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二老師
他之所以成為我的二老師,完全是出于偶然。
我從未想過,我會和他之間,有任何意義上的交集;更不消說,他居然成功成為我的二老師,而且,是實力派的偶像級。
在我的生命里,從來就不乏老師。如果說,我的生命里,有什么值得得意,我必定會大言不慚的說,我是有恩師緣的,從來不乏恩師。
恩師們個個身懷絕技,教我學習,促我上進,讓我仰慕不已;他們一一旦進入我的生命,就駐足在那里,不曾遠離過我,一直默默不語,一旦我有疑問,便為我開啟一扇光輝之門;盡管如此,走進我文字的老師,卻依然是寥寥無幾。
大老師二老師我,是同一個戰壕里的戰士,受同一個使命召喚,相聚在一個詞牌里。
不知道從何時起,二老師的名字就開始在我眼前晃悠來晃悠去,晃來晃去的頻率之高,使得我不得不厭惡,并且記住。
然而,也許他沾了自己名字好聽的光,應鳴,應鳴,應鳴,聽起來有點像母親的叮嚀,叮嚀,叮嚀,叮嚀……但,沒有因為是母親的叮嚀,就改變他被我厭惡的命運。
休息時,大老師會把他的文字,拿出來,一個人贊賞一番,嘴里念念有詞,滿眼高山流水的絕唱;雖然對大老師,我一向敬重有加,但,對此番景致,我卻從不買賬,更不配合,在大老師忘情的把玩他文字的時候,我并不看上一眼,甚至用眼角掃過都不允許,仿佛看上一眼,就會污了我的貞潔。
但,我還是瀏覽過二老師的簡介,某中學高級教師,出版過散文集《半瓶陽光與一扇門窗》等三部,作品入選《大學語文》,香港語文課本,中小學語文教材,十篇散文被選入全國各地市中考現代文閱讀理解,某地作協副主席。
坦率的說,我是為了寫上面的文字,他的簡介我今晚才認認真真的讀過,尤其是最后這條,之前我壓根就連看都沒看到。
對于簡介以及與其有關的外在的因素,我一向深不以為然。尤其是進入自媒體時代,人人皆可成為冠冕堂皇的詩人作家文人墨客經理懂事長書記,好多人,沒有臉,卻有著漂亮的發光的簡介。
這是個張牙舞爪的時代,人們都在龍飛鳳舞,忙著使出渾身解數,恨不得,上天,入地,以顯得自己八面玲瓏的本事。
于是,日子就在一天天里逝去:大老師依舊會對著二老師的文字,忘情的像把玩初戀情書;我依舊高調著自己的不屑一顧;二老師安靜的,依舊是,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多虧他自己識相似的,安靜的仿佛不存在,不然,我的惡感會甚。
對二老師的惡感,全是源于他的文字。對文字,我有自己的潔癖。從不看文章的署名,我只讀前三行,如此這般,決定是否值得讀下去。
平日帶學生做現代文閱讀理解,有時候,覺得那些選文,實在勉強,恨不得拿自己寫的讓學生讀。
可是,我并沒有寫。
我一直自負著,無知的輕薄。
我完全不記得當時讀過二老師的什么文字,但是,他的樣子,那惡感是存下了。既然語文老師,文字面目可憎,就不可原諒。而他那簡介里,卻是選文如何如何又如何,被選入中考現代文閱讀,又如何被選入課文,這完禍害多少無辜少年。便,愈加我的惡;更清高著自己的潔,便賭氣似的不去讀他的文字。至于大老師總是把玩情書般把玩二老師文字這事,我是這樣的理解,大老師有悲天憫人的氣質,至情至性,千方百計委曲自己,給人面子。
我自負著,大老師把玩著,二老師安靜著。
這個僵局持續了多少個歲月,早也淹沒在塵沙里。
直到那個深秋的夜,我突然感知大老師不在了。
大老師是最勤奮的,他天天忙著,講故事,說講義,教化眾生;恍惚間,詞牌里,幾天都沒有大老師的聲音。
于是,知道,他不在了,像曾經一樣消失。
他在的時候,有時候會恨他,因為他講的故事太多,顧不上學習,就著急,一著急,就恨他把故事講太多,沒時間學習,白浪費著。
但是,他不在了,整個世界都開始寂寞。
我思量半天,厚著臉皮去找二老師,因為詞牌里,只有他了。
他聽說我要聽故事,倒是慷慨大方,隨手就是一件西裝;他給的倒慷慨大方,我接的略帶勉強。但是,沒辦法啊,沒了大老師。我放棄潔癖,耐著性子湊付吧,看是件怎樣的西裝,成就著他如何的模樣。
看著看著,頗覺得有什么不對勁,怎么沒有了之前的俗,相反的是,這件西裝如此有趣。西裝放下,居然是二老師的美風姿。
在我看見二老師美風姿的剎那,我懂了。多年以前,讓我產生惡感的文字,并非出自二老師之手。
我清楚的記得,那文字的主人的樣子,不是二老師的樣子。卻不知為什么,被我誤讀成二老師的,這一誤,誤的歲月荒唐。
于是,跑去二老師家的后花園,霎那間,萬紫千紅開遍。
二老師正忙著澆水,除草,下種……
我逃也似的離開那里,擦擦虛汗淋漓。
二老師的花兒,確實出現在現代文的閱讀理解里;在課文里,確實帶學生採過他的花兒;只是因為我不看文字的署名,所以一直未曾發現……他更多的花兒,像是出現在童年的夢里,多么熟悉多么美麗多么的不可思議;不過,讓我無法容忍的是,他也許從幼兒園中班開始,就一直為這個薄情的世界,編織一個個深情款款的故事……
一直記得,當時帶學生做他的《稻草人》的感覺,心里深恨他的結尾“一個不成熟的男子的標志是他愿意為某種事業英勇地死去,一個成熟的男子的標志是他愿意為某種事業卑賤地活著。”
我恨著那個美到無法復加的結尾,為此還給學生講解了半天,我甚至旁征博引了《肖申克的救贖》,講安迪的故事,記得當時孩子們都聽的熱血沸騰著。我并不明白,他們是懂也沒懂,反正,我是拼了命的試圖講清。
這個閱讀理解,之所以讓我印象深刻,是因為,行文中,一個稻草人,他就這個稻草人來,稻草人去,讓稻草人像影子一樣在我面前來回移動,移動,動的像詩,靜的也像詩;便想,這個寫作者,該是文字的高手。僅僅就一個稻草人,他安排的是如此出神入化,不動聲色,卻驚天動地。
我明白了,他之所以一直安靜著,遭我誤讀,是因為他是顆粒飽滿的大麥穗,因為飽滿著,頭的方向一直指上大地;他一直深情著,把頭低;他一直拳拳著,遭我誤讀;而我卻一直如狗尾巴草一樣,淺薄著,不知天在風中不停的來回招搖,不知天高地厚……
寫到這里,我不由得羞愧難當。
也許,他在這里的使命之一,就是,就是要我在某一天里,對這個世界,不再狂妄,而是,羞愧難當。
羞愧難當。
羞愧若能下酒,往事便是一場宿醉。好在,二老師和我,雖然隔了一重山水,分坐于時光的兩旁,但,他并沒有在我不能回去的原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