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初次見面,來一罐?”
坐在護欄上的男孩向我揚了揚手。面前的地上盡是些煙頭,還有幾個被捏得變了形的啤酒罐。
“不了,死神不能喝酒。”
“可真無趣,你不知道,酒是多么好的東西。”
煙味有點嗆鼻子,我皺了皺眉。
“好不好我不知道,不過我要是喝醉了,一會兒不小心打碎你的靈魂,可別怨我。”
“有什么要緊,我也不覺得靈魂有多重要,有句話叫'人死如燈滅'你聽過沒?人都死了要魂兒有什么用呢?還是說你的意思是會魂飛魄散不能轉世?哈哈!我還從來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呢!”
“那可就不好玩了,我還得一片片一絲絲地把靈魂碎片收集起來,再帶走,很麻煩的。”我笑了笑。
“真不喝?”
“不喝。”
“那來根煙?”
“可別,我有點怕火。”
“哈哈!死神也有害怕的東西嗎?”
“怎么沒有,我怕的東西可多了,怕上司罵,你不知道,我的頂頭上司,那個老巫婆,可討人厭了;除此之外,還怕高,怕黑色的狗,唯一不怕孤獨。”
“孤獨,呵!”他忽然不笑了,低噥了一聲,然后猛地喝了一大口酒,連連嗆聲。
我默默退后幾步,以免吐到我身上。
“喂!你站那么遠干啥?我反正都準備死了,還是說,死神都嫌棄我了?可真無趣。”他吐了吐舌頭。
我默不作聲,這年頭人們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我都有點挫敗感了。
“不過你怎么確定我要死了?”
“這里有二十三層,你現在正坐在樓頂的護欄上,而且一副心情不好的樣子。對了,我剛從太平間出來,這附近有個醫院。”
“你從醫院過來跟我會不會死有什么關系?”
“哦,其實也沒什么關系。只是我懶得再走一趟,如果你注定會從這里跳下去,我還是等著好了。”
“你可真懶。”他白了我一眼。
“還好了,我在這么多死神中算勤快的了,別的可不像我一樣會等一個快死的人,大多都是人死了他們才來收走靈魂。”
“那我就是活著見到死神了?”
“是啊,生前見到死神的人可不多,你運氣不錯。”
“哈哈!我一向運氣不好的,難得有人說我運氣不錯,”他頓了頓,“說錯了,你又不是人。”
“沒關系,我雖然是死神,但總歸有個人樣。”我扶了扶了我的帽子,以免它被風吹落。
“你真有意思,不過我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死,不如聊聊?”
“聊聊。”我說。
“我說,咱們這么有緣,不如交個朋友?我叫周天。”他抬起頭,眼睛直直地看著我。
“你好,朋友。”
“哈哈!跟死神交朋友,聽起來很酷的樣子。”
“是嗎?死神又不是什么很厲害的東西。”我其實真不覺得這有什么酷的,現在的年輕人真難懂。
“不啊,我難得有個朋友。而且,死神魔鬼什么的,聽起來真是黑暗又神秘啊!”說完他又喝了口酒。
“魔鬼可不跟我們一個世界,不過他們要是死了,我們一樣去收走靈魂的。”
“可惜了,本來還想向你打聽一下魔鬼的。”
“我原本以為,人類會對天使更感興趣些。”
“天使?你見過啊?我反正沒見過。”
“呃,雖然理論上來說我們跟天使也不是一路人,不過我也是見過的,而且,都長得挺漂亮的。”
我覺得站著講話有點累,腳掃開了地上的幾塊小石頭,就這么坐了下來。
他見我坐在了地上,也從護欄上跳下來,盤腿坐到了我面前。我暗暗松了口氣。
“喂!還不知道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忘了,我序列號是2,你可以叫我2號,反正大家都是這么叫的。”
“你可真奇怪,連名字都能忘。”
“忘了就忘了吧,無所謂。很多事情不必記太多,記多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
他把一罐打開了的啤酒推到我面前,“喝一口?”
我搖搖頭。
“我說,別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們一樣!”他瞥了我一眼,“還是說,你其實是,雌的?”
我甩了甩我黑色的披風,免得被我坐到了。然后說,
“讓你失望了,死神沒有性別。”
“咳......咳,咳!”他明顯被嗆到了。
“那么你是,陰陽人?”
某一瞬間我真有一種大腦當機的感覺!但是我要保持淡定。
“該怎么說呢?機器人也是沒有性別的,你把我理解為冥界的機器人就好了。”
“真有意思,哈哈!”
“別笑了,”我看了看天色,“太陽要下山了,你要是不會再想不開的話,我想我們可以就此別過了。”
“這么著急走嗎?你還蠻有意思的。”
“人類世界有意思的東西可比我們多得多了。”
“我是不是隨時想死的時候都能看到你?”
“別啊,既然大家是朋友,我這樣來回跑挺累的,所以可別輕易想著死。”我要一臉苦相了。
“好吧好吧,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不過人總有一死,要是我真的要死了,麻煩你來早一點,朋友一場,我還能跟你告個別。”
“行。”我站了起來。
幾分鐘后,
“你怎么還不走?”
“還是你先下樓好了,我真的不想再跑一趟,我看著你下樓。”
男孩笑了笑,“放心,我真不會尋死,而且這種死法,一點都不帥啊。”
“好吧,那就請你,不要再絕望。酒分我一罐好了,我留著做個紀念。”
我蹲下來拿起了那罐啤酒,轉身走到得離他遠了些。
他還在看著我,見我沒有先走的意思,無奈地撇撇嘴,手撐著地起身。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尾隨著直到目送他坐了電梯下去。
然后我摘下了我的帽子,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一邊往樓梯的方向走一邊拿帽子扇風。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一個婦女和一個保安忙迎了過來。
“張醫生!我兒子他......”婦女一臉的焦急。
“喏!”我朝電梯的方向指了指,“已經坐電梯下去了。”
婦女明顯松了口氣。
“不過你真該多關心關心自己兒子,別讓他整天盡胡思亂想的。現在的年輕人啊......”
“您說的是,我一定注意,唉,都怪我平常只顧著工作。”
“走吧走吧,這天氣熱得......我說保安大哥,這天臺可得鎖好咯!難得黃金周,還讓不讓人好好休息了。”
我把披風解了下來,搖著帽子扇風,先他們幾步下了樓。
天氣可真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