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孩子就天天翻著日歷數著他的生日到來，卻先翻到了父親的生日。

明天是父親的生日，他自己卻忘了。媽說，忘了好。他也笑，嗯，忘了好。（爸媽在姐那，姐就從來不給過生日，說人過了十二歲到八十歲之前，是凡夫，不應該慶賀生日。）

記得小時候，小孩子都盼著過生日。沒有生日蛋糕、沒有生日禮物，只有一碗藏著紅皮雞蛋的長壽面（怎么會那么香呢？）

大人們的生日還不懂得去重視。我第一次給爸買生日禮物是在工作之后。我給他買了個電動剃須刀，還是專門跑到大商場里買的。他高興得見人就說：“閨女給我買的生日贈品！”

小時候姊妹們跟著媽媽在老家，爸在城里工作一年只回去一兩次。日子過得很辛苦，被人欺負議論已是常事，對爸的想念可想而知。

那一天我和弟弟正在育紅班里玩，老師忽然推門進來說：“燕燕，你爸爸回來了！”我一聽，拉著弟弟的手就跑出了教室，沿著通向村外的小路高興地往前跑。遠遠地，那個高大的身影越來越近了，更近了！可是，大約只有六七米的距離，我站下了，弟弟也跟著停下了腳步。我看著爸爸一步步走近，低下了頭。

“燕燕，怎么不跑了？”爸爸走到身邊問我。

我沒有回答，轉回身低著頭，拉著弟弟一聲不吭往家走。路上爸爸說了什么，我早已經不記得了。但是他一定非常難過，因為回到家里，他和母親說：“看著燕燕和丹丹跑過來，我真高興啊，就想著一只手抱起來一個…誰知道跑著跑著不跑了…唉…”

我真的想不出自己當時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的心里也一定很愧疚，因為姐姐弟弟們都怕羞地躲在一旁，只有我乖乖地被他抱在腿上，任由滿臉的胡子茬兒在我臉上揉搓。

或許，一個六歲的孩子，想念變成現實，而現實卻又那樣陌生讓她生怯。而對于父親，分離太久，自己思念的孩子和他生分起來，該是怎樣一種心痛！

這件事情父親念叨了好多次，也念叨了好多年。這是他心里的痛，也成了我心里的結。我從此不敢看他的眼睛。可在他的心里，我雖不是家里最小的卻最受寵，可以任意胡為，慣成了公主脾氣，他卻全由著我。

我越怕他，卻越長成了他。所不同的是我多讀了幾本書，有點自控力而已。

爸媽之間有太大的不同。媽常常把煤氣火開到最大，幾乎燒到鍋蓋。爸正好相反，火苗啪嗒啪嗒幾乎不小心就會滅掉。媽買東西揀好的買，爸就揀最便宜的買。所以常常被媽媽念叨。

爸不會做飯。孩子不到五歲的那年，有一天半夜媽媽打電話給我說：“燕兒你先別著急，聽我慢慢說，我有點不舒服想去醫(yī)院看看，你過來一趟。路上千萬小心點。”我一聽頭發(fā)都豎起來了。因為爸暈車不能陪她去。

到了醫(yī)院因為心率和血壓都過高，必須住院。爸不會做飯。我只能家、醫(yī)院、單位三頭跑。媽住院不到四天，孩子忽然舊疾復發(fā)而且情況極危也住院了。我上樓去看媽媽，媽媽見我一臉凝重立刻問：“孩子住院了？”我說是。“那你快去照看孩子，我這沒什么事，一時也檢查不出來。”

我當時真的是萬難，都說要多陪伴老人，可是媽媽住院都指望不上我…我真恨不能是八爪魚！

但是孩子喘息得厲害，不停地吸氧。點滴之后又不斷反復。我一步也不敢走開。嚴重的時候他從我的懷里掙脫出去，兩手撐在床上冒著虛汗發(fā)抖，無助地低聲呻吟：“媽媽……”

我的心簡直就是被剜去一般……媽媽的懷抱都不能給他安全……

以前孩子難受抱在懷里就會踏實地睡上一會，可是這一次……

整整兩天兩夜！爸看見連飯也吃不下，還要照顧媽媽。不會做飯的他，天天給媽媽炒圓白菜，騎著自行車跑來跑去。

孩子一脫離危險，媽媽就吵著出院。實在無奈，我匆匆忙忙給她辦理出院手續(xù)，媽媽連大廳都不讓我出，自己一個人打車回了家。爸在家和醫(yī)院之間跑，給媽媽傳遞孩子的情況。這一段日子真是揪心……

從那時起，我的神經變得極為緊張，最怕晚上接到媽媽的電話；最怕上班時接到家里的電話。

想想這幾年，因為孩子的身體，對于父母的照應幾乎談不上，反而是他們照應我更多些。媽媽跟著我學小兒推拿，爸就在旁邊打下手。媽媽身體恢復得慢，跑腿的事基本上都是爸去。

爸幫忙照顧孩子最是辛苦，每天晚上要起來好幾次給孩子蓋被。白天接孩子放學提前半個小時就早早去等。

我剛工作時倒小班，每隔四天就會有一天是半夜12點下班，一天半夜12點上班。倒了十幾年班，爸就在路邊接送了我十幾年。現在他老了，七十多歲的人還要幫我接送孩子上下學，我心里很是不過意。可是他操慣了心，沒有事做也常常發(fā)呆。

那六七米的距離，他用半輩子在討好我補償我。

所以他的生日和孩子雖然只差幾天，我也給分開單獨過，不像別人要湊在一起。

爸什么時候聽說我們要回去，從打電話開始就站在陽臺上張望。

這不，我們要回去給他過生日，老早就趴在陽臺邊上張望了；而且不等我們走到樓下，他早已下樓等著了。

爸愛吃甜食，他老是從小攤上亂買，老讓媽媽說，我得給他訂個蛋糕。再照老例兒包頓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