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春風,我給所有人送去溫暖。
有的人需要愛情,我不是情人,但我可以給出時間撫慰;有的人需要友情,我不是兄弟,但我可以給出時間鼓勵;有的人需要親情,我不是家庭成員,但我可以給出時間陪伴。
我把所有的時間用來服務他人,仿佛也在服務我自己,如果心情愉悅的話,服務他人和服務自己又有什么差別呢?我不想談到生存這個無趣的話題,但我確實靠他們的信用點過活。
我用信用點換了一套最新型的體感服,纖薄、柔滑,正常狀態下緊貼身體卻又感覺不到束縛,而且功能強大,尤其在面部體驗方面性能提升明顯,連輕風吹過臉龐的感覺都模擬的恰到好處,用手去觸碰對方的臉也能感覺到彈性和溫度,眼睛周圍的柔性顯示系統和全身的連接也絲毫沒有違和感,真的迫不及待要去盡情一試了。
最先去誰那呢?一遇到事就哭鼻子的絲絲,還是說起話來剎不住車的老牛,還是一肚子學問就等著教人的遠山。選擇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還是先到廣場溜達溜達吧。“先知廣場”和現實中的廣場毫無差異,但更干凈,也更熱鬧,每個人看起來都那么“年輕”,不是說沒有老人和小孩,是一種感覺,“先知”允許每個人實名登記后修改自己的體貌信息,并給出了每個人的基本模型,所以無論你怎么修改,你的眼神,你的神態總還是你,但你可以擁有濃密的黑發,或是吹彈可破的肌膚,甚至巨人一般的身高。不過大多數人都沒那么夸張,雖然在系統里,一個巨人還是有諸多不便。
認識絲絲是在附近的一個車站,那天,車站的人不多,下著雨,不大也不小,雨穿過車站穹頂的條形空間落下來,在灰暗的空間里仿佛一條小瀑布,讓人們自覺的避開那塊區域。我正要移開那塊區域的時候,絲絲出現了,雖然當時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絕對是那個雨天唯一的色彩,我不知道她原先的位置,我只知道她應該也注視了那條“瀑布”很久,然后突然決定撐開她手中的小黃傘,走到“瀑布”下,瀑布頓時變得不連續了,小水滴在黃色的雨布上跳躍起來,仿佛“嘿呀”似的叫喊著蹦向周圍的地面,擴大了濕潤的面積,絲絲就那樣一只手舉著小黃傘,另一只手向四周伸展開,面部向上,旁若無人的旋轉,笑容自在純真。我真后悔當時沒有大膽一點把那個情景拍下來,但欣慰的是,我們最后還是相識了。
對于初進系統的人,總還是保留著一些拘謹,不敢隨意和人打招呼,怕冒犯了對方。前期的謹慎后,又有些人大膽過頭,意識到這是“真實”的另一個世界,系統又經歷了一段混亂和整頓期,直到形成現在的模樣:你可以做不同的嘗試,但不能侵犯到他人;你多尊重系統的規定,你就可以享有多大的自由。最為大家所津津樂道的,這里沒有特權階級,除了系統,所有人一律平等,系統根據智能大腦計算的個人舒適度給用戶提供固定的單人房、雙人房和家庭房,你不能改變它的大小,只能填充它的內容。
老牛就特別喜歡裝扮他的房子,而且碰到人必談他的房子,跟在主人屁股后面四足行走的坐具,喜歡學人說話給人留影投影的頂燈,以及充滿仿形體的臥室。不知道他實際上是怎么樣的一個人,但我認識的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巢穴”上,仿佛每一個微小的創意都為他的靈魂增添了活力。在系統里,執著也會為你帶來信用點,老牛就是這樣,對于美和有趣從不退縮,所以總能得到女孩子的回應,也總能在某個團隊里發光發熱,聽他講他的生活趣事也成了我的生活趣事之一。
“春風,春風”,思緒被大聲的呼喊拉回現實,“春風,這里。”我扭來扭去,終于看到了喊我的人,灰白的頭發一絲不亂,臉上的皺紋經過特別的優化非但顯現不出衰老,反倒更顯得親切優雅。
“遠山老師,你怎么在這?”
“這里熱鬧啊,我不能老是麻煩你陪我。”說著,他向我靠近了些,“再說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在這,看那邊,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呢,我和他們剛討論完網絡哲學的話題,一抬頭就看到你了。”
“我也剛過來”,說著我就感覺不好意思起來,沒有第一時間去找他們,卻在這里碰見,總感覺像做錯了事。
遠山仿佛看出我的心思,拍著我肩膀說,“年青人,多在外面逛逛好。老是想著我們,自己的生活容易忘記的。還有,有個姑娘總是跟著你,說不定喜歡你,把握住啊!”
姑娘?我心里一驚。
我忙四周搜尋,并沒有發現什么姑娘,肯定是遠山這家伙給我開玩笑,系統里有很多虛擬陪伴,他們和你沒有交流,你和他們沒有來往,但他們就是在你周圍,在散步的路上,他們擦肩而過,在表演的舞臺前,他們和你同時鼓掌,甚至在等車的時間,他們也和你同樣形色匆匆,太過真實,所以我經常會忽略他們。在我正要收回目光的時候,卻發現了她,一個姑娘,坐在一個長椅上,長發披肩,面向我的這側頭發攏在耳后,耳垂上有一顆閃亮的寶石藍耳釘,散發著晶瑩剔透的光芒,像極了一個熟悉的人。她沒有看我,專注的擺弄著手里的閱讀器,同樣的晶瑩剔透,文字和圖片卻溢出屏幕,跳躍在眼前。也許是又一個虛擬陪伴,系統的功能每時每刻都在進化,除了真實,說不定還故意找些熟悉的面孔讓你以為老友重逢呢!
我又轉頭去看遠山,他又在和朋友們沉浸在熱烈的討論中,不時的爆出一陣爽朗的笑聲。我再次回頭去看那個女孩,竟然,沒人了,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我忙四處察看,也看不到那個帶著寶石藍耳釘的女孩,剛才的一幕,是錯覺嗎?和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樣,是一個錯覺?也或者,確實是個虛擬陪伴,虛擬陪伴也可能就是會隨時消失的。這樣想著,我又平靜下來,還是去找絲絲吧。
......
“醫生,他什么時候能恢復?”老人在顯像的另一端,屋子空蕩蕩的,仿佛他是那座房子唯一的家具。
“病人情況有好轉,記憶正在逐步恢復。”我頓了一下,覺得還是說明白些,“你也知道他的情況,不能讓他一下恢復太多記憶,他容易記起那些,那些悲傷的事情。”
“我了解,醫生。謝謝你,我只是,總忍住不想告訴他。”老人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我能體會你的感受,我也身在其中。他記憶恢復的工作交給我好嗎?你還是可以以‘遠山’的身份和他相處,可以繼續讓他留意我的存在,我來慢慢恢復他的記憶,請相信我。”
“那謝謝你,醫生。”顯像消失了,留下一塊透明的面板,像極了老人那空蕩蕩的房間。
病人因一起家庭機器人故障事件喪失妻兒,悲痛欲絕之后陷入應激性失憶,只剩年邁的父親一個親人。我是他的主治醫生,主攻精神創傷系統療法,他是我的第7個病人,這是我為他治療的第6周,我為那些在黑暗中摸索的心靈送去溫暖,我是化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