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球臺旁的老梧桐樹在夏天來臨的時候才緩緩開出大朵的白花,濃濃的花香隨著夏初輕柔的風吹到最邊上的教室,坐在窗口的林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林諼坐在教室第四組靠近第一面窗的位置,因為個子不高,所以一直被安排在第一排。不過換去第一組的時候例外,因為那個門邊的位置固定坐著一個人,林軒。
諼與軒同音,叫著沒區別,最初也有同學誤以為他們是哥哥與妹妹,其實兩人沒丁點親緣關系。兩人的性格像是一水一火,是屬于班上存在感最強的兩只:文靜聽話的林諼是學習委員,成績名列前茅,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而林軒是那種總被任課老師叫出去諄諄教誨的,經常被抓去保衛科蹲馬步的調皮搗蛋大王……這樣的兩個人像兩條相隔最遠的平行線,沒人會去想他們會有什么比同學這個詞更深的關系,當然林諼也這樣覺得。
林諼歪著頭看了眼坐在門口的林軒,不出所料他又在睡覺,語文老師對著黑板講課,沒有注意到他,不然肯定會被罰。
在此之前,林諼和林軒是六年級的同班同學,不過沒交集,引用林軒說的那句話就是“六年級的時候,她坐在一個學習好的人旁邊,我坐在另一個學習好的同學旁邊。”
梧桐掉落的大白花鋪滿了路面,抱著籃球的襯衣少年五六一群地踏過,興致勃勃地走向操場,已是初夏了,樹葉悄然長出來了,而炎熱伴著綠蔭也快來了。
下午放學后,林諼在圖片室里找上次看到的那本小說,“《泡沫之夏》……哈,找到了。”管理員阿姨在催著,林諼在借書的登記簿上寫下班級姓名,清晰一筆一劃的,突然想起前幾天的某次,林軒和同桌另一個女生聊天,不知怎么就聊到字的好看什么的,唇槍舌劍之間,林軒突然轉過身子對她說:“林諼,你寫一個字。”然后指著林諼筆下剛寫下的字得意地對同桌說:“看,林諼她寫的就是正楷字。”“切,又不是你寫的,有什么好嘚瑟的。”“就算是我寫的也比你的好。”“……”林諼呆呆的坐在旁邊看著他們在那爭辯,笑笑不說話。其實她的字寫得也并不好,只是不至于認不出的地步,和正楷差遠了。但之后她就有意無意地開始練字帖,她想寫一手真正的正楷字。
從校門出來時天空中竟有紅色的晚霞,推著自行車走在路上,剛借來的書靜靜的躺在車籃子里,偶爾因為撞到路上的小石子而顛簸……這是單純懵懂的雨季。
學習委員的任務是在上課鈴響后的五分鐘帶讀課文、單詞,老師的交代,要在進到教室來的時候聽到班上書聲朗朗。
而問題是英語老師走來教室的時間總是不確定,不像語文老師那樣準時,有時候一個單元的單詞都讀完了,老師還沒來,而同學們又都不想再讀第二遍,林諼站在那不知所措。
后來英語課前的幾分鐘里都會有這么一幕:預備鈴響后,位置靠門的那個男生不像其它課上那么調皮好動,他挺直背坐著,目光投向對面二樓的教師辦公室,然后快速回過頭告訴他后排的女孩:“英語老師出辦公室了,開始帶讀吧。”然后女孩唰的站起來,將昨天課上英語老師新教的本單元單詞帶讀一遍:“supermaket……”“supermaket”。
這是她與他之間的默契,林軒每次讀單詞都是聲音最大的那個,有人抱怨林諼聲音小聽不清,不想跟著念,結果全班又快沒聲了,他就更加大聲地念,帶動其他人,就像是在鼓舞士氣的感覺。后來林諼才懂得,那是一種甚于言語的支持和肯定。
五六月已是夏季了,稍帶悶熱的夏夜,操場旁的草叢冒著螢光,散步經過的女孩露出笑臉,指著草叢說:看,螢火蟲!”
班里換了新課表,老師把課表貼在靠門的墻上,就是林軒位置那,課間七八個女生擠過來,站在那拿著本子抄課表。看那情景,林軒不奈煩地出去走廊上玩。林諼也隨大眾地來抄課程表,因為就坐在林軒位置后面,所以林諼就前傾著身子那樣看一次寫一次。
林軒再進來時,也許是出于同情,走過來對她說:“你坐我位置上寫吧。”林諼搖搖頭:“不用了,謝謝。”然后林軒又出去了。
結果旁邊的一個女同學問林諼說:“欸~林軒是不是喜歡你呀?全班的女生除了你他都欺負遍了……”
“……”林諼勉強地笑笑,搖搖頭,覺得并不奇怪。只是因為自己不愛說話比較沉默吧,而男生大多喜歡跟活躍開朗的女孩開玩笑,所以他也不會來招惹她吧。
情竇還沒開的女孩只見過朋友收到情書,只從校園小說里知道“暗戀”之類的詞語,這是不需要想太多的年紀。
關于林軒,林諼記得最清晰是某個星期六晚上,林軒住在學校沒回去,學校每周六晚上都會在食堂里放映電影,她還記得那次放的是美國科幻片《2012》,林諼是走讀生,家離學校不遠,她跟著當時念高三的表哥一起去學校看。
昏黃的路燈下,小蟲子飛來飛去。突然一瞬,整個校園都黑了下來,被籠罩在點點星光的夜空下。
電影剛播完開頭,要等著學校發電,等了五六分鐘,大家都沒什么耐心了,于是大都離開了。林諼也隨表哥離開,回途經過男生宿舍樓下,突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林諼!”回頭左右看看并沒有誰,幻聽吧?疑惑之余繼續走的時候又聽到更大一聲:“林諼!”好像是從樓上傳來的,林諼抬起頭看向樓上,這時正巧來電了,旁邊的路燈突然亮起來,林軒站在三樓的走廊上咧開嘴正沖她笑,他的笑很像陽光。
初二的時候,英語老師的辦公室換了,那個靠門的位置也看不到老師什么時候出來,學校食堂不會再在周六放映電影,還有那個調皮搗蛋經常逗她笑、像陽光一樣的男生轉去了另外一所中學,雖然她還是安靜寫著正楷字的學習委員,依然在課前帶讀單詞。
她不知道那個男生總是想方設法地逗她笑,因為她總是不說話也很少笑;不知道他每次和其他女生追打看到她進來的時候,會變得乖乖的,因為他在意她對他的印象;也不知道有一次開家長會,他媽媽看著墻上貼的幾張成績表指著她的成績責罵他說:“你看人家小姑娘名字一樣,咋成績就差這么多呢”,那時候他心里卻是高興的,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因為她很優秀吧……她不知道的真的很多。
多年以后,林諼看巖井俊二的經典電影《情書》,里面的藤井樹和樹讓她突然想起了他,她說:“初一的時候也有個和我同名的人……”曾經的記憶又浮現出來,然后她又默然。她只知道,他成了她雨季的代名詞。
謝謝你,曾打馬走過我的那年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