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微笑,怎么能忍心帶走

文/晨曦

這次國慶,我刻意晚兩天回家。這是我從未有過的決定;以往每次假期,我都是第一時間趕回去看你,可這一次,我感冒了,而你老了。

我擔心自己這樣帶著病毒回去,只會傳染給免疫力底下的你。便做出了晚回家的決定;我想借機把感冒治好,于是病急亂投醫,結果兩天過去了,仍舊無一點起色。

我想回家看你,前后兩天,想法一致。唯一不同的是,此時,我不再考慮感冒的病毒帶有傳播的風險。

對,我回家了。手里拎著你最愛吃的粽子、海南粉、瘦肉、紅提和綠提,還有香蕉。我想你看到我,一定會很開心。因為以往我每次回家,你都是如此!

當我推開虛掩的房門,看到你孤獨的躺在床榻上,心里甚是凄涼。我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到床沿邊,一邊把東西擱置好,一邊歡喜地喊你阿公。你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是我,立即綻放出你慈祥的笑容。這是你最經典的笑容。我沖你微笑,順勢伸出雙手將你扶起,坐直。

"阿公,你看這么多好吃的,有粽子,有海南粉,有香蕉哩,這些都是你最愛吃的。"我一一打開包裝,呈現給你。你不由露出孩兒般天真的笑容!

"又讓你破費,買這么多東西,你這般疼我,而我卻沒有什么補貼你。"你每次看到我為你準備的禮物,都是這般說辭,而且表情里帶著慚愧。

"哈哈,我是你孫女,不疼你疼誰?你是我阿公,便是我最大的補貼。"我每次也都是這般說辭。這大概便是咱爺孫倆的默契。

我將你最愛吃的粽子剝開,用湯匙一口一口地喂你。看你吃得開心,我亦是歡喜。

粽子太干,你難以下咽,我便起身給你倒水。開水很燙,我用力吹涼。你在一旁,像個乖孩子似的耐心等待。我知道你不愛喝水,也知道沒有人能夠勸動你喝下一口水,然而,我喂你,你卻乖乖的一口一口的呷下,和著粽子。

只是才吃幾口你就說飽了,搖手表示不想再吃。我雖有再喂你的想法,但最后還是遵循你的意愿,放棄繼續喂你的打算。

我說,要不吃根香蕉,香蕉容易消化。你微笑著頷首點頭。

結果,香蕉與粽子殊途同歸——你才吃了兩口,便拒絕不吃了。我照舊遵循你的意愿。

不一會兒,你開始有不舒服的表現。我分明聽見你喉嚨里有東西逆流而上,咕嚕咕嚕地響,像沸騰的開水,這讓我格外緊張。我手足無措,只好再喂些開水與你,盡管你很不情愿再喝,可這一次,我沒有再遵循你的意思。當時,我認為開水能緩解你的不舒服。

后來才知道我的想法多么幼稚,從你極其微弱的話語中,我才得知這樣的情況已然不是第一次,從而才明白,你近來不知承受了多少因消化不良而帶來的痛苦?不是你不想吃,而是吃下的食物會給你的消化系統造成負擔。你老了,功能已然開始退化。盡管那是我不愿意接受的事實。

從來不沮喪也不抱怨的你,這天卻當著我的面,掩面而泣,痛訴自己的命太強韌,三歲沒娘四歲沒爹,還如此長壽。

透過你瘦削的手,我看到你臉上的痛苦,那是一種厭世的痛苦,為我第一次所見,竟也成為我最后一次所見。我眼里瞬間蓄滿了淚,趁你不注意,立馬把頭仰起。這個時候,怎能讓你看到我眼里的悲傷。你是我阿公,我怎能忍心讓你離去,我是你孫女,你又怎能忍心說這番丟下我的話語。

我潛意識地轉移話題。想讓你給我講故事,你最喜歡給我講中國歷史和民間故事了,可這一次,你顯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我反賓為主給你講起我的故事來。未了,我終于告訴你,我寫了一部小說,日后出版成冊,一定念給你聽(小的字體,你已然看不見)。你開心的點頭,說好。臉上又呈現你那慈祥的笑容。僅你才有的笑容。

你的笑容還未散去,奶奶便走了進來。從她一進門,就開始向我強調,說你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急忙勸告奶奶,少說晦氣話。奶奶雖有所收斂,但仍然忍不住自言自語地小聲低估。

我自有辦法。話峰一轉,問你,阿公,你的大本子呢(那是一本算命古籍)——擱在哪里?這時,奶奶搶先指著旁邊的一個布袋說,就放布袋里。我取出大本,在你眼前晃蕩一下,然后對你說,阿公,你曾說這本大冊最靠譜,你不是說,照書照本,你要活到94歲才壽終!你今年剛過92歲生日,還有兩年才滿94歲哩。你聽了我的話后,眉開眼笑,點頭稱是,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我趁機問你,阿公現在幾點了?(這是我每次見到你必問的問題,只因為你喜歡表,也喜歡分享時間。屬于你的所有物品,你最愛我送給你的手表)。平常這個時候,你會高興地抬腕看表,并欣然告訴我具體時間。我以為這次也不例外,不料你卻輕輕地卻告訴我,表停了。"

你幫我(我幫你),拿去換電池"咱倆不約而同地說。

我帶著你的表回到鎮上新家,想第二天早上拿去給修表師傅換上新電池,再帶回去你。然而,沒想到,你的表終究沒來得及換上新電池。

早上,我尚未起床(其實我早已醒來,只是懶床上看簡書),便聽到爸爸在樓下大聲喊我的乳名。不一會兒,又聽到樓梯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又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爸爸聲音急促地喊道:"么南阿,快快起床,叔叔來電,說阿公摔了"。

我匆匆跑下樓的時候,爸爸媽媽早已準備妥當,等我。我對阿爸說,等等我,我去買幾個包子,帶回家給阿公。我知道,阿爸平常也愛買你愛吃的冬瓜糖餡包子,帶回家給你;這次他卻堅決反對,只強調快點回家。

我從阿爸異樣的口吻中,意識到事態嚴重性,但我極不愿意順勢往壞想。一路上,我反復想,你只是和前幾次一樣,摔了跟頭而已,休養幾天便恢復過來,你會平平安安的。你說你要活到94歲,你要等我阿哥春節回來,開車帶你去瓊海看看呢!

你到底沒等到他回來就先走了。我下了車,遠遠看到你身穿米白色棉麻套裝,筆直地躺在鋪在客廳地板中央的草席里。我的身體霎時癱軟。在客廳里,我看到臉色蒼白,全身枯瘦的你,瞬間淚如雨下,癱坐于地板上,卻不忘握住你的手,給你按摩掌心和虎穴。只要確認你的脈搏還在跳動,我心里便存一線希望。只要你仍存一口氣,我就堅信你能夠活過來。是的,我信念堅定。我一邊不停地呼喚你,一邊給你揉搓著你的掌心和虎穴。

然而,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你卻絲毫不見好轉。我幾乎聲嘶力竭,但還是無法讓你有一點起色。我感受到你的體溫開始逐漸下降,我卻無能為力。我悲痛欲絕,卻無法感動天地,助我挽留你。

我眼睜睜看著你離我而去。我最親愛的阿公。此后一切,都沒實際意義了。但我還是要給你帶上你最心愛的腕表。這時,我才發現,表鐘停止的時間是9點5分。你恰好在這個時點,離開了我。

那年,我給你帶上腕表的時候,你滿面春風,眉開眼笑,樂滋滋的,像個孩子收到大禮物一般,十分歡喜;而此時,我再次給你帶上腕表的時候,你卻對我無動于衷。你慈祥的微笑跑哪去了?我親愛的阿公,你的微笑,怎么能忍心帶走!

從此與我,陰陽兩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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