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大嗓門兒在小區里是出了名的。
父親居住的小區,是單位的家屬院,鄰居就是過去的工友,互相都很熟悉。他們退休以后沒事干,就常常在小區的廣場上打撲克、下象棋,或是聚在一起吹牛皮。
我經常一進小區就聽見父親扯著嗓子跟劉叔理論,劉叔也是一個大嗓門兒。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嗆嗆的好不熱鬧。原因多是因為下象棋。
父親原來只會打撲克,對下象棋并不精通,看的多了,也就略知一二,實在湊不齊人的時候,偶爾也會下一兩把,自然是從來沒有贏過,觀棋不語真君子,父親觀棋可不想不語,他也忍不住,又常常胡亂指揮,劉叔就惱了。兩個人就對著喊一通,那架式,像兩只乍毛乍翅斗架的公雞,誰都不肯讓步,直到家里來人把他們其中的一個拉回家,戰爭才算結束。下次再見面的時候,兩人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該玩玩,該吵還是吵。
父親不但跟外人吵,跟家里人也吵。母親不服他,也就不聽他,說他是不懂機器瞎告油。兩人常常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家務事爭來爭去,比方說,炒菜是先放鹽還是后放鹽,油放多了還是油放少了,炒火大了還是炒火小了,一直到飯菜端上餐桌,才算拉倒。有時候我實在看不過眼,幫襯著母親說話,而這時,兩位老人就迅速地統一戰線,站到一個戰壕里,矛頭一致對我了,我常常被他倆指責得灰頭土臉,一無是處。于是趕緊腳底抹油溜出去,如果任由他們發揮,列舉我的罪惡,恐怕一天一夜也掰扯不完。
五一商場搞活動,我花了300多塊錢給父親買了一雙運動鞋,因為疏忽,發票忘到鞋盒里沒拿出來,父親看見上面的價格,對我好一陣子數落,又翻出過去的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來,一樣一樣地分析總結,得出的結論是我不會過日子,是個典型的敗家子兒。我心里委屈,也懶跟他爭辯,我知道一旦我開口,那罪過就更大了。不吵個天翻地覆他是不會放我出門的。我順手抓走父親放在餐卓上的一方點心,趕緊逃走,哪里還敢留下來吃午飯啊。
我前腳進家門,后腳就接到母親心急火燎的電話,“妮兒,你快點兒來商場吧,你爸跟賣鞋的售貨員干起來了。”當我趕到商場的時候,業務經理正把父親拉到一邊賠著笑臉,旁邊站著一臉委屈的售貨員,父親不依不饒,大聲嚷嚷著:“剛買的鞋子不合適,還不讓退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正如我預料的那樣,父親嫌鞋貴,去退鞋,售貨員讓他拿出購鞋發票和商場里打印的機器小票。他只有發票沒有小票,售貨員不情愿退,他便急了,嚷嚷起來。一個樓層的顧客都被他的大嗓門吸引到這邊來了。業務經理趕忙出來調解,又是退鞋,又是賠禮,父親仍然不依不饒。
我很為父親的魯莽難為情,趕忙道歉。父親把眼一瞪,扯著我離開了商場。
哥哥聽說后,領著小侄子來了。小侄子的一句話,讓一家人誰也不吭聲了。
“等我長大了,也要幫著爺爺吵架,看誰還敢惹咱們”。
我看到父親的臉從腦門紅到了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