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6月的深夜。
? ? ? 月光照了進來,像藤蔓一樣在寢室的各個角落攀爬交錯。山間的風時不時地涌進窗口,消散了寢室里揮之不去的熱浪。
? ? ? 我閉著眼睛在床上滾來滾去,意識越來越清醒,可就是不想這么輕易地醒來。三丈開外的阿斗還是那么鼾聲如雷,在這么清冷的夜里,仿佛能把月光震碎。
? ? ? “煩死了!”我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終于還是決定起床。
? ? ? 襄陽六月初的氣溫已經(jīng)相當之高,暑氣在這個不通風的地方來回游蕩,身體里的水分像被誰收買了一樣紛紛外逃,到了夜里,喉嚨就像是塞了一把朝天椒。
? ? ? ? 我爬下床想接杯水喝,飲水機在寂靜無人的夜里響起了詭異的吞吐聲,借著月光依稀能看見水桶中不斷涌出的泡泡。可惜這么大聲響還是沒把他們弄醒。阿斗的呼嚕間隔了一秒,抓了抓屁股翻過身繼續(xù)睡。
? ? ? “真是一群死豬啊。”我笑了起來,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打算爬上去繼續(xù)睡。就在這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陽臺的窗戶上似乎有個人形的東西,黑糊糊的一團,在皓白如雪的月光下巋然不動。
? ? ? 我靠不會是小偷吧,我一瞬間炸了毛,腦袋里開始胡思亂想,這年頭的小偷都這么敬業(yè)?我們這兒可是7樓啊!
? ? ? 睡意在此刻完全消散了,我輕輕地走向那個身影想要一探究竟,現(xiàn)在還不能給它下定論,萬一是杭爺?shù)囊路宦犜捵搅舜翱谏夏兀?/p>
? ? ? 可是這個愿望很快破滅了。月光下可以清晰的看見那是一個背影,一個姑娘清瘦的背影,身上穿著一件旗袍,一頭長發(fā)很隨意的散在身后。如果不是現(xiàn)在的場景太詭異我甚至能腦補出一個美少女穿著旗袍坐在窗口賞月的情景。嘴里哼唱著不成曲的調子,輕輕地晃動著腳丫,被微風拂起的發(fā)梢美得讓人窒息……前提是她的臉沒過保質期。
? ? ? 似乎是感覺得到有人走了過來,窗口上的人停止了吟唱,就這樣背對著我。我也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 ? ? “你,看得見我?”終究還是那個姑娘先開口了,她依舊背對著我,脆生生的聲音比月光還纖細。
? ? ? “咱能別一開場就討論這么深層的問題嗎,其實我還是更愿意相信你是小偷的。”
? ? ? “可是我不是小偷哎。”神秘的姑娘樂了,回過頭對我莞爾一笑。謝天謝地她的臉還能看,一副清秀的面孔說不上多么美麗,但至少還是中上水平,月牙一樣的眼睛里溢出笑容,像一副考究的工筆畫。
? ? ? “姑娘呆一會兒就好了,你終究不屬于這地方。”我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把最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 ? ? “我知道。”神秘的姑娘絲毫不介意,她緩緩地伸出掌心,將月亮托舉在手上。
? ? ? “其實我的存在會對身邊的人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你沒發(fā)現(xiàn)你的那幾個同窗睡得比以前更熟了嗎?可能是你的體質比較特殊,再加上今晚的月光特別好,所以你才看得見我。放心吧,我只在這里歇歇腳,天亮之前還得趕路。”
? ? ? “姑娘你要去哪兒呢?”我突然產(chǎn)生了好奇。
? ? ? “東瀛。”姑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應該是叫這名字吧?我們那兒會兒是這么叫的,這個世界變化太大了,名字我已經(jīng)不確定了。
? ? ? “東瀛就是日本嘛,那你還要走很遠的路哦,最可怕的是還要跨越大海。”
? ? ? “大海我才不怕呢,我喜歡大海。”姑娘突然笑得很得意。“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從小就和妹妹生活在海上,這次去東瀛也是去接妹妹,將來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 ? ? “你是山東人吧,我身邊山東同學也有不少,你的口音我能聽出來,怎么你妹妹在日本呢?”
? ? ? “妹妹……她……是被壞人挾持走的。”
? ? ? “什么?”我的世界觀又一次被刷新,“你們這種……嗯……神奇的東西,也能被挾持?”
? ? ?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姑娘的聲音有些傷感,“當時有一伙兒強盜來我們家搶銀子,妹妹在逃跑的時候摔倒在地,強盜們就干脆把她也抓走了。我就只能這樣眼睜地看著。那個時候妹妹只有15歲啊,你說這些年她是怎么過來的…她會不會…恨我?”
? ? ?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遇到那種情況你也是迫不得已。你既然打聽到了她的近況,說明你們緣分未盡,這也是好事。”我試著去寬慰她。
? ? ? 姑娘擦了擦眼角柔聲道: “謝謝你呀。”
? ? ? “哎,謝什么謝。我曾不止一次地幻想過有一天遇見你們這樣的生物,沒想到真的發(fā)生了。是我太幸運呢,還是我太倒霉呢?”
? ? ? “哦我明白了,”清瘦的姑娘笑了起來,指著自己的臉說,“你該不會是把我當成了鬼吧?”
? ? ? “你真是小偷嗎?太好了,我相信你!”我突然激動的熱淚盈眶。
? ? ? 神秘的姑娘笑意更濃了,她理了理旗袍的衣領,伸出嫩若細藕的胳膊別在腰間,在我跟前行了個禮,輕唱一聲:“提督萬福。”
? ? ? 我望著眼前的姑娘,狠狠地咽了下口水,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 ? “哎,你要怎樣才相信我不是鬼呀…”姑娘垂頭喪氣的樣子煞是可愛。
? ? ? “你不是鬼為什么要穿著旗袍坐在我家窗口?丫的這可是7樓啊!”我顫顫巍巍地抗議道。
? ? ? “你是說這東西叫旗袍嗎?”姑娘很好奇,低下頭仔細打量著身上這件華麗的衣服。雖然月光很亮,但是在深夜里還是看不清衣服的顏色,她只能憑感覺摩挲著衣服上的花紋。細膩的蘭花圖案被針線縫得很密實,白色端莊的花朵像漆黑一片的大海上突然升起的漫天星宿。
? ? ? “我從小就很羨慕那些女孩子穿的漂亮衣服,可是一覺醒來再也找不到了,這件款式很像小時候的樣子,所以我就拿過來穿了。”姑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這一說我才發(fā)現(xiàn),這件衣服只是很像而已,沒有我小時候見過的漂亮。”
? ? ? “怎么不漂亮,”我小聲地抗議說,“旗袍可是撐起了半個民國呢!”
? ? ? ? 姑娘的眼里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情,“民國?哪個民國?是前朝大明嗎?”
? ? ? “民國是在清朝之后,大清早就亡了。”我盯著她的眼睛低聲道。
? ? ? ? “是嘛。”姑娘的眼神暗淡下去,“也難怪,劉大人總是說…”
? ? ? 阿斗的呼嚕聲還在繼續(xù),從節(jié)奏可以猜出來他正在夢里和人吵架。神秘的姑娘又轉過身去背對著我,情緒低沉地像遠方密不透風的群山。
? ? ? ? “你見過大海嗎?”姑娘突然問。
? ? ? “見過畫像,但是沒親自去過。”
? ? ? “太可惜了,你一定要去看一看。”
? ? ? “你很喜歡大海?”
? ? ? “那當然啦,大海…是我的家啊。”姑娘依舊是孩子心性,想到過去的美好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 ? ? “我們這個時代的信息特別發(fā)達,什么都見過,去不去無所謂的。”
? ? ? “最美的景色一般人可是到不了的哦,你確定你都見過?” 姑娘淡淡一笑,眼睛里滿是回憶,“你知道嗎,在巴塔哥尼亞,成群的鯨魚會聚在一起,尾巴躍出水面,像一張遮天蔽日的帆。溫順的大家伙們結伴而行,在鯨歌聲中吞吐著巨大的泡泡。在扶桑海上,群島星羅棋布煞是可愛,海水清澈得像是不存在。在岸上可以清楚的看見水底的巨蚌,柔軟的內(nèi)壁包裹著大如鵝卵的珍珠。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才能下去采摘,不然會觸怒潛淵的蛟龍。在天圓地方的盡頭是一處深不見底的瀑布,金色的三足鳥在水中起起落落,羽毛掉下來能煮沸整片海洋……”
? ? ? 我笑著說:“在我們這個時代山海經(jīng)的那一套早就成玄學了,地球是圓的,太陽是恒星。你說你見過一切美好,可那只是你錯誤的認知。”
? ? ? “你愿意相信太陽是只三足鳥呢,還是更愿意相信它是個大火球?”
? ? ? 我思索片刻,淡淡道,“三足鳥。”
? ? ? “你看,我們終究還是一樣的人。”姑娘抿著嘴笑得很開心,“你說的是真相,而我說的是想象,可是有時候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嗎?你愿意在茫茫無際的大海里追逐一個火球嗎?如果你對未來手足無措,不如就去想一想那些最古老的傳說。天的盡頭海的盡頭是歸墟,那里有蛟龍守護的寶藏,有騎鯨牧星的巨人。你要做的就是努力地往前走,將所有的不幸都甩在身后,即使未來天寒地凍,也決計不會撒手。
? ? ? 我不置可否地搖搖頭,“天與海的盡頭終究只是一個傳說,等你走得累了,自然也就后悔了。”
? ? ? “我可不會后悔哦!”女孩兒對著夜空篤定地揮舞著小拳頭,“就像我妹妹的經(jīng)歷一樣,她被壞人拐走這么多年,誰知道她經(jīng)歷了什么呢?誰知道她會不會變了模樣?誰知道她會不會加入了強盜一伙兒做著傷天害理的事?可是我不管,她可是…我妹妹啊,這么多年花開花落都是她陪我走過來的,在我面前她永遠都是一個小孩子。只要知道她在哪兒,天涯海角的戰(zhàn)場我都會去,她…就是我的歸墟。”
? ? ? “我真的很好奇你以前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 ? ? “我么……”姑娘茫然地抬起頭望向遠方的月亮,“我和妹妹一生都在努力振興我們的家族,盡管家族已經(jīng)千瘡百孔、受盡唾罵。你說我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 ? ? ? 我嘆了口氣,“那你可能只是一個犧牲品。”
? ? ? 女孩沒有說話,又回過頭去望著天空,面龐隱沒在月光的陰影中。
? ? ? “我該走了。”許久之后女孩輕聲說。
? ? ? “這么早嗎?”我看了下手機,現(xiàn)在才是凌晨兩點多,月亮里西邊的天空還很遙遠。
? ? ? 女孩兒從窗口滑到了陽臺上,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燼。我這才注意到這個神秘的女孩全身早已傷痕累累,旗袍下隱約可見的小腿上有兩條觸目驚心的傷口,像蜈蚣一樣蜿蜒嶙峋。
? ? ? “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再停留了。天亮之前還要去趟威海。”女孩兒頓了頓,說:“威海是在東北邊嗎?”
? ? ? “山東的那個威海嗎?是在東北面的。”我看她呆萌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說你連方向都分不清,茫茫大海怎么走呢?”
? ? ? “以前都是劉大人判定方向,劉大人指向哪里,吾等便打向那里。”
? ? ? “那個劉大人應該對你很重要吧?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事。
? ? ? “名字么?”女孩兒抬起頭又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劉大人給我起的名字我早就忘了,那你便和他們一樣叫我……定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