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桃的婚禮

文/阿斌【原創】

玉桃要出嫁了。

她家的房間里到處都布置成紅色的,炕上、桌上、箱子上都鋪著紅色的綢布,門前掛著紅色的燈籠,貼著大紅的喜字。

在她的閨房里,嬸娘和嫂子正在給玉桃梳妝。

嬸娘左手手腕上戴著綠色的翡翠鐲子,她用細線勒去玉桃額頭上的細發和汗毛。

那綠色的鐲子在玉桃的眼前晃了又晃。一會兒功夫,嬸娘為玉桃開了臉,這臉龐更顯得光亮了,再抹上粉,眉毛剛剛修過,彎彎的,像畫上去的,櫻桃小口又用紅紙抿過。

“哎喲唉,多么俊俏的臉龐啊,白里透著紅,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就和畫上的仙女一樣。” 嬸娘笑得合不攏嘴,兩只眼睛笑瞇成縫,她左看看,右看看,一邊說著,一邊上下左右地打量著玉桃。這讓玉桃有些不好意思。

嫂子將玉桃黑亮的頭發盤起,在玉桃的耳邊插了一朵清早剛剛采摘的粉紅色的山茶花,又從首飾盒里取了一只五彩金鳳簪子插在玉桃的頭上。

大概是嫂子用力有些大,玉桃“哎喲”了一聲,就在她叫喊的那一瞬間,玉桃從鏡子里看到在她身后的那個用紅綢緞蓋著的樟木箱子上,蹲著一只灰眼睛黑貓,它正在詭異地沖著她笑,露出了兩顆白白的、尖尖的犬齒。

嬸娘也看到了,沖著那只黑貓“去、去”地轟趕它出去。嬸娘跨出堂屋,看著黑貓竄出屋子,跳上墻頭跑了,已沒了蹤影,才又回到玉桃的屋里。

嬸娘心里害怕,又不敢吱聲,拿著笤帚疙瘩把屋子掃了又掃,又將剛才黑貓蹲過的箱子上的紅綢子抖了又抖,再把它鋪平整。

玉桃心里別扭,這婚還怎么結呢,想著,就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嫂子的注意力全在玉桃的頭上,不知道嬸娘在做什么,也不知道玉桃為什么好端端地哭了?她傻傻地問:“你們這是見鬼了,好端端的犯的是啥病?”心知肚明的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都不敢說出來,只當是什么事也沒有發生。

玉桃因為剛剛哭過,臉上的妝有些花了,又要重新上,費了些時辰才算畫好。

嫂子好像忽然想起剛才閃過的一道黑色閃電,她對著嬸娘說:“不會是那啥……”她沒有說出口,就覺得舌頭有些發硬,不聽使喚,結巴起來,口水也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她忙用手背抹了去。

嬸娘忙將自己的右手的食指放在嘴上,沖著嫂子做了個制止的動作。嫂子突然在房間里扭起了秧歌,她腳底下卻走著貓步,看起來怪怪的。


村子里,有一個古老的傳說,說是誰要是見到了灰眼睛黑貓,誰就會倒霉一輩子。但這只是個傳說,誰也沒有見過灰眼睛黑貓長得什么樣子,只是說它長著一雙灰色的眼睛,一身緞子一樣發亮的黑毛。

聽老輩人說,早年間,有個新媳婦,半夜里起夜,見到了一只灰眼睛黑貓,結果家里接二連三地出事。

先是她公公下河撈魚,被河里的水怪拖了下去;后是她丈夫在地里干活,地陷了,好端端地就被給埋了;她婆婆腿上長了個瘡,流血化膿,長年不好,成了跛子還不算,最后還是死在了爛腿上;新媳婦丈夫死后她生了孩子,結果是個不知道拉屎撒尿的傻子。

一家人沒有一個落好也就罷了,還連累她家旁邊的鄰居跟著倒霉。

還有一年,鄉宦早起溜彎,一出家門口,看見他家門口的地上有一只黑色的小死貓,這可氣壞了鄉宦。

鄉宦召集全村男女老少開大會,號稱要挨家挨戶地查,看看到底是誰干的這孬事?可沒等到鄉宦去查,鄉宦一天下地,被一頭公牛頂破了肚皮。

說來也奇怪,這本不是要命的事,請了郎中敷些藥,再調理些,按說是能好的。可就是傷口不愈合,不斷地從里向外流出黑臭的膿血。沒多久,他就死在自家的炕上。

村里人私下里議論著,莫非這是……,但沒人敢說!

從此后,村里人見著黑貓甭管它是黃眼睛、紅眼睛、綠眼睛的,但凡見到就打。后來,連帶黑白花的貓,村子里都不讓養,生怕它生出個全黑的小貓崽子。

村子里罵人最狠的話,就是讓你屋里的生出個黑貓崽子來。娘們兒哄孩子,說得最多的也是,再鬧,黑老貓就來了。孩子們聽了這話,立馬就不敢再哭鬧了。小姑娘、小媳婦們更是不敢夜晚出門,生怕遇見了黑貓。

但這已經是隔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灰眼睛黑貓只是個傳說,它咋就又來了呢?嬸娘想著這些,心里就越發害怕起來。


時辰已到,嗩吶聲聲,鑼鼓敲得震天響,屋外一片歡天喜地。

玉桃娘從旁邊的屋里走出來,抱著女兒哭泣,嘴里叨嘮著:“到了婆家,人要勤快些,別像在自家里一樣任性。”玉桃娘把女兒看了又看,打心里舍不得,卻又高興,不知是哭,還是笑,哭了幾聲,又笑了幾回。

由遠及近傳來了一陣子奇怪的聲音,村里人都翹首張望著。

在一片微微卷起的塵土中,走來一隊穿著黑衣的人。他們全身是黑衣黑褲,戴著黑色的帽子,在這隊人的最前面,有個人舉個桿子在空中上上下下地舞著,緊跟著有的人抱著個大圓鼓,“咚不隆咚”地不停地敲著,有的人吹著像個小喇叭一樣的東西,有的人吹著中間一個大圓盤又接了個大喇叭,奇形怪狀的,還有的人把個笛子豎起來吹。

村里人都犯起了嘀咕,人家玉桃家是辦喜事,這些人怎么都這打扮?走近才看清楚,他們黑色外衣里邊還套著白色襯衣,領子口還系個小紅蝴蝶結。大家伙沒有見過這樣的裝扮,這是好呢,還是不好呢?誰也不敢言語。

新郎一身米色西裝騎在高頭大馬上,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禮帽,腳上是擦得锃亮的皮鞋,緊跟在黑衣人的隊伍后邊。他沒有戴綬帶,更沒有披紅戴花,只是在胸前別了一朵小小的紅花。

再后邊是一頂大紅的花轎,上面繡有丹鳳朝陽、富貴牡丹和喜鵲鬧春的吉祥圖案。周圍跟了許多看熱鬧的村民。

“這城里人娶媳婦咋這個樣子?人家結婚喜慶的事,他們咋穿一身喪服?”

“沒見過!真是沒見過!”

“您瞧人家城里人,和咱就是不一樣,您瞅瞅這穿戴,多氣派。”

“人家是城里人,念過學的。”

“這新郎長得俊呀,咱村也就玉桃姑娘配他。”人們議論著。

到了家門口,新郎官一片腿兒,從高頭大馬上下來,向眾人作揖、鞠躬,說:“今天,我錢某人,要把桃子姑娘娶走了。我特地請來了洋樂隊,好聽吧?”

新郎官見沒幾個人吱聲,就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錢,向空中撒去,人們忙不迭地擠著、低頭哈腰地、東找西找地從地上撿錢,個個這才樂得合不攏嘴。

嬸娘扶著頭上蓋著紅蓋頭的玉桃從屋子里走了出來,鞭炮聲“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炸響,孩子們最是熱鬧的,忙著叫喊著:“新娘子出來啦,新娘子出來啦!”

嬸娘也是歡天喜地的,她穿著深紅色的緊身小襖,衣服有些瘦,把個已經發福的腰身凸顯出來,豐乳肥臀,圓滾滾的,像個胖紅薯。她扶著一身紅襖紅褲的玉桃走出她家的家門時,她怕門框上的銅環碰掉玉桃頭上的蓋頭,就用手擋了一下。

可巧,就是那個抬手動作,那一剎,她的左手腕子正好碰到了門上的銅環,只聽“當啷”一聲清脆的聲音,嬸娘像藕節一樣的手腕上戴著的那個翡翠手鐲一下子碎成了幾半。

嬸娘低頭看了一眼,心都流血了,她沒顧上撿,扶緊了玉桃,生怕新娘子過門檻時再絆倒,她依然面帶微笑地將玉桃送出了房門。

新娘子的弟弟將新娘子玉桃扶進花轎,嬸娘這才發現她手腕子上流出血來,她忙從衣襟處抻出塊帕子,緊緊地系在手腕上,又用腳在地上蹭了蹭,讓地上的浮土蓋上滴在地上的血跡。

這時的嫂子扭著腰枝,笑著,跳著,舞著,扭著,腳底下走著貓步。大家誰都沒有理會,全當她是高興的。

只有玉桃她爹發現有些不對勁,他抽著旱煙袋,一句話沒說,把玉桃娘輕輕地拉到了一邊上。

新郎官騎著高頭大馬走了,花轎也抬走了,花轎后面是玉桃家的陪嫁,六只用紅緞子蓋著的樟木箱子。

村里人追著趕著,說著笑著,看著熱鬧,議論著,都說玉桃這姑娘有福氣,嫁給了城里的好人家。

玉桃登上108級大理石臺階,她有些喘氣,大雄寶殿巍峨屹立在她的眼前。她跨過高高的寺廟門檻,東西兩面墻上有十八羅漢的畫像。玉桃通常不敢多看他們,她總覺得他們兇神惡煞一般。

眼前這座高大宏偉的木質結構的大殿,雖然漆色已經斑駁,但依然不失雄偉。寺院內古樹參天,大殿前有個大大的銅制香爐,香火繚繞,青煙彌散。這里每逢初一、十五,來廟里燒香磕頭的人絡繹不絕。

大雄寶殿里供奉著三位佛,東邊一位是東方藥師琉璃佛,他是琉璃藥師光如來,清凈無染,主宰百姓去病、延壽、消災,豐衣足食、身心安樂。

這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玉桃和鄰居的一個姐妹結伴而來,想給她家人求個平安。

玉桃她跪在佛像面前,祈求一家人的安康。她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低頭叩拜。完后,她用手撐了下地上的蒲團,站起身優雅地轉身離去。出門時正好遇到了剛剛進門的錢先生。

高高的個子,白面,兩道濃濃的眉毛,她沒敢多看,低了頭離開。

她的絲巾滑落在廟里,被錢琎撿到。錢先生追了出去,把絲巾還給了玉桃。

玉桃謝過,心里癢了那么一下,高大的,文靜的,說話的聲音那么好聽。玉桃的臉上飛出了紅霞,她只是低著頭,不敢抬眼看這個高大的先生。

錢先生問了玉桃住在哪個莊子后,玉桃沒有回答,倒是同去的姐妹告訴了錢先生。

沒幾天,錢先生讓人帶著厚禮來到玉桃家來提親,口口聲聲地說,定是要讓玉桃過上最好的生活。

他們有過幾次的見面,都是在玉桃的家里,兩個人在玉桃的屋里說悄悄話。玉桃喜歡聽錢先生說話,他說話總是文鄒鄒的,張口閉口就是詩啊詞啊,從來沒有人和她這樣說話過,他的聲音還好聽。玉桃把自己的命運,和這個高大帥氣的男人系在了一起。


錢琎先生和玉桃的婚禮在城里的教堂舉行,新派的錢先生堅持要這樣做。

起先玉桃她爹有些不樂意,沒聽說過婚禮在教堂里舉行的,不倫不類的。

錢琎說:“是我娶媳婦,我說在教堂就在教堂。難不成,這錢是您老出?”一句話咽得玉桃爹不知說啥好。

玉桃剛從花轎上下來,她頭上的蓋頭依然還蓋著,她聽到一個她熟悉的聲音:“叫你等一等,你怎么就這樣著急。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玉桃聽出來了,這是錢琎的聲音。

她用一個手指輕輕地挑起蓋頭看時,在離她不遠教堂的墻拐角處,她最先看到了兩只黑色的皮鞋和一雙銀灰色的高跟皮鞋,四只腳站得那么近。

她再往上看,米色的褲子和粉紅色的裙子,那粉裙子像一只粉色的大蝴蝶飛舞著。玉桃又往上看,米色西裝背對著她,一只胳膊撐在墻上,她穿過米色西裝的胳膊,看到一個尖下巴上一張紅菱角一樣的朱紅、朱紅的嘴。

玉桃有些頭暈,她不敢再看,怕頭上的蓋頭掉下來。也不知道周圍的人是不是也看到了?她很想哭,莫名地委屈,婚禮還沒有舉行,這個她喜歡的男人就已經和別的女人調情了。

有人把玉桃扶進教堂,教堂的鐘聲那么宏亮悠長,“鐺…鐺…鐺…鐺”地響了幾下,又放了音樂。有人扶著玉桃走上前,把她交到了錢先生的手里。

錢先生挽著她的手一起往前走,這是她第一次和一個男人手挽在一起。大概是因為今天起得太早,又沒有吃早飯,玉桃有些心里發慌,她的步子邁得很慢。

她想起剛才看到的紅菱角般嘴巴,似乎張得很大很大,她覺得她要被那張紅嘴巴吃掉了。那張紅嘴巴,大概剛剛吃過人,嘴角邊還流著鮮紅的血跡。

這時,一只灰眼睛黑貓竄了出來,一下子跳到新郎的肩頭,用他的利爪狠狠地在新郞白凈的臉上抓了一下,之后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刷”地一下子就不見了。

只聽“哎喲”的一聲,新郎的臉上頓時出現三道深深的血痕,他忙從褲子口袋里掏出塊白色的手帕捂在傷口上。教堂里一片混亂,人們驚惶失措。


再說,嬸娘的綠色翡翠手鐲碰斷后,翡翠破碎的碴口劃傷了她手腕上的血管,她把玉桃扶出院子外后,自己就感到了事情不妙。她忙讓人用灶灰糊在傷口上止血,又用布包緊,但還是流血不止。她開始心慌、口渴、乏力,癱倒在玉桃家的炕上。

她回想著她干的好事,她自知是灰眼睛黑貓來報復她了。

原來,那只長著紅菱角的粉蝴蝶,是她的外甥女。結婚兩年,死了丈夫,一個人在家守寡。嬸娘看她年輕漂亮,人又活分,錢琎家又是城里的大戶,有錢有勢,就想促成她的外甥女和錢琎。

這種事嬸娘是不會出頭露面的,跑腿、使錢都是玉桃的嫂子。她是個缺心少肺的人,給她點好處,她就會把信送到。

錢琎知道粉蝴蝶是個寡婦,哪里肯要。他這么好的條件,娶一個黃花閨女,都綽綽有余,誰會要個二手貨。他沒答應嬸娘,但并不代表他不喜歡粉蝴蝶。粉蝴蝶比玉桃時尚、會來事,更比玉桃騷情,便也有幾分喜歡的。明里暗里的,想著如何占粉蝴蝶的便宜。

沒有想到的是,事情這么快就敗露了。

玉桃是如何從教堂回到錢家她一點記憶都沒有,錢家像一個黑色的大米缸,進去了,就透不過氣來。她每天早起侍候公婆,小叔子錢瑞見到她,總是紅著臉,叫一聲“嫂子”,便扭頭就走。

白天,玉桃和家里的傭人們一起干活,她郁郁寡歡地過著日子。錢先生經常不在家里,她也不問,想都能想出來,定是和粉蝴蝶鬼混去了。

這天,玉桃半夜醒來,發現自己的身邊躺著一只黑貓,把玉桃嚇得心嘭嘭直跳。這該死的黑貓你還不放過我,跑我這來做什么?玉桃拿起炕笤帚就要打。一下沒打著,兩下沒打著,那黑貓在地上跳著,躲著,倏地變成了一個俊俏小生。

玉桃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恰是小叔子錢瑞。他有點靦腆地說:“好嫂子,別打了,我哥和粉蝴蝶已經掉進糞坑了。”說著,臉竟紅了起來,一轉身溜出玉桃的房間。

第二天,一大清早,城里就傳開了,說錢家的大小子和個女人一起掉進了糞坑了。公公、婆婆氣得直跺腳,派了人,使了銀子,把人打撈上來,在河里沖洗了才埋了。

這新過門的玉桃怎么辦?不好和親家說,太丟人了。想來想去,只好讓錢家的二小子錢瑞娶了玉桃。

晚上,玉桃看著身邊這個新男人,依然是白白凈凈的,眉清目秀的,那么好看地看著她。玉桃覺得奇怪極了,也靜靜地看著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

男人坐了起來,拉著玉桃的手,說:“沒人時叫我小黑就好。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我們明天收拾東西吧,我帶你回你家去看看。”

玉桃爹看著新郞官領著自己的女兒回娘家了,又看到他們那么相親相愛的,就覺得新郞官變了個人,玉桃娘更是樂得合不上嘴。

從此,人們看到玉桃和她的丈夫相跟著,在城里城外的出出進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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