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春家離我家只橫隔一條馬路,我們經常結伴上放學。有一次陸小天手里有本《遼寧青年》,我倆一路狂追,爭著搶先看,我個性比較急,如果看不成,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我倆最后用石頭剪子布定輸贏,我耍了個小聰明,爭得了優先看。
有春比我大一歲,她是養父母抱養過來的。那時候,我感覺自己才是抱養的,我父母對我很刻薄,經常讓我砍柴割草,把我當男孩一樣散養。有春倒是像父母親生的,她父母幾乎不讓她做家務活,還從不大聲訓斥她。有春比較文靜,說話柔聲軟語,見人輕啟唇齒,淺淺一笑,很討人喜歡。
我那時候穿著姑姑家表哥的舊軍褂,留著月亮頭,性格有點孤僻,身為女孩,卻和有春以外的女生不合群,又無法把自己融入男生當中去。除了有春,我唯一的異性朋友是表哥。
表哥大我6歲,是名海員。貌相還湊合著吧,對得起大眾的眼睛,常年生活在海上,風吹日曬雨淋的,皮膚黝黑得很,看著像鐵塔一般高大厚實。
我和表哥偶爾也相互寫信,因為海上收信不便,有時幾個月才收到一封,看表哥的來信是我最開心的時刻,那時候我就想,將來找男朋友就找表哥這樣類型的。
那年夏末,有春長長的麻花辮,系著白線繩(她母親因癌癥去世不久)。有春傷心很多天,小臉哭腫得像桃子。母親一去世,她父親體弱多病,無人照顧。有春無法去20里外的鎮上學校念書,面臨輟學。我為失去一個上學的小伙伴傷心不已。
也正是此時,我表哥探親回家來我們家。他們見面算是認識了。
表哥變化很大,從前探親來我家象征性看一下他老舅就溜掉了。這次探親幾乎一大半時間待在我家,好像我家有磁鐵石一樣。他不但不肯走,還有意無意的提起有春。我不傻,瓊瑤的言情小說我也看了幾本,男女之間懵懂感情我略懂皮毛。看得出,表哥喜歡有春。
那天下午,表哥提議我們仨去不遠處的大沙河玩耍。那是很愜意的一個黃昏,天微涼,我們在河灘上追逐,嘻鬧。久違的好心情,有春開心笑著,臉上露倆小酒窩,好可愛。樸素的衣裳沒能遮掩她發育很好的身材,我想有春要是我的表嫂子,我們倆親上加親哪。
后來,表哥鐵了心不回海上。在姑姑找人疏通下,表哥進了縣城的國企工廠上班。
開學的時候,表哥建議我上技校。我父母數落他不該出餿主意。“再上四年學,都老姑娘了,還指望她早點給家里出點力呢。”我媽說的。
有春偷偷告訴我:“當兵呀,你的性格像男孩子,當兵最合適。”
對呀!當兵雖不能給家里賺錢,但也不花父母的錢呀,又圓了自己的橄欖夢。兩全其美的好事,值得一試。我心里想的美滋滋的。
“我能行嗎?”我擔心。
“以前的同學王華和李小茉都報名了,試試唄”有春說。
我告訴表哥,我要當兵。讓他保密,不能向我父母泄露天機。
表哥爽快地說,“包在我頭上,我有個鐵哥們兒在縣武裝部專門負責征兵工作,我給他疏通下就是。”
末了,表哥有個小要求,讓我牽線搭橋,介紹有春做他女朋友。
這個沒問題,我很自信。表哥的戶口農轉非,姑姑用他掙的錢買了套廠里的住房,就等鳳凰來做窩,有春就是待嫁的鳳凰。她要同意和表哥處對象,一輩子不用下田和螞蝗打交道呀,多好的跳出農門的機會呀。
我開始為有春作思想工作,道理一擺,給我表哥描述的滿身貼金。鐵樹終于開花,有春和她父親商量多日,同意挑個吉日去城里看看家再定。
那天我和有春披著秋天的晨霧,穿過田野小徑,抄近路往柏油路趕,搭去縣城方向的公交車。我滿心歡喜,不管怎么樣,我大功告成,剩下的全靠表哥把握了。一路上有春心情有高興、有羞澀又有忐忑不安。我們都裝著自己的小心思趕路。那時多少女孩削尖腦袋想嫁城里。我表哥商品糧,還在國企上班,我想有春沒有理由拒絕。
我們到姑姑家,已經快晌午。表哥還沒下班。迎接我們倆的是姑姑和表弟。我這個表弟和我同年出生,只比我小倆月。長的倒是挺人模人樣,西裝革履,頭發油光,皮鞋锃亮。整天和街邊馬仔混,活是個二流子。姑姑沒少操他的心。
表弟賊精,嘴巴也特別甜,看見有春就笑笑,說:上午忙得水還沒來得及準備,你們辛苦了,我去買水喝。噔噔一聲,騎上他的野狼摩托,一溜煙,飛馳了。
門市部多遠呀?買瓶汽水還騎上野狼摩托車。顯擺!我心里滴咕,打心底的看不起我這表弟。
我看見有春的眼有亮光,她說,“怎么沒聽說你還有小表弟?”
“你也沒問我呀?”我笑嘻嘻的應著。我不想讓有春知道我小表弟是街邊混混兒。多不光彩的事。
我感覺有春對表弟的目光和表哥看她的目光那么相似,我心里慌神了。姑姑眉開顏笑的忙了一桌菜,我吃得很沒味口。表哥望著有春喜上眉梢,有春慌亂的眼神總是投向我表弟。表弟得意洋洋的,好像是他相親一樣。混世魔王,怎么也不能讓你娶有春呀,有春,我的好姐妹,我才不讓她嫁個二流子二百五。
回家的路上,有春問我表弟的情況,我心不在焉回答。好為難,我假裝不懂她的心思。
后來有春拒絕了我表哥。表哥對我沒食言,他催我趕快報名入伍,他給哥們疏通好了。
我瞞著父母偷偷跟著表哥去報名,想給他們二老來個先斬后奏。
表哥找了他的哥們,耳語一番,給我填了張報名表。
我還沒有等到體檢通知。有天早上,我視力突然的模糊不清,幾乎看不見東西。我父親焦急送我去醫院,聽著父親母親焦急的商量怎么醫治,讓我想到有春,以前認為有春父母對她多好,可是,我只有生病時才體會父母對我的好,是不是我以前認知是錯誤的?或是父母表達愛的方式不同?醫生說我的兩只眼睛患上了嚴重的急性角膜炎,立刻手術……
摘掉蒙著厚紗布的那天,我看見醫院對面武裝部好多男生女生穿著迷彩服上了一輛軍用大卡車,他們個個歡呼雀躍,像一群快樂無憂的小鳥兒。
我目追軍用大卡駛過武裝部大門,看著卡車消失在街道盡頭。我的淚水濕滿了眼眶。別了,我的橄欖夢!我像個孩子丟了心愛的玩具一樣,傷心啜泣……
我后來才知道,表哥和他的哥們唱雙簧,蒙我的,我的海拔高度根本達不到征兵要求。表哥的意思是讓我先報個名等不到體檢通知自動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