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奶奶去世二十一年后,她的最后一個同胞姊妹也離開了人世。這個96歲的姨奶奶,哪天去世其實都在情理之中。但消息傳來,仍讓我吃了一驚:身體還好好的,居然就去世了。
和堂兄妹們約好了去吊唁。車經過張家灘到了津市工業園。車輛在一高壓電桿處往左拐,駛入一條窄窄的水泥路。父親指著前面說:“越過那個黃土坎一下坡就到了。”我十分驚訝:“不可能就到了吧!這里和我記憶中的地方完全不一樣呀。”
小時候,一到暑假就跟著奶奶回娘家,翻過幾座大山,越過幾個溝壑,似乎還要繞山路十八彎才能到達這個小山村。可如今,這里廠房林立,大道四通八達,全然沒有了當年的模樣。滄海桑田,恍若隔世。
姨奶奶的靈堂設在她的大兒子家。我磕頭時望著姨奶奶的遺像,她的額頭正中也長有一顆肉痣,像極了我的奶奶。
磕完頭,我見一個胖胖的女人在給女兒發孝帽,就連忙過去說明:“她是第4代。”
女人邊給女兒發孝帽,邊問我:“那你呢?”
“我是孫子輩。”按照習俗,我戴的孝帽上應該有且只有一個紅點。我見女人頭上的孝帽上也是一個紅點,心里忖度著不知她是哪位姐姐。
女人把孝帽遞給我,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試探著問:“你一一是不是英拉?住在溝對面的。”
“是啊!是啊!我就是英拉!”我非常興奮。
“那我就沒有發錯帽子。”女人說完,轉身忙別的事去了。
我本以為女人會寒暄幾句,結果給我一個胖胖的背影。我愣在那里,猜測著女人的身份。女人和我同輩,又知道我家住在溝渠旁,她應該就是姨奶奶的孫女了。我不知道姨奶奶究竟有幾個孫女,只記得她那瘋瘋癲癲的小兒子有兩個女兒,年齡和我相差無幾。記憶中,我不敢去她們家里玩,她們便帶著著我滿山跑,帶我越過山嶺去買東西吃。我不知道女人是那個扎羊角辮的姐姐呢,還是那個喜歡撅著小嘴的妹妹?
在這里,有過我太多童年的記憶。這里的山,留有我歡樂的足跡,這里的水,更是讓我刻骨銘心。
姨奶奶有一個孫子叫大毛。那年夏天,我跟著他去山上放牛。山峪里有一口山塘,水清澈見底,炎炎夏日,這正是游泳的好地方。大毛把牛往山上一趕,便和他的伙伴們鉆進了水里。
興許是太熱了,興許是一個人呆在岸上無聊,我也脫了個精光,摸著岸邊玩起水來。沒過多久,我感覺雙腳突然踏空,手來不及抓住什么,身體就好像掉進了一個無底深淵。我拼命喊:“大毛哥哥、大毛??”結果水往口里直灌,身體往下墜得更快。
我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岸的。當我爬上岸時,大毛他們還在水中追逐。完全不知道我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家的時候,大毛牽著牛繩,我坐在牛背上,肚子里裝著一肚子的水。
此刻,大毛一定也在姨奶奶的靈前。你這個喜歡搗蛋的家伙,過得還好嗎?
望著靈堂前來來往往的人,我一個人都不認識,我只知道這些人都是姨奶奶五世同堂的兒孫們,也是我的親人。問父母,父母也分不清誰是誰。這些親戚在靈前忙忙碌碌,顧不上招呼別人。即使有一個認識我的兒時玩伴,卻似乎已湮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從姨奶奶家出來時,我望了望這個小山村,想把這里的山山水水都記在腦海里,因為我知道,這輩子應該沒有機會故地重游了。
婚姻把陌生人變成了親戚。親人的離世,又把親戚變成了陌生人。今天,我們不知道在那些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中間,有多少人曾是我們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