子一句話就讓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個小賣部還有一個這么大的盲點。

“天啦，我對這些安全套居然一無所知。”收銀員小姑娘想到這的時候有點雙頰發(fā)燙，一定是有些紅了。那一天晚上小賣部打烊之后，收銀員小姑娘沒有著急走，把門反鎖之后，她把20個安全套挨個兒拿下來把包裝上的介紹說明仔細看了一遍。

臉紅這件事情，她不知道這是物理反應(yīng)，還是化學(xué)反應(yīng)，還是物理化學(xué)反應(yīng)。

——5——

小賣部的競爭也挺激烈，同一棟樓里恨不得開了四五個，不知道是哪一家開始增加了代收快遞的業(yè)務(wù)，而且是免費的，然后一窩蜂的大家就全會了。送快遞的有時一給你打電話聯(lián)系送件，互相就會形成一個默契。

“你不在家啊？那我把快件放在一樓超市吧，哪家？嗯，好的，那就放105房超市發(fā)了啊。”

這樣的通話相信你也不陌生吧。

互聯(lián)網(wǎng)改變了很多人的消費習(xí)慣，年輕人甚至連安全套之類的男女情趣用品都在網(wǎng)上買了。收銀員小姑娘變得比以前要忙碌多了，一到下班后的七、八點鐘，小賣部的收銀臺前就會扎堆擠好些人，這并不意味著小賣的生意一下火了。

他們大多是來收自己的快遞的，雖然是免費，但是小姑娘還得根據(jù)每個人的名字和房間號，替人家在一堆快件里翻出對方的那一件。送走了一批人，收銀臺里卻沒有一分錢進帳。小姑娘累得腰直發(fā)酸，站起身回到收銀臺后面。

照顧生意的來了。

小伙子進來，在盯著那些貨架上的東西看之前，先看了看收銀臺這邊，收銀員小姑娘也看到了他。互相笑笑，算是打了招呼。畢竟也打過幾次交道了，而且有一次小姑娘上樓去送東西的時候，在電梯還湊巧碰到了小伙子。

如果小賣部有別的人買東西時，小伙子也會四處轉(zhuǎn)轉(zhuǎn)，等人家交完錢買完東西走了，小伙子才會又兩手空空的走到收銀臺那。

“哎，你那本《物理化學(xué)》呢？怎么不看了。”

“已經(jīng)看完一遍了，而且，”小姑娘說，“現(xiàn)在比以前忙了，沒什么時間看。”

“哦。”小伙子也不多問，去看向小姑娘身后，對著那幾排安全套像是自言自語，“嗯，這個我買過了，這個也買過了，這個也用過。”然后，像是心里有了底，說：“最頂上那個，拿我看看。”

小姑娘聽他一說，隨即取下，說：“這些是小包裝的，一盒只有三個，要比底下那些貴一點，這個是杜蕾斯，這是岡本，這個20，這個要28。”

小伙子說：“嗯，一分錢一分貨，貴一點的應(yīng)該更好一些吧。”

收銀員小姑娘說：“肯定要好一些，這兩個都是外國品牌，牌子硬。”

小伙子眉毛略微皺了皺，像是有些困惑，說：“你看這個也是超薄，這個也說是超薄，哪個更薄呢？”

小姑娘又被問倒了，她已經(jīng)把每一個型號的安全套的說明文字都熟悉了一遍，但是，光靠那點文字還做不到靈活運用。“好，好像岡本的這個要更薄一點吧。”

好在人家小伙子不是主考官，他趕緊說：“沒事，我都買一個吧，哦，對了，這個是小包裝，3只一盒。你幫我湊一百塊錢的吧。”

小姑娘有點窘，轉(zhuǎn)過身去給人湊一百塊的安全套，她先是拿了兩款20的，兩款28的，心算了一下，96，又放回去一個20的，換了一個28的。

“三八二十四，這三個84，加這個20，一共104，算一百吧。”小姑娘算了一下，把結(jié)果告訴了小伙子。

小伙子說，別，我再給你4塊。

小姑娘說，“不用了，你買了4個，算是批發(fā)，就給你批發(fā)價吧。”

小伙子笑了笑：“買安全套還批發(fā)，我能用多少啊。”

收銀員小姑娘又窘了一下。

這是收銀員小姑娘上崗以來第一次擅自給人抹掉了四塊的零頭。小伙子走后，她突然覺得自己還有好多功課要做，要不然一問起來太尷尬了。

她打開電腦，開始在百度上搜索“安全套”，出來的第一個搜索結(jié)果是“安全套的正確使用方法”，還有配圖。小姑娘看了一下側(cè)上方的監(jiān)控屏幕，確定探頭的角度并沒有拍到電腦屏幕，這才點擊打開了鏈接，這個時候臉上已經(jīng)有些火焰燎過去一遍的灼熱的感覺。

她算了一個奇怪的公式，四乘以三是十二個，十二個是十二次。

北方的迎春花開得沒有南方旺，稀稀拉拉幾朵，花兒又小，有時看都看不見，你都還沒注意到的時候，開完又已經(jīng)謝沒了，還是櫻桃花要開得大方一些。

——6——

又有一次，收銀員小姑娘在電梯里碰到了買安全套的小伙子，她沖他做了一個毫無察覺的微笑。小伙子旁邊站著個女孩，小姑娘本來想問一句：“這是你女朋友啊？”可是生生憋住了。

那一天，收銀員小姑娘腦子里都浮現(xiàn)著小伙子和他女朋友的畫面，不是他倆在牽手，不是逛街，不是親吻，而是，總是繞不開他買回去的那些安全套！

小姑娘那天打開“安全套的正確使用方法”鏈接時，已經(jīng)圖文并茂地完整看過，之前沒看到小伙子的女朋友的時候，她還不會聯(lián)想到小伙子，就這么匆匆看了一眼，似乎就已經(jīng)把男女主人公都自然代入進去了。

其實，她當(dāng)時看到那女孩的時候根本沒好意思認(rèn)真看，所以她的五官像是脫焦一樣模糊，收銀的小姑娘只能確認(rèn)，那是個長頭發(fā)的女孩。

——7——

收銀員小姑娘在小賣部里替很多人翻揀過快遞，但是沒有替小伙子翻揀過；她也上樓給很多家上門送過貨，但是從來沒有給這個小伙子送過。小伙子好像永遠沒有快遞，也永遠不會來這買安全套以外的東西，不對，第一次來的時候，買過一根冰棍。

——8——

“嗨，來啦？！”

小伙子再進來小賣部的時候，收銀員小姑娘看到了，這次她主動跟人打了聲招呼，打招呼時也躲開了他的視線。

小伙子沒有作聲，小姑娘躲開了視線，所以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有沒有沖她微笑示意。

小姑娘便覺得自己是在作賤，所以便沉默了，不再去主動招呼人家。

這時有人進來說要取自己的快遞，小姑娘也沒問人家姓名和房間號，也沒有起身，說：“都在那一堆里，你自己找吧。”任人家在那一堆里翻了個遍，找到了，跟她說：“就是這個，謝謝了啊。”

小姑娘知道小伙子轉(zhuǎn)悠一圈，又會來到收銀臺這看安全套。他果然走過來子，打量了一下她身后的貨架，輕輕一聲嘆息：“呀，這些都已經(jīng)用過了。”便折回身，從冰柜里取出一根冰棍走過來，可能是因為熟悉了的原因，他還沒付錢，就已經(jīng)把冰棍包裝打開，一邊舔著冰棍，一邊掏出張一百元，突然又收了回去，從另一個兜里翻出兩塊五毛錢的零錢給了收銀員小姑娘。

小姑娘都已經(jīng)在抽匣里去找零錢了，只好又放回去。看著小伙子要走出小賣部，她突然叫了聲“哎”，小伙子停下來，小姑娘遞了張小賣部的卡片，說：“以后要買冰棍，可以打這上面電話，可以送貨。”

小伙子輕輕一笑，說：“好的。”收下卡片。

玉蘭花開了，大片大片的花瓣，像一張張白色的小卡片，掉到地上，你隨意撿起一瓣，都如同得到一張它遞你的名片，不用看樹都能知道，這是玉蘭花。

——9——

收銀員小姑娘弄明白了，這個買安全套的小伙子，是不會買重樣的安全套，所以，貨架上這20款他已經(jīng)全買過一遍了，一般的小賣部賣安全套不都是來來回回那幾款啊。

“以他買安全套的這種習(xí)慣，他一定是一個喜新厭舊的家伙。”小姑娘做了這樣的判斷，又發(fā)揮了一下，說不定用完這些，就會把他現(xiàn)在這個女朋友甩了－－雖然他看起來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小姑娘想到這，冷冷地笑了一下，她想，他買個安全套都這樣，弄不好內(nèi)心就是個喜新厭舊的花花公子。

喜新厭舊，也叫花心。

——10——

油菜花開的時候，蜜蜂會嗡嗡地飛過來，在每朵花上都沾一下，哪朵花上都不會呆太久。

——11——

沒過幾天，小伙子又來了。小姑娘坐在收銀臺那，像是在上網(wǎng)，拿著鼠標(biāo)在點來點去，那本《物理化學(xué)》被臨時充當(dāng)了她的鼠標(biāo)墊。

小伙子看了她身后的貨架，輕聲說：“呦，全換了啊。”

的確，小伙子再看到的時候，20款安全套已經(jīng)全被換掉了。小姑娘本來還在看屏幕，這時轉(zhuǎn)過來看著他：“換啦，看你這次想試試哪個。”

小伙子說：“嗯，杜蕾斯和岡本的，小包裝的，各來一盒吧。”

小姑娘給他一樣拿了一盒，算了價錢，說：“一共61。”

小伙子說：“怎么岡本就總要比杜蕾斯貴出不少呢？”

小姑娘說：“岡本是日本品牌，應(yīng)該是更適合亞洲人的尺寸，這個002的，應(yīng)該是最薄的安全套了，不過聽說有時也會覺得干澀，杜蕾斯的潤滑劑會多一些。”

小伙子遞給他一張一百的，小姑娘說話的時候本來想抹掉一塊，找他四十。

小伙子這時問她：“聽說？你聽誰說啊？”

小姑娘突然臉就一陣燙，趕緊說：“聽，聽網(wǎng)上說的。”這時收回去一張10元的，找出九張一塊的，說：“喏，這是找你的39。”

小伙子走了，收銀員小姑娘也沒跟人說再見。

——12——

杏花開起來像玉蘭花一樣白，但是要小一些，不太好認(rèn)，偶爾有一些，白里會發(fā)紅暈，這些泛紅暈的杏花，一定都是杏花里有心事的杏花。

——13——

“你知道我們這姓李的李是怎么來的嗎？”小伙子問。

也是后來的幾次聊天，小伙子和收銀員小姑娘互相都知道了對方姓李，小伙子叫李岱艾，收銀員小姑娘叫李期。小伙子問的這個，《物理化學(xué)》里肯定沒有。

“我查一下不就知道了？”收銀員李期說。

“別，別。”小伙子李岱艾說：“別什么東西都指著在網(wǎng)上查，這樣，我告訴你吧，是我們的遠祖先人利貞，有次逃命躲在山洞里，餓的不行，正好洞口有棵李子樹，吃了那些李子，這才活下來，所以給讓自己姓李，后人也都跟著姓李了。”

收銀員聽著，覺得倒是有趣，就說：“可惜現(xiàn)在才李子花開，要到像我們先人一樣能吃李子，還得要一陣子。”

——14——

一陣驚雷，收銀員李期從睡夢中驚醒。在南方時，打雷倒是常有的事，北方雨水少，雷也要少一些，所以把李期“慣壞”了，一聲雷就把她打醒了。

然后就有一會兒沒有睡著，她在想：姓李的這個典故，他會跟他的女朋友也說過的吧，或者是不是跟他的每一任女朋友都說過？

——15——

這一天周末，是下雨天，小賣部在一樓，人來人往，就容易把地面踩得很臟。收銀員小姑娘李期一抓空就得拿墩布把地面墩干凈。正墩著的時候，電話響了，李期放下墩布去接電話，又沒聲了。

——16——

“你用了這么多不同型號的安全套，覺得哪個用起來最舒服？”

要不是打交道次數(shù)多了，李期也斷不敢這樣問小伙子李岱艾。

“舒服？”李岱艾總喜歡在她面前一驚一乍的樣子，弄得李期總像是聽了一聲雷一樣驚一下。

李岱艾說：“用安全套不像是用一個鼠標(biāo)，或者是用一把剪刀，不能說是為了自己使起來舒服。”

李期說：“那好吧，我是想問，哪一款你用起來和你女朋友之間更有感覺？是不是越貴的越好，或者越薄的越好？”

李岱艾說：“怎么說呢？其實安全套的功能都被那些商家過度渲染了，它只是個安全套，兩人在一起感覺好不好，跟兩人的關(guān)系的親密程度，前戲時間的長短，過程中的體位，兩人的投入程度，等等，都有關(guān)系的。所以，我們不能迷信安全套，就像不能迷信毛片，以為我們也能像在毛片里那樣，哦，你看過毛片嗎？”

李期說：“沒有，當(dāng)然沒有，你這流氓！敢問我這個。”說著抄起收銀臺上的《物理化學(xué)》隔著收銀臺扇了李岱艾一下，“啪”的一聲扇到他胳膊上，李岱艾趕緊求饒，說：“饒命饒命，這樣吧，我錯了，給我個認(rèn)錯機會，你幫我這20個安全套一樣來一個，行了吧？”

李期怔了一下，說：“你瘋了吧，你使得了這么多？”

李岱艾得意地說：“別小看我，我后宮三千呢。”

這句話又像聲雷一樣嗡嗡地震了李期一下，她放下《物理化學(xué)》，去給他在貨架上一樣摘了一個安全套。

——17——

“你倒是把你那些個女朋友都帶到小賣部來讓我看看啊。”每次李岱艾在李期面前吹牛的時候，李期總會這樣質(zhì)問他一下。

“帶過來干嘛啊？”李岱艾說，“你要跟她認(rèn)識，以后以姐妹相稱？”

“去你的。”李期說，完了忍不住又問他，“你現(xiàn)在女朋友還是那次電梯里見著的那個嗎？”

“哪個？”李岱艾愣了一下，回想了半天，“我想想啊，哪一次？哪個？我真得想想。”

李期說，“別想了，反正很多就是了？！”

這次李岱艾買的安全套又不少，李期沒有免他的零頭，送了他一根冰棍。李岱艾舔著冰棍要走的時候，李期又叫住他，給他一張卡片，說：“以后買冰棍，可以打電話，我們這管送貨。”

李岱艾說，“老早你就給過我卡片啦，我那留著呢。”

李期說：“那上面只有座機，這個寫了我手機號，怕你萬一要買的時候座機沒人接呢。”

李岱艾一樂，說：“每天營業(yè)的時候，你不都在這里么？”

李期又被窘了一下，只好狡辯說：“那我，我不有時也要上樓去送貨么？”

——18——

愛，應(yīng)該是人和人之間的化學(xué)反應(yīng)吧。

但是，像李岱艾這樣，他和他交往的那些女孩之間，是不是只有肉體和肉體的物理反應(yīng)？

李期想用她學(xué)到的專業(yè)知識，去解答他對李岱艾的好奇。

她大學(xué)學(xué)的是食品工藝專業(yè)，畢業(yè)之后本來只是閑了一下，幫堂哥來看一下這個小賣部，做一個臨時的收銀員，順便掙點零花錢。

李期還是希望找一個專業(yè)對口的工作，大學(xué)里那些教材都還留著。除了《物理化學(xué)》，還有《生物化學(xué)》，很奇怪的教材，既不是《生物》，也不是《化學(xué)》，是《生物化學(xué)》。

——19——

在《物理化學(xué)》之后，李期換了一本《生物化學(xué)》放在收銀臺上，沒事的時候翻翻，別把學(xué)到的那點知識都忘光了。本來另外開了分店的堂哥，現(xiàn)在又開了三四家分店，除了進貨和對帳，估計也把她這個堂妹給忘了。

這本《生物化學(xué)》李岱艾來的時候也看到了，他看到這本書比看到一款新進的安全套還興奮。拿到手里翻了翻，盡管他知道他什么都看不懂。

“你要哪款？”李期問他。

“嗯，最右排的那四款吧。”李岱艾并沒有仔細看，還在翻書，“多少錢？”

“整好一百。”李期說。

李岱艾掏出一張粉紅的百元大鈔，夾在書里，退給李期，拿著四盒安全套走了。

李期打開《生物化學(xué)》，取出那一頁粉紅的鈔票，看了看，就跟看一張夾在書里寫了字的小紙條一樣。

——20——

愛，是生物之間的化學(xué)反應(yīng)吧。

——21——

過年的時候，小賣部關(guān)門歇業(yè)，李期也回到南方，媽媽說：“晃蕩一年了，去找個正式工作吧。”

李期說，不急。

年前她就跟堂哥說：過了年就是情人節(jié)，小賣部里進點玫瑰花來賣吧。

堂哥說：不用啦，年輕人是不會在小區(qū)里的小賣部里買玫瑰的，會覺得廉價，低檔。

李期說：那是因為進的花太廉價，低檔。

過完初五，李期沒有往北方走，而是往南方去了廣州，她準(zhǔn)備自己去挑一些玫瑰品種，放在小賣部里情人節(jié)賣。

表哥突然打電話來，說：“妹妹，你先別著急過來，小區(qū)物業(yè)突然來通知，說上面有規(guī)定，這里一樓的商鋪全都要撤掉，你回家等我信吧。”

貨都已經(jīng)發(fā)了，李期無奈之下，還是到了北京，等著收貨呢。

——22——

“妹妹，要不，去我別的店吧，我再交一個店你幫我打點。”堂哥說。

小賣部很快清空了，電話也沒用了，堂哥拔掉了電話線。

“你妹妹我已經(jīng)被你耽誤一年了，怎么也是個大學(xué)生，不能再當(dāng)收銀員啦。哥，我要去找對我專業(yè)的工作了。”李期說。

——23——

“喂?”李期接起了手機。

“喂?”

“你是？”李期手機里沒存這個號碼，她拿不準(zhǔn)這是誰。

“你好，我想要一盒安全套，能送貨嗎？”

——24——

“這促銷不錯，很值。”李岱艾高興地說。

送完貨，李期轉(zhuǎn)身要走。李岱艾說：“你來見見我女朋友？”

“哦，好啊。”李期說，跟著李岱艾進去。

進到里屋，李岱艾走到衣柜前，說：“她知道有生人來，藏到衣柜里了。”

李期走過去時，李岱艾打開衣柜。

李期看到了。

——25——

衣柜里沒有女朋友，連一件衣服也沒有。上層，中層，下層，每一個隔斷里，全是整整齊齊地碼著，一盒盒未曾開封的安全套。

——26——

“你愿意和我一起，用一輩子，用完所有這些安全套嗎？”

2016.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