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大林回鄉(xiāng)偶記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

01

“大林,大林,今天有事嗎?”一大早,母親就在院子里喊到。

大林翻個身伸出胳膊,夠到床頭柜上的手機,瞇著眼瞟了一下時間,還不到六點。他揉了揉眼睛,問道:“有啥事呀,媽,這么早?”

“你二舅打電話讓回王家村一趟,也沒說啥事,我就問一下,看你有空沒有,有空了送我回去轉一圈,要是有事的話,我就自己想辦法去了。”

王家村是母親的娘家,大林小時候沒少跟著母親在王家村生活。二舅打電話讓母親回去,肯定有事,大林想了想,也好久沒有去過舅舅家了,于是就給母親說,“那你等我一下,我騎摩托車和你一起過去。”

大林洗漱完畢,推著車就出門了,母親跑著追了出來,“哎,大林,吃飯,飯都沒吃你著急個啥?”

“我先把車推放到巷子口,一會我們說走就走了。”大林把摩托車推到巷口停好,他沒有立馬折回去吃飯,而是站在街上巷口的位置張望著。

盛夏的清晨,空氣中有一絲絲涼意,作為縣道的張家莊街上往來的車輛不斷,村里人三三兩兩的有閑談的,有買東西的,也有早早準備下地干活的。街兩旁的七葉楓舒展著枝葉,勃勃著生機。太陽早早的已經(jīng)從東塬上一彈一跳的升空了。

東塬,那里是太陽每天勞作開始的地方。小時候,大林和小伙伴們玩耍時還爭論過“太陽的家在哪里”這個問題。小伙伴們有的說,太陽的家就在東塬,要不每天它咋總是從那里升起呢?有的小伙伴則說,太陽的家在洛河源頭的西山后邊,要不每天它咋都是勞作完回到那里呢?還有的大朋友說,太陽其實是沒有家的,夜里它只是換了一個地方去勞作而已,等天亮的時候,他才又過來接著播撒光和熱。大家找來了喜歡給孩子們講故事的馬叔評理,結果馬叔也弄不清楚太陽的家到底在哪里。只是他說,可能太陽真的沒有家,也許它就是個不知疲憊的火球,時刻的繞著地球轉,給地球輸送著光和熱的吧。孩子們也不爭論了,倒是可憐起太陽來了,它為什么要那么拼的勞作呢,難道它也窮的需要不斷掙錢花嗎。

好巧,背著鋤頭準備下地干活的馬叔剛好走了過來,看見正在巷口發(fā)愣的大林,問道,“大林,發(fā)啥癔癥呢,你不在城里待著,回來居家隔離夠天數(shù)了嗎,就出來了?”

“馬叔啊,下地干活呢,我從上海回來在城里集中隔離了兩個星期,城里老婆孩子的,沒有地方讓我居家隔離的地,還是咱村里美,住的寬敞。這不在家待的又有兩個星期了,夠天數(shù)了才出來的,我說啥也不能禍害咱村里人啊。”

“那就好,最好在家多待幾天再出去,省的別人誤會。”馬叔笑了笑,看見大林苦笑的表情,不好意思的說,“是叔多管閑事了,走了。”馬叔拿起煙袋鍋在鋤把上敲了敲,準備用煙斗往煙袋里挖煙絲,大林趕忙從口袋里掏出煙給馬叔發(fā)了一根,“馬叔,你的旱煙袋還用著呢?”“方便,省錢,你小子不錯啊,抽起云煙了,嗯,不錯,知道給馬叔掏煙了,小時候沒有白給你們講故事。”馬叔說著,“好了,還得鋤地去,沒事了上叔家玩去。”

“好嘞,馬叔”,大林笑了一下,看著馬叔遠去的背影駝了些許,走路也少了年輕時的孔武有力,大林感覺那個英俊幽默的馬叔越走越遠了。

說起隔離這件事,大林就心里來氣。前半年他去上海干了兩個來月的活,結果上海的疫情卻讓他浪費了半年光景,結果不但沒有賺到錢,回老家居家隔離了這么長時間,還是讓鄉(xiāng)親們還是心有余悸,他不覺得苦笑著搖了搖頭。

大林看著走遠的馬叔,想了想他說的話,回到家給母親說道,“媽,一會兒我給你送到王家村,我還有事,我就不去我舅家了。”

“不是說好要一起過去呢嗎,咋說變就變?”母親一邊端著飯菜往小桌上放,一邊嘴里繼續(xù)嘮叨著,“上次六月六準備等你回來和我一起去王家村,還想著讓你給你外公上個墳呢,可你正在隔離中,就耽誤了。今天你也去不了,明天一回城住,還不知道你啥時候才有空去你外公墳上看看呢。”

“媽,隨后吧,外公不會怪我的,但是我現(xiàn)在去了王家村,大家都知道我從上海回來,即使隔離結束了,也會有人嫌棄,我給你送去,我就不去了。”大林說著,“一會我回來,到地里轉一圈,看看你種的玉米出來了沒,再把河灘旱死的楊樹放了拉回來,省的你總是怕被人背走。”

“你說的也是,那你一會回來干活的時候注意安全啊。”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肯定會的。”大林吃著飯,催到,“那你吃快點,一會回來天就熱了。”

02

送母親到王家村以后,大林站在去舅舅家的路口待了一會,望了一眼王家村背后的青山和穿村而過的溪水,若有所失的騎著摩托車往回折了。

回到家,大林抄了把斧子,拿了根繩子綁在摩托車后面,騎著就下地去了。

大林家所在的張家莊屬于山城盆地東側,沿洛河的大村莊。大林記得他小時候張家莊人口有兩千多口人,當時村里的孩子多的到處都有玩伴,他上學的經(jīng)歷就是小學擴建、初中擴建的瘋狂時期,無論走到哪里,學校都是所在村子最漂亮的房子。

而現(xiàn)在,正值暑假,在家待的這段時間,大林除了見到巷道下巷李家的孫子和趙家的不到兩歲的小孫女在家外,其他戶下的孩子都進了城,村里沒有了孩子們嬉戲的鬧聲,覺得生氣也弱了下來。

大林也想孩子了。他從上海回來已經(jīng)一個月了,從昨天算起,隔離和居家健康檢測都算結束了,只等今天的健康碼轉成綠碼他才能進城回家看孩子。

大林騎著摩托車不一會就來到了他家的地塊,這兩畝多地是他家僅有的耕種土地。“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山城,洛河盆地的水澆地在全縣都是稀有的不得了,所以他們村子每人分的地都是三四分,可就是這兩三畝的水澆地,在以前都是每家每戶的口糧的保障。

大林走進麥茬地里,看著母親和老婆種的玉米都已經(jīng)露頭了,一株株玉米幼苗舉著手臂往上努力的生長著,微風輕輕的拂過,它們就歡快的跳著曼妙的舞。大林順著田地里沒有點玉米的空行往前走著,基本上玉米都已經(jīng)出來,只有極個別的空窩還是空著,心里想著,空的等下雨了過來將稠的玉米苗拔掉移栽下就行,于是也沒有管它。

大林拐回頭出了地,騎著摩托車往河灘的方向去了。在洛河灘的邊上,他父親生前收拾的有一小塊荒地,由于耕種作物不方便且不耐旱,這幾年大林家根本就沒有在這里種莊稼,他們在這里栽上了一片楊樹,可是近幾年隨著河道挖沙的沙場不斷地開采沙石,河道水位明顯下降了好多,大林家荒地里的楊樹還沒有成才卻不斷地死去。沒有成才的楊樹就只能成柴,附近的其他荒地里的楊樹也是如此,所以經(jīng)常有村里人到這里放倒死掉的楊樹背回家當柴燒。

大林搜尋了一下,原先栽的七八十棵楊樹苗,現(xiàn)在靠近洛河的下半塊地基本不見了樹的影蹤,上半塊地還有三十來棵楊樹,大的已經(jīng)快有水桶粗,小的還是只有碗口粗。就在這三十來棵樹中間,確實有一棵小點的已經(jīng)死掉,樹枝都干枯了。

大林拿起斧子掄圓了臂膀朝樹根部砍去,空蕩蕩的樹林里響起了“哐哐哐”的砍樹聲。

“誰在地里砍樹呢,是你家的嗎?”

大林眼看就要把樹放倒了,聽到地堰上有人喊叫,他抬頭望去,原來是同村比自己小兩歲的王海濤,小名濤子。

“濤子,我了,大林。你在上面干什么?”大林喊到。

“大林啊,我以為誰在偷你家樹呢,我在上面這塊地種了兩畝西瓜,在看瓜(看守西瓜,以防被偷或者被人破壞)呢,一會上來吃西瓜。”濤子熱情的邀請,讓大林心里樂滋滋的,現(xiàn)在在家的年輕人太少了,像濤子一樣在家務農(nóng)的少之又少,大林決定把這棵樹快快放倒打捆后去和濤子聊會天。于是他不自覺的加快了速度,滿頭的汗順著他的臉頰兩側往下不住的滴落,大林也不去擦一下,拭一把。

放倒了楊樹,截成段,打成捆,把大林累的也不輕,大林撩起汗衫擦了一把汗,往柴捆上扔掉斧子,爬上地頭的土堰,朝濤子家的西瓜地走去。

03

“濤子,濤子。”快到他家瓜庵子(為看瓜而臨時搭建的住所)時,大林喊到。

“來,來,大林,快來庵子里邊,外面現(xiàn)在太熱了。”濤子說到。

“哎,我給你說啊,我從上海回來隔離了快一個月了已經(jīng)可以出來了,你要是怕的話,我就不進去了。”大林笑著對濤子說。

“怕個球啊,來,進來涼快會,我去給咱摘個瓜解解渴去。”濤子讓大林進了庵子,他沿著瓜隴去敲西瓜去了。

不一會,濤子手里抱了一個大西瓜就回來了。

“現(xiàn)在西瓜的價錢這么好,你咋不去賣瓜呢?”大林問到。

“咱這種的是晚瓜,現(xiàn)在才八九成熟,還得一個星期才能上市,你以為我不想賣嗎?”濤子笑著說,“瞧,這個西瓜有十四五斤吧,它在我的園子里算小個頭的呢。”濤子得意的笑著。

“你的瓜不熟你摘了讓咱吃啊”,大林打趣道,“拿我當試吃員呢?”

“愛吃不吃,我特意找了一個留胎留的早的西瓜給你解解渴,你還不領情了,你以為我舍得摘一個不熟的西瓜浪費啊。”

“不說了,謝謝伙計。”大林看著翠綠的西瓜被濤子一刀扎下去,只聽“嘭”的一聲,西瓜炸開了一道口子,濤子順勢一掰,西瓜露出了紅瓤,紅中偏粉,惹人喜歡。

大林接過濤子切開的西瓜吃了一口,一股涼絲絲甜絲絲的西瓜汁滑入了喉嚨,頓時覺得涼快了一大截,心里也甜蜜無比。

“濤子,你挺會種瓜啊,這西瓜口感真好,可是瓜瓤不是常見的大紅瓤呢?”大林問到。

“這你不知道了吧,我每年買的西瓜籽都沒有在咱們這里買,咱縣里賣的西瓜籽不行,我是從黑龍江發(fā)回來的志國系列瓜籽,雖說價錢貴了點,可是產(chǎn)量、品相、口感都是一流的。所以,這幾年,只要我的西瓜一上市,在咱城里的市場上總是最暢銷的。”濤子自豪的說著,“咱吃的這個西瓜九成熟,要不然不會一下刀子就‘嘭’的炸開,可是這口感沒得說吧,是不是很甜?”

“嗯,確實很甜,你種了多少?”大林問到。

“有兩畝,咱叔咱姨年齡大了,干活干不了了,老婆孩子都在城里,我一個人忙不過來,要不然我就多種點了。”

“那一畝地能賣多少錢?”

“一畝地能賣五六千元吧,除去成本兩畝地能掙萬把塊錢。”濤子說著,“就是太費功夫,種西瓜從下瓜苗開始就不閑一下,挖西瓜溝,施底肥,起隴,蓋地膜,移栽,壓苗,留瓜胎,打頂,打藥,追肥,翻瓜,看瓜,賣瓜,從谷雨前后一直到暑假結束,沒有一天清閑的時候。”

看著被曬的黢黑的濤子,大林也覺得這個小伙伴為了這兩畝的西瓜真是吃了不少苦頭。

04

看著濤子這么能干,一季莊稼好了收入也才1萬左右,大林覺得在家務農(nóng)也不是好的出路。

“咱村里我咋沒見幾個伙計呢,你在家時間長,都誰經(jīng)常在家里呢?”大林吃著西瓜和濤子聊起天。

“沒幾個年輕人了,我在家務農(nóng),地里有活了就忙地里的活,農(nóng)閑的時候我就在附近找點建筑上的活干,補貼家用。經(jīng)常見到的就你家上巷道的張偉。”濤子說道,“他組了個嗩吶班,方圓幾個村誰家有紅白事了攬點活干。其他人和你差不多,都出去打工,經(jīng)常不在家,或者進城了,偶爾回家看看。”

“咱這里地太少了,留不住人。”大林想了想說。

“不是地多少的問題,而是農(nóng)業(yè)如果只種小麥玉米這些傳統(tǒng)的作物的話,根本就無法養(yǎng)家糊口。”濤子說道,“犁地要錢,種子得買,播種機播種花錢,肥料錢少不了,收割機收莊稼還得花錢。小麥玉米的價錢又不高,忙一年下來不算功夫,一畝地就賺三四百元錢。太少了,出去打工一兩天就賺回來了。”

“是啊,可是今年我出去了半年,白干了兩個多月,全部花在疫情上了,先是在上海停工,回家又幾經(jīng)折騰才回來,回來又是隔離,又是居家健康監(jiān)測,哎,也是瞎折騰。”大林嘆著氣,心里一陣酸楚。

“你出去打工的事我也聽說了,只要人沒事就不錯了,情況特殊嘛,就算種莊稼不得也靠天吃飯嗎,一場冰雹過后,還管你西瓜、煙葉、果樹,不是通通絕收?”濤子安慰大林道,“我說你這么機靈,又能干的,干脆在縣城找個事干吧,既能照顧了家,也絕對少賺不了錢的。”

“我也這么想,可一時半會還不知道干點啥呢”,大林若有所思的拿著一塊西瓜在手里,卻沒有往嘴里送。

“到城里找找,總有合適的事情做的。”濤子說到。

“嗯,明天就回城里找活干去。”大林說,“哎,這一段時間真是把我憋的慌,好久都沒有和朋友在一起聊天了,今天在你這又蹭西瓜又噴的,心理覺得舒服多了。”

“可惜沒酒,要不讓咱們大醉一場,或許我們還能縱情開懷呢。”

“等閑下來了咱們再約一下,我請你好好喝一頓。”大林說道,“中午你吃飯咋辦?”

“一會我就回去了,看西瓜就是個樣子活,有人偶爾摘一兩個吃也沒啥,就怕西瓜不熟被小孩子給摘了浪費了,心疼人。中午大熱天,現(xiàn)在的小孩子都嬌氣,也不缺吃的,一般沒有人出來。不像我們小時候中午都不睡覺,跑出來又是去河灘洗澡,又是到處害遭人家的西瓜、玉米、花生呢。”

濤子說著就自個笑了起來,80后的他們小時候缺衣少吃的,經(jīng)常一群一群的跑出去“偷”東西打牙祭,中午不睡覺的害遭人都是“慣犯”,想想那群淘氣的小屁孩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成了油膩大叔了,不覺的笑了起來。

“回了,謝謝濤子,抽空了去城找我玩,我走了,天太熱了。”大林道別到。

“走吧,騎車帶東西慢點。”

大林好久沒有回老家了,老家農(nóng)村還是老樣子,山清水秀,民風淳樸。時代的步伐匆匆,村民們更是不斷地逃離,向往著城鎮(zhèn),追逐著夢想,留下了年邁的老人眷戀著土地,記下了鄉(xiāng)愁在心間。


短篇小說‖大林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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