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念念不忘，只是一瞬。許多一瞬，卻是念念不忘。
? 一
每個人的一生，總會有難忘的日子。這些時光，或繽紛或璀璨，或憂傷或凄涼，對于此刻的我來說，五光十色的片刻瞬間充斥著我的大腦，席卷我整個神經，如山雨欲來風滿樓，構成我的念念不忘。
經歷過高考的每個人，或許都會覺得那段記憶是最灰暗最獨特的。有人說，只要經歷過高考，哪怕以后的人生荊棘遍布、險象迭生，都能戰勝。高三，對我來說，不僅僅是厚重的作業、接連不斷的考試、熬夜補課和早起的困倦，還有生命的意義。那時的我們，每天三點一線的忙碌，為了自己的夢想而拼盡全力；那時的我們，掛著深重的黑眼圈從凌晨拿筆刷題直到第二天的凌晨筆還不曾放下，昏昏睡去；那時的我們，承受著每次考試的失利與進步，還要平復心情繼續戰斗下去；那時的我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可還是覺得夢想離自己遙遙無期；那時的我們，每天都有兩個自己在打架，一個說笨蛋放棄吧，一個說必須堅持；那時的我們，覺得好像大伙都在快馬加鞭的往前走，而自己卻在堅定不移的原地踏步；那時的我們，堅信別人看不到背后的努力和付出，但自己始終看得見自己；那時的我們，常問自己一切的努力、刷過的題、沮喪過的日子，最后會換成什么；那時的我們，不斷在學習、不斷受打擊、不斷再堅持。這些我高三的片段記憶，組成了我的全部回憶，猶如一部影片，一旦開啟按鈕，便會源源不斷撲面而來，放映我的青春旋律。
二
而在這期間，我也經歷了一件人生第一次的真正別離。我記得黑板后面倒計時的天數還十分醒目，每個人都忙碌于各自的學習無暇分身。Z失蹤的那天，我們報告老師、通知家長、派同學出去尋找。那是冬天，很冷。下了雨，刮著風，天有點黑，可還是有人自告奮勇和老師一起出去，但結果大失所望。一連幾天，也沒有他的消息。我們開始互相討論Z的行蹤，總覺得他外出離家闖天地去了，還在想著說不定讀大學出來還沒他混的好。還笑著說以后要傍大款，攀上個土豪同學。我們總覺得他是那種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特立獨行，以后發大財的人。在這種想象中，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們再次投入超額負重的學業中，漸漸遺忘了這件事，只偶爾放下筆的時候會望望那張空蕩的課桌。
大概是二十幾天后吧，我一直記得是下午的英語課，和平常一樣投入學習的我們埋頭苦干時，蔡老師接了一通電話。我聽見她“嗯，啊”的聲音，看她漸漸沉默，紅了眼眶，眼底濕潤，神情痛惜又哀涼。就在那一刻，腦子轟隆一聲炸開，感覺有好多東西鋪天蓋地而來，整個人好像懵了一樣，好久才回過神來。我一直記得那種無聲的哀悼，全體同學不約而同的靜默，空氣沉悶的讓人喘不過氣來，教室空蕩蕩的，安靜靜的。我們趴在桌上，將頭埋入課桌，任淚珠肆意滾落，濕透滿袖。我聽見了同學們的嗚咽與抽噎，那是種小小的、細細的、癢癢的聲音，不由得讓人悲戚。很想放聲大哭發泄心中的苦悶，但又不忍心打破這看似平靜實際洶涌的氛圍，只怕控制不住，會如波濤海浪席卷教室。我想，其他人此刻也和我一樣吧。從那刻起，老師隱忍的淚珠和漲紅的臉龐，教室細小的抽泣和同學們止不住的淚水，深深地烙在我心底，揮之不去。
很長一段時間，總會想起他。以前的音容笑貌，那些行為舉止，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這些都成為了全班同學和老師心中共同的傷疤。那天趴在桌上痛哭流涕的我們，想到他便會淚流滿面的我們，是高三帶給我們最震撼也最絕望的事。后來他課桌孤零零擺放了沒多久，被收拾了遺物拿去火化了。那個夜晚他母親在樓下撕心裂肺、痛徹心扉的哭聲傳到四樓，在教室顯得分外悲涼。這是我永遠不能忘記的聲音，永遠在心底回蕩的聲音。
那天語文老師說，就在前一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他，或許真的是預兆吧。她說她拼死也要去現場，隔了好遠就認出了他，那個樣子，終生難忘。全身浮腫，不成人形，皮膚泛白……她和我們描述的畫面，我腦海中形成的場景，永久的形成了定格。老師掩蓋不住的痛惋，罵他的傻、他的不爭氣，以及最后那聲長長的嘆息，恐怕這輩子都鑲嵌腦海了。人這一生是短暫的，因而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片段，總是未等珍藏、轉瞬即逝；人這一生也是漫長的，因而這些人、這些事、這些片段，總是一生一世，難以忘記。
三
那段難捱的日子，任何一個小小的舉措都會讓我們班變得格外敏感與脆弱。我記得我在很長的日子里都無法入睡，一到天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這些片段，讓我悲傷讓我感嘆，讓我覺得生命的渺小與蒼茫。通過Z，我感受到了死亡的殘酷，也讓我更加珍惜有限的人生。我知道，從今以后不管再苦再難、再痛再累也要咬牙堅持下去。因為死亡帶來的傷害是持續的，特別是對親人來說這是他們一生都愈合不了的傷痛。但這個道理的代價太大了，如果Z還活著。自那以后，我們全班只專注于拼命學習。因為高考還在，哪怕經歷再悲痛的事。我慢慢學會在忙碌與努力中充實自己，減少因Z帶來的傷感。久而久之，每當有人無意中提起他時，我們都會靜靜拿起筆開始做題，誰都不要去想，誰也不要再去悲傷，這成為了我們埋在心底最深最隱晦的回憶，也是我們集體的秘密。
在長時期欺騙自己的過程中，我們每個人都用盡力氣去奮斗，總覺得要證明什么，也總想讓自己在高壓的學業中忘卻這些悲傷，提醒自己Z還在。班上每個人都在努力，或許是為了Z，即使是這種沉悶壓抑的氣氛，我們仍然走完了這漫長的高三。畢業聚會的那天，我們聚在一起，為今后自己的命運而擔憂，為即將別離的好友而感傷，還為了Z。有時我在想，如果Z還在，如果他讀上大學，他的未來會是什么樣？他的人生還有好長好長。可惜沒有如果。畢業那天聚在一起的飯桌上，每個人都哭了，哭的稀里嘩啦，淚眼迷離。可能在別人看來覺得矯情，但一起經歷過痛苦、一起為了夢想拼命、經歷那些孤單流離的我們，因為這些力量而更加堅定的在一起，抱著共同的信念。我看見好多人在抱頭痛哭，看見他們互相安慰互相流淚；看見他們彼此說著要好好的不要忘記我；我還看見有人喝醉了酒臉漲得通紅，指著別人的鼻子說你要是不來看我絕對饒不了你；還看見有人躺倒在地上暈乎乎的，可眼角有淚水滑落在冰涼的地板上。我們擁抱彼此，擁抱了每一個人，擁抱了印刻心底的溫馨與感動。大概我會一直記得那個溫度、那個場景，直到我們再次相逢。
四
高考后的那個暑假十分漫長，像是特意犒勞我們長久以來夜以繼日的付出與辛苦。我每天都過的超級慵懶，彌補高考缺乏的睡眠和放松日夜緊繃的神經，父母也默許了我這種不像生活的生活。我每天追劇、吃零食、看電影、睡覺，一是為了舒緩與休息，二是為了麻痹與催眠。人在空閑的時候特別容易胡思亂想，很久沒回想的記憶好似被喚醒，高三時期的很多事情會不斷在頭腦中放大，我在極度懶散的狀態下又變得極度敏感。或許是人在崩久了神經后突然放松就會斷掉吧，我在這暑假悠閑快樂時光中反而越來越郁結。在那種情況下我爸突然感性的和我說：你在我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少了，讀大學后見你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從此以后，相處時間就在不斷做著減法。你以后會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庭，成為母親，承擔你應付的責任，和我們一樣撫育新生命的成長，到那時爸媽在你的生活中就沒那么重要了。我想了很久，以后等我退休了，我就買塊田種點菜，松土除草施肥澆水，也不用天天去想你。我當時就抑制不住，謊稱上廁所倉皇而逃。清涼的水珠沖刷著我的淚水，有什么在瞬間涌了上來，直逼心頭。我突然好像更加明白了什么，更加懂得應該怎樣去做。
我在這段時間內經歷了許多不曾經歷的事情，看到了世界上很多悲歡離合的感嘆，也試過真正豁出去什么都擋不住你的拼命。或許，世間萬物、聚散得失，你終究會一一品嘗。也許兜兜轉轉，那些曾讓你煎熬的、讓你哭泣的、讓你痛苦的，在時間的漸行漸遠中，最后總會變成一段你心心念念的圓滿。它教會了我們，每一個片段、每一個瞬間，都要學會珍惜。珍惜當下，珍惜你現在擁有的，也珍惜你曾經擁有的。哪怕百年之后，不過一捧黃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