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蓉

? ? ? 望著上方白晃晃的燈光從四方交叉的格子間垂下來,旁邊的風扇冷漠的一動不動地倒掛在那兒,條紋兒有些愣神,她抬著頭,兩瓣輕薄的嘴唇如兩片綠箭口香糖似的。黑褐色的眸子中住著的張牙舞爪的怪物正一點點地擴大著它的身體,就像海上的濃霧一般。霧是很可怕的,條紋兒心想,想到霧,她又低下了頭,望著擺在有木色條紋兒的桌上的海上勞工,這是法國雨果的作品,她看到過那個滿臉胡子的老家伙兒對海上大霧的描寫,她聽他說海上的霧就像地獄的深淵,隨時準備著把來往的行船拖進去,或者是,引誘進去。

? ? ? ? 條紋兒左右看了看,一只小小的飛蟲在她的桌面上不停得飛動,飛得很低,就那樣得黏著桌面。桌面有什么好的,難道桌面是甜的?條紋兒很奇怪。她將她碩大的頭靠近了那只還在不斷飛動的蟲子,這只長著黑色翅膀的小東西可真活潑啊!它怎么會那么活潑呢?輕薄的霧氣在她的眸子中悄悄地動了動。接著,她拿起她那個黑黑白白不清楚的布包,拉開了拉鏈,拉鏈的聲音真難聽。她從里面的小側袋里拿出了一坨不那么干凈的橡皮檫,拿在手中捏了捏,然后,碩大的手隨著那塊碩大的長方形的橡皮檫一齊靠近了那只活潑的蟲子。瞧,那小蟲,多小,條紋兒拿起碩大的橡皮輕輕地碰了碰那只小蟲子,輕輕地,非常輕,可是,她突然發現小蟲子它不動了,任由擔心的條紋兒焦慮地皺著眉頭,而那皺著的眉像極了鄉間蜿蜒臟亂的小路。怎么不動呢,為什么不動?她又拿起橡皮去碰了碰那只睡著的或者裝死的小蟲子,后來,她生氣的發現那只活潑的小蟲子果然裝睡不愿意起來。好,這樣的話干脆讓它好好睡著吧,不過,它可能會冷的,條紋兒想,那只被她緊緊握在手中的碩大的橡皮檫突然被她想起來了,不如,給它蓋個厚被子吧,這樣就不冷了。條紋兒開心地笑了,她那薄薄的如刀片兒的嘴巴裂開了,就像一把把排列在一起的小彎刀似的。接著,她又翻開了那本寫著可怕濃霧的海上勞工。

? ? ? ? 刺耳的鈴聲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兒張大了口費盡全力地嘶吼著。多討厭啊,條紋兒心里面一邊輕輕嘀咕著,一邊透過冰冷的鋼管組成的幾何圖形望向外面,天不那么明亮,灰蒙蒙地像進了泥的水渾濁得讓人心煩。講臺上老師的聲音嗡嗡的。她就這樣一邊望著外面,一邊任由那種嗡嗡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回蕩……反正她覺得她也阻止不了的。不過,好在老師不會叫她起來回答問題,這是顯而易見的。但偶爾她也會偏過頭看看老師,這時候通常都是其他人都在笑的時候,每當這種時候,以前的條紋兒都會臉色發白身體微微顫抖地將頭縮得更低,而現在的條紋兒則通常是慢悠悠地轉過頭,再一臉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表情向前面掃幾眼,接著,又回到她所注視的地方。現在的她真像是個機器人啊。

? ? ? ? 時間像一條不斷啃食著自己尾巴的蛇,它通過這種方式一直存活著。外面的天在條紋兒的不斷凝視下漸漸地黑了,條紋兒想,這條蛇一定是吃到了它自己身上有黑色花紋的那一截,不然怎么世界變黑了呢。她坐在有著紅褐色條紋的桌子前,頭頂是像UFO一樣的圓圓的燈光,一樣的刺眼,一樣的擾得人心煩。周圍都是黑色的,是一種很深沉的黑,像原始森林中可怕的沼澤地,陰險地張著口等待著大意的人踏進去。但是這種黑在條紋兒看來是多么迷人,危險地迷人,神秘地迷人,安靜地迷人。而在她周圍的一切:粗重響亮又急促的像打雷一樣的呼吸聲;在相同的或不同的紙上不斷響起的像怪獸嘶吼一般的沙沙聲;那接連的巨大的像砍頭似的翻書聲,移動凳子的像鳥叫的可怕怪聲,還有那許多人聲勢浩大的走動聲,這些聲音多么大,多么恐怖,條紋兒感覺她的腦袋好像要被這些聲音扎破了。一下子,用不著多久的時間,或許只是那蛇又向前咬了一小口,又或者是一大口的時間。

? ? ? ? 海上的霧不知何時又起了。終于,她的腦袋又變得一片空白了。只不過,好像她的腦袋里少了些什么,可能是腦細胞,也可能是別的什么,誰知道呢。條紋兒覺得應該是住在她腦袋里的蟲子吃掉了那些討厭的聲音,她不時開心地想,或許她永遠都不能離了那些蟲子呢。

? ? ? ? 條紋兒緩慢地走在一片漆黑的路上,周圍也是一片的寂靜無聲,所有的人都隱沒在夜色里,看不見前面的路,看不見后面的人,甚至連自己的腳有時可能也會看不見,可是條紋兒她很喜歡這樣黑的黑夜,靜悄悄的,沒有吵鬧,沒有雷聲,沒有叫聲,沒有哭聲也沒有笑聲,沒有刺眼的光,沒有嗡嗡聲,既看不見行人,也看不見自己。什么都隱藏著,什么都和諧地共處著,也不會有蟲子飛來飛去。這樣的黑色就如同海上的濃霧,包裹著一切卻毫無聲息,安靜地,祥和地,危險又神秘,對那些想要冒險的人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但同時它又是在黑暗中生存著的人的保護傘。

? ? ? ? 今天又要放假了。條紋兒用著她凹凸不平的消瘦的胳膊支撐在有著棕色條紋的木桌上,挨著她的手掌的是她那同樣慘白消瘦的臉龐,她討厭她那枯枝般的手和像被水泡得發白的臉,它們是如此的不美麗,和她的腿一樣的不美麗。誰能想到對什么都漠不關心,渾身都亂糟糟的她也是個愛美的姑娘呢,沒有誰知道的。又放假了,為什么要放假呢?這大房子不是一直想留著她嗎?為什么又要趕她走呢?是因為知道她不想離開所以才趕她走的嗎?是因為知道家里有張等著吞噬她的大口所以才故意地把她送進去的嗎?呵,多么可怕,連房子都懂得欺負那些沒有反抗能力的弱小的可憐蟲。

? ? ? ? 最終還是又回到了這個她最開始離開的地方啊,那陰沉沉的像黑巫師住的小房子般的,里面是各種顏色詭異的瓶子,血紅的,慘綠的,里面還帶著未溶解的死老鼠的尾巴,毒蜥蜴的唾液和烏鴉的羽毛,散發著滲人的冰冷的氣息,凍得人靈魂都扭曲了起來。而在輕薄微弱的光線下,條紋兒又再一次地看見了地上那死人一般的巨大軀殼,它在周圍灰蒙蒙的顏色中顯得更深色些,也更龐大些,簡直就快要將條紋兒蓋住了。那副軀殼看不清五官看不清四肢甚至幾乎要聞不見活著的氣息了。不,還是有同死人不一樣的,不用仔細嗅,那頹靡的夾著煙酒味、惡臭味和不知名的像罌粟一般氣息的東西都在不停地生怕錯過一絲絲空間時間地趕著鉆著進去了她的鼻孔,嘴巴,她的大腦,她的軀干,她身上的所有活著的地方。條紋兒在心中冷笑著,這要死不死的像蛆蟲一樣存在著的東西還是這樣地像一灘惡心的爛泥般黏在地上啊。地上應該早就臭透了吧。條紋兒不愿意再多看那邪惡的軀殼一眼,她毫不猶豫得轉身朝著樓梯處慢慢地行進著。小房子里安靜得只聽得見條紋兒一輕一重的邁著步子的聲音,這聲音離那具軀體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 ? ? ? 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和諧卻又是那么的和諧,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條紋兒倒在黑色的冰冷的床上,她沒有開燈,也不愛開燈,她樂于安靜地呆在黑暗里。黑色的霧溫柔地撫摸著她,她就那樣地輕輕地睡著了。外面的聲音很是喧囂,外面的顏色五彩斑斕。而里面的她安靜又毫無重量。

? ? ? ? 條紋兒猛得睜大了眼,黑褐色的眼仿佛更黑了,可怕的是幾乎沒有一點眼白了。仔細看,那眸子中好像還有一縷縷黑煙在不安地扭動。她全身都是冷汗,黑色的床浸濕了顯出微微的鐵紅色,她就像落水的人不斷伸出頭喘著氣,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同時用她那她所不喜的手緊握住了她那纖細的脖子。她的腿一高一低地抖動著,她的眼睛在她呼吸不斷低沉的時候也不斷地轉變成了紅色,血絲在她眼中如蛛網般結起來了。“我要啃了他”她的眼中充滿恨意地惡狠狠的說。樓下的氣味兒包裹著樓下的軀殼不斷上升上升,終于又來到了條紋兒的呼吸前,那氣味兒不斷凝結聚攏,終于成了又黑又濃的霧,這些霧不斷靠近她,包裹她,進入她身體的每一個活著的地方。這霧不斷灼燒著她,她知道這霧不會放過她的,總有一天它要叫她死,總有一天的,也許就在今天,也許是下一個今天,總之,不會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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