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始終覺得,夕陽騎士里應該有兩個人,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在擁有的時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忘記。有一天晚上,我做夢夢見阿澤,他白發蒼蒼,說要帶我去流浪,我還是沒猶豫,隨他去了遠方。
雯子是個東北姑娘,長得文靜秀氣,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然后說著一口地道的東北臟話。
雯子是一家知名企業的高管,個頭一米六,氣場兩米八,公司里沒被她罵哭過的人屈指可數。前兩天,她公司新來了個實習生,在她手下干活,人小伙子長得是虎背熊腰,人高馬大,結果因為一個PPT沒做好,雯子就發作了:你瞅瞅你這做的是個什么東西,一天天毛愣三光的,干啥啥都不會,要你有啥用,你瞅我嘎哈,瞅你咋地,瞅你這損色,完犢子玩意兒,一天天巨能扎哄,長的苛磣不說還跟欠兒登似的,你說你長得是個什么玩意兒?
小伙子在下面小聲嘀咕了一句:都說我長得像周潤發,其實我像劉德華。
雯子一臉不屑:你快拉倒吧,還劉德華,別磕磣我了,你長得跟那射雕英雄傳里邊江南七怪那個老大柯震鄂似的!成天就知道瞎起哄,癟茄子玩意兒。
小伙子剛剛還強忍著淚水,被雯子這么一說,徹底崩潰了,一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在辦公室哭的撕心裂肺,肝膽俱裂,大伙聽的是聲淚俱下,無語凌噎。
雯子不耐煩了,把文件夾往桌上一拍:吵吵什么玩意兒,擱一邊哭去,別擋道。
小伙子愣了一下,說:哦,好的。
然后走到樓梯口,又是一陣凄厲的哭聲。
雯子溫柔而暴躁,她手下的員工常因為她的溫柔,被叫過去和她促膝長談,也因為她的暴躁,在談心后被怒罵。
有一次雯子內急,結果進廁所沒看看清標識牌,闖進了男廁所,一進去門都沒關就把褲子脫了,正巧廁所里有個男的,估計是沒見過雯子這陣仗,他跑出去一看牌子,發覺自己沒走錯,對著雯子嚷嚷道:這是男廁所,你出去。
雯子氣急敗壞:我褲子都脫了,你跟我說這個?
雯子有選擇困難癥,尤其是在吃這件事情上,三百多頁的報表,雯子能半小時看完并詳細指出里面的問題,十幾頁的菜單,雯子能琢磨上一兩個小時。
二、
阿澤是我們這一帶有名的餐館老板,長得是美髯鳳目,雙目如潭,憑借陽光帥氣的外表俘獲了方圓十里的青春少女,已婚少婦,廣場舞大媽。
一朵梨花壓海棠,玉樹臨風勝潘安,文藝女青年這么形容他。
樓下那個做飯那個哥哥長得英俊哦。鄰家小妹這么形容他。
帥哥,要來一發嗎?已婚少婦這么形容他。
有些女孩為了每天能多見他幾次,恨不得一天12小時每小時吃一頓,成家的女人飯也不做了,每天就等著阿澤送餐過來,然后和他一起吃。阿澤成功提升了周邊女性住戶的平均體重,同時也提升了周邊家庭的夫妻吵架頻率。
我曾經跟阿澤喝酒,他說他最喜歡的事就是每天傍晚騎著他的小電動去海邊兜風,海風在耳旁呼呼作響,陽光給他鍍上一層鎏金的鎧甲,像個出征的騎士。
然后地上的酒瓶越來越多,透過搖搖晃晃的酒杯,街道上的每個人,每盞燈好像都有了顏色,后來,我喝醉了,阿澤喝高了,旁邊的電視剛好放到婆媳吵架,他跑過去,對著電視勸了好久,最后老板拉不走他,只得把電視關了。
阿澤喜歡養花,陽臺上全是他養的花,有夜晚綻放的滿天星,清香迷人的茉莉,扦插的綠蘿,還有如花似火的烈焰百合,每一朵花阿澤都給他們起了名字,然后分門別類的放好,阿澤說花草的顏色能讓他的生活也變得有顏色有味道。他也喜歡畫畫,家里的墻面全是他一手設計的油畫,平時有空的時候,他會去興趣班教學生畫畫。
阿澤是一個把生活過的很精致的人,每逢周末,他便會早早的起床出門去健身房跑步,出一身汗,回家的路上,去菜市場買新鮮的蔬菜水果魚類,每個周末阿澤會花久一點的時間做午餐晚飯,然后精心擺盤慢慢享受。
他住的地方靠近海邊,吃完飯,阿澤會騎著他的坐騎去海邊公園的摩天輪那,看著人來人往的沙灘,有家長帶著小孩,有釣魚的大叔和賣糖葫蘆的大嬸,還有一個沐浴陽光的他,看累了之后下午就去逛會兒書店,然后是咖啡和讀書時間,一本書,兩杯咖啡一個陰天,發會兒呆看看路上的行人,聽幾首喜歡的歌,很早之前阿澤的夢想就是擁有自己的咖啡館,所以每次去咖啡館阿澤都會看他們的裝修風格然后拍幾張照片,短短半年時間,手機里就存滿了各種風格咖啡館的照片,晚上,阿澤會回家洗個熱水澡,聽會歌,然后畫上一幅他喜歡的手繪,這是阿澤眾多周末中的一個。
三、
雯子是個把生活過的很粗糙的人,每天下班回家后躺在床上擺出個大字型,不想再動一下
餓了就在冰箱隨便弄點東西,當晚飯湊合吃了。接著倒頭就睡。這是雯子所有周末的縮影。
一次雯子的公司接了個大項目,可后期宣傳的美工請假回家了,新來的實習生缺乏經驗,做出的方案被雯子罵的狗血淋頭。最終雯子決定親自出馬,雯子之前做投行,算是投行界的精英,現在做設計,算是設計行業的菜鳥,在雯子的認知里,宣傳就是比誰畫畫厲害,她報了個繪圖速成班,阿澤是負責的老師。
上課那天雯子把腿往桌上一放,對著阿澤說:這位老師,給我整個簡單好學的,又有意境的畫法,你可別糊弄我,在畫畫這件事上我可是有所涉獵的,像那啥,梵高的看星星,畢加索的牛頭馬面,我都看過。還有那張大千畫的那一坨坨烏漆嘛黑的,叫啥名忘了,真搞不懂那些人的審美,就是一坨墨水潑紙上,有啥好看的,全是炒作,給我我也能畫,對了,就學這個,簡單粗暴。
雯子說的眉飛色舞,阿澤聽得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聽說梵高的星空可以是看星星,畢加索的格爾尼卡可以說成牛頭馬面,以及張大千的潑墨山水被說成一坨坨烏漆嘛黑的不明物體。
阿澤強忍著笑,對雯子說:看來這位同學對繪畫這件事上見解很獨到,那咱們就學潑墨山水這種畫法。
雯子大喜,說:對,就學那個潑墨水。
阿澤實在忍不住了,臉部肌肉極度扭曲,但在雯子面前不好明目張膽的笑。
雯子撇了他一眼,不屑地說:我說這位老師,你要笑就笑,小心憋出內傷。我知道我剛說的那些你都不懂,不過沒關系,你以后多看看名家的畫展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在打擊人這件事情上,雯子不遺余力。在照顧人這件事上,阿澤悄無聲息。
上了幾次課之后,沒人敢坐在雯子周圍, 只要有雯子在的地方,就有肆意揮灑的顏料,受災區遍及大半個教室,本來這里大多數人是學的彩鉛,陽光穿過樹影照在每一個人臉上,大家靜靜的用畫筆構建著自己的世界,筆尖發出沙沙的聲音,清新文藝,高貴優雅,然后,雯子一管墨水一甩,打碎了這里每一個文藝青年的夢。
雯子憑借自己的特立獨行在這里獨樹一幟,雞立鶴群。這邊清新優雅,那邊狂放不羈,雯子在這里顯得格格不入。
一次雯子上完課回公司拿文件,老板看到雯子一身的顏料,滿臉的墨水,激動的熱淚盈眶,不能言語。握著雯子的手久久不放,老淚縱橫地說:為了趕這個項目,辛苦你了,犧牲這么大,連人體彩繪都用上了,這份恩情公司會記住的。雯子不好意思的笑笑。
周六深夜辦公室,雯子在公司忙著趕項目,等回過神來,雯子才發覺自己一天沒吃東西,頓時餓得喊娘,隨手拿起手機點了附近的一家外賣,二十分鐘后,阿澤提著外賣出現在雯子面前,雯子一愣:你怎么在這,這么晚來上課?
阿澤晃了晃手中的外賣,說:我在附近開了間餐館,平時周末沒事去教學生畫畫,剛打電話我一聽是你的聲音,就趕過來了,你剛點的那份菜太辣,不適合熬夜吃,給你做了份口味清淡點的。
雖然想極力掩飾,但是雯子臉上還是有一絲的感動,來這個城市這么久,還是第一次被一個陌生人這么關心。雯子故作淡定:沒想到你還聽多才多藝的。
阿澤走過來瞄了一眼雯子正在做的項目。雯子說:這是我這次接的新項目,底下那幫小崽子給我尥蹶子了,這次老娘親自出馬,這是我設計的主題封面,你看咋樣。
阿澤看了一眼,除了慘不忍睹,阿澤想不出其它形容詞了。整幅海報布局凌亂,配色毫無章法可言。
阿澤還是很細心的慢慢跟雯子講:你看,這次的主題是極簡主義,我覺得用去掉其他顏色,用潑墨山水的表現手法會好一點,用墨水的濃淡程度來突出不同層次的構圖,這里,這里把它改成。。這樣。。。這樣。。。。。。。。。。。雯子在旁邊聽得一臉懵逼,那天晚上阿澤在那對著項目埋頭苦干,雯子在一旁對著小龍蝦胡吃海喝。
第二天雯子把方案交上去后客戶頗為滿意,老板對雯子大肆贊揚,雯子決定請阿澤去看畫展,一來想感謝一下阿澤,二來雯子想提高一下自己的藝術鑒賞水平。
去了之后雯子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那些天馬行空的線條和極度扭曲的空間對雯子來說一竅不通,最終讓雯子停留兩分鐘以上的都是一些裸男的油畫。
阿澤似乎一眼看穿了雯子的心思,便對她說:你帶我看的這些畫太抽象了,我水平不夠,看不明白,咱們找個地方吃飯吧。
雯子如釋重負。
進了餐廳,雯子的選擇困難癥又犯了,他們中午進的餐廳,終于在晚飯時間把菜點好了。
阿澤對雯子說:以后你所有的菜單,我來幫你點好不好。
雯子沉思一會,很認真的點點頭。
之前有一個很有錢的房地產老板一直在追雯子,但被雯子禮貌的拒絕了,我痛心疾首,一次我問雯子:為什么選擇阿澤。
她說:因為跟他在一起我不用糾結點菜呀。
我:這算哪門子的理由。
從此之后,雯子再也不必糾結每天吃什么,因為每當雯子想看菜單點菜時,阿澤就會一把搶過去說:今天餐廳只有這個了。當然,阿澤都是挑的最好吃的。
他們在一起后,雯子的車就再也沒開過,阿澤常常用他那輛小電動帶著雯子去海邊看日落,他們一路疾馳,海風在耳邊吹的呼哧呼哧,雯子在后面大呼小叫,激動地臉蛋通紅。他們周身包裹著金色的夕陽。像是穿著一套熠熠生輝的鎧甲。
后來阿澤畫了一幅油畫給雯子,畫里雯子抱著阿澤,遠處血紅色的云彩里有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如同一個流動的金球包裹在熔巖中,兩人騎著電動去了遠方,留下一抹金色的云彩。
阿澤把這幅畫取名叫夕陽騎士。
四、
有些樂章一旦奏響,吹的就是曲終人散。雯子家里出事了,雯子的父親承包的一個房地產項目合同上出了問題,面臨巨額賠償。那些天,雯子東奔西跑,可是還差一百多萬,阿澤也從早忙到晚,最后不得已把餐廳都抵押了,也只勉強湊了四十來萬。
聽聞雯子的難處后,有錢的房老板第一時間從香港飛回來,那天,雯子坐在國貿18層的咖啡廳里,對面是有錢的房老板,對她說: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新選擇的機會,而我給你這個機會。
雯子透過腳下的透明玻璃望著樓下川流不息的人群,沉默良久。
當金錢站起來說話時,所有真理都沉默了。
第二天,阿澤身邊多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是阿澤剛認識的,雯子見到他們時,半天說不出話,緩了好半天,強忍著淚對阿澤說:為什么是她?
阿澤望了雯子一眼,滿臉冷漠:她比你溫柔,比你懂事,也不會亂發脾氣。
這一次雯子沒有發脾氣,也沒有大哭大鬧,朝他揮了揮手,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所有的爭吵,無理取鬧,其潛臺詞都是留下我,真正的離開是不會有任何動靜的。
阿澤旁邊的小姑娘也走了,拿著阿澤給她的一千塊臨時演員費。
那天晚上,阿澤找我喝酒,喝的酩酊大醉,滿眼血絲的問我:如果一個有十萬的人給你十萬,和一個有一千萬給你一百萬的人,你選哪個?
我想了想,說:肯定選有十萬給我十萬的人。
阿澤說:我選第二個。
我不解:難道傾盡所有還不及十分之一?
阿澤滿眼落寞的說:可關鍵時刻能拿出一百萬的,是有一千萬的人。
你都有勇氣放手,為什么沒有勇氣接受。
阿澤說:其實愛一個人并不是要跟她一輩子,我喜歡花,并不是要把花摘下來聞,我喜歡風,也不能讓風停下來,我喜歡云,也不能讓云罩著我,我喜歡雯子,真心希望她能幸福,我給不了她幸福,所以放手讓她去找到能給她幸福的人。
我破口大罵:去他的一百萬,別人的十萬也好,一百萬也罷,不如自己掙來的一萬。
打那之后很久一段時間,我都再沒見到過阿澤,也沒見到過雯子了。
后來一次我看見雯子的QQ上線了,點開她的頭像問她:你后來還是選擇跟了你們老板了?
雯子回我:其實我當初在咖啡廳就直接拒絕了,以我的性子怎么可能寄人籬下。我把家里的公司和房子都抵押了,再找親戚借了點,勉強把錢湊齊,然后附帶了一個很酷的表情。
我大驚:你怎么不跟阿澤說。
雯子回我:他既然有了他的選擇,我又何必過多的打擾,我祝福他們。
“也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消息還沒發出去雯子就下線了。
她許你的海誓山盟,蜜語甜言,我只有一句不后悔的成全,成全了你的瀟灑與冒險,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阿澤陽臺上的花再也沒開過,雯子手機里的桌面永遠是那張阿澤送她那張夕陽騎士的油畫照片。
10月29日。阿澤出車禍意外身亡。我沒敢去他的葬禮,自然也不清楚雯子有沒有去。
直到很久之后,雯子給我打電話,要我陪她去海邊走走。
雯子一言不發,望向遠處的夕陽。
最后還是我先開口了:雯子,你說是不是大多數人都無法和相愛的人相守白頭。
雯子說:會的,只是天各一方。
我說:還在想阿澤嗎?
雯子說:有時候我想忘了他,將就一點過,卻發現將就更難,你真正愛過的人是沒法忘掉的,閉上眼睛多想一秒,全都是他。
不知不覺間,雯子已是淚流滿面,遠處夕陽的余暉滴在她的眼淚上,雯子哭的金光閃閃。
最后一面雯子朝阿澤揮了揮手,沒想到只揮揮手,便是天涯海角,后會無期。
回憶這東西,說起來是一段時光,終究還是因為一個人。你越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更清楚。
走的時候雯子對我說:我始終覺得,夕陽騎士里應該有兩個人,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在擁有的時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忘記。有一天晚上,我做夢夢見阿澤,他白發蒼蒼,說要帶我去流浪,我還是沒猶豫,隨他去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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