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想起張楚的一首歌,那是十年前的一天傍晚,星星很亮。他坐在微風里,用略有些啞的嗓音唱:“在空曠的星河下,想你,那個在風里游移的光影是你,在晚風吹起發梢的時候,只留下一個消瘦的,是你......”那首歌叫做——《結婚》??
他面前,是已經干涸的河床,長滿了細細的柳條,矮壯的胡楊,還有不知名的野草。秋天,河床一片金黃,發出沙沙的響聲。他就坐在新修好的堤岸上,上面刻滿了關于西遼河的故事,遠處是日夜不停,如植物一樣生長的樓房。
那段時間,我們三個人在一個小城的報社做記者,因為租住的房間離堤岸不遠,那兒就成了我們最常去的地方。我們倆,還有總在和我斗嘴的王哥哥,在那唱歌,放開嗓子肆無忌憚,在那吹風,看著草木從綠色到金黃,在那看萬家燈火,看著新修的樓房里燈光一點點亮起,再亮一點,亮一點,連成一片。到了年根兒,我們就在那放炮仗,叮叮當當放完,大喊:回家嘍!然后拎包,告別,各奔東西。過了年大家再回來,王哥哥捏著我的雙下巴,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他在旁邊,笑著拿起相機適時拍下我們的糗樣子。
那時候的我們一無所有,有的只是對未來的不自知和小小的熱血。我們從不介意和眾多”小強”共處一室,王哥哥跟我一言不合就互懟,可也會在我自行車壞掉的時候,嘎吱一聲把車停下,讓我跳上去。他還會毫無保留的把那點灰色小收入貢獻出來,大家吃著火鍋唱著歌,吃完各自回屋睡覺,睡醒了繼續吃,直到暮色四合,我們肚子溜圓,到處溜達。
我曾經想把我們仨做記者的日子寫下來,可最終沒能堅持下去。比如那時候王哥哥常騎著車座松松垮垮的自行車瞎轉悠,有一天回來的挺晚,原因是騎著自行車一路狂奔追著嗷嗷叫喚的消防車準備上個頭條兒,最后還是跟丟了。比如那時候總是因為深夜里的一個電話,我們就立馬穿好衣服,騎上各自的“驢”奔赴采訪現場。比如凌晨,在醫院的太平間,去看一個剛剛因為糾紛而自殺的死者。比如手術室外,長久等待著一個因為有著RH陰性B型血,發生溶血性貧血的孕婦。
我們那時總說,下班了,回家。我們把那個出租屋叫做家。幾個人商量,吃什么呀,吃什么?然后一起去超市,我耍賴,整個身子賴在購物車上,后面兩個人輕輕一推,無限拉風。日子如詩一樣,未來?管他呢,愛誰誰。
(2)
“?在地平線上飄過的太陽車,滿車是我的悵惘,你要奔去何方,再載我一片癡心妄想......”張楚的歌總是讓人撕心裂肺的。”我說這話的時候,他用力的點頭。同意。
我想,如果我腦袋里有一部關于成長的紀錄片,那張楚的這首歌,總是要在適時的回蕩一下的。
那一年,王哥哥結了婚。我們租了稍微像樣點的房子,沒有了小強的陪伴,也沒有了王哥哥。王哥哥也再也沒被我氣到不吃飯,然后忽然從房間里跑出來拿起電視旁邊的餅干進屋。每天,他都在下班后跑去老婆開的洗衣店里幫忙洗衣服。“哎呦,你是不知道呀妹子。”王哥哥似乎把二十多年來所有要洗的衣服都洗了一遍,大到羽絨服,棉大衣,小到胸罩褲頭,他的日子像是被泡在水里。我沖他眨眼睛,給別人老婆洗胸罩是啥感覺呀?“靠,惡心!”王哥哥已經換上了小電動,我還是坐在自行車后座上,跟著他穿行在人群里。
新搬進去的出租屋我很喜歡,寬敞的臥室,客廳里還有兩張單人床。重要的是,地上鋪的是地板呀,還有一個寬大的窗臺和一個可以曬衣服的陽臺。這樣,我就可以坐在地板上看書,坐在窗臺上看書,還可以在陽臺上搬把椅子,把腳丫子順著窗戶伸出去曬太陽。合租的新成員是一個大眼睛美女,做菜很好吃。我們一起看喜洋洋,笑的前仰后合。我們還是管那個房間叫做家。夜里,我們倆看著月光一點點傾瀉下來,大眼睛美女的眼睛亮亮的,很漂亮。
他去了上海。為了一個面試,他用了一夜的時間寫求職信。凌晨,他發過來短信:希望,我能讓你過上好日子。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他不在,我總做面條吃,用肉絲,蒜蓉黃瓜咸菜熗鍋,煮出來的面特別好吃,我和大眼睛美女吃的嘶嘶哈哈的。大眼睛美女做農家一鍋出給我吃,喂飽我,也喂飽我那只叫順溜的狗。
他總在做各種各樣的嘗試。從呼和浩特到上海,從杭州,到煙臺。從煙臺,再到北京,他說,我們不能固步自封。不能總是守在這個小小的報社。我先出去,你留下,我立住腳,你再來。那是一個清晨,我們都有點迷茫,那些關于出走的選擇,就在這樣一個早上,在邊上樓邊進行的談話中確定了。
我們倆也買了輛電動車,把鑰匙塞進去一轉,馬上語音播報:“歡迎您使用新日電動車。。。”被旁邊同事聽到,“我靠,大黃蜂啊這是......”電動車挺大,當地人把那種車叫做”船兒“, 我不太會騎,他不在,我就只好做公交車,來來回回,來來回回。
(3)
?“燃不盡的西邊殘云,焚化了最后一張笑顏,那個不再回首的背影,拖過一道玻璃大墻,在你走來的那天,一只夢里的流螢,在捕捉你的眼光。。。”
?他喜歡這樣帶有畫面感的歌。他真心喜歡記者這個職業。在看了很多書,做了很多采訪,奔波了很多個城市,應聘了很多家媒體之后,他終于落腳在北京。異地一年后,他對我說,結婚吧。
樹葉墻貼,普羅旺斯風格的小畫,彩虹條的棉布沙發巾,灰白色的亞麻抱枕,所有的元素,都是家的標志。我不再覺得為愛人種上一池芬芳玫瑰有多浪漫,只期待在陽臺上種菜能現吃現摘,我不再真的和他傷筋動骨的生氣,自己生完了氣回去也不覺得丟臉。
很難說他是不是后悔。在事業和愛情期間,他選擇了我。盡管公司一再挽留,盡管要給他升職加薪,盡管,擺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大好。那時候,我也早都辭職,不再是風風火火的記者,而是成了安靜坐在辦公室里的文員。他來到我的城市,準備和我一起開一間零食店。他為這個零食店絞盡腦汁,從裝東西是買盒子好還是打柜子好,到燈箱是選大的小的,事事操心,精打細算。我從打車改到了做公交,從買衣服不怎么考慮錢到現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消費欲,心里卻越來越踏實。
(4)
寫下這些的時候,我們那個零食店早已經因為經營不善而關門大吉。我們的兒子已經三歲,他重拾了攝影的老本行,開了一間攝影工作室,而我,也開始寫一些零星的文字賺些零花錢。日子仍然像被水泡過,我們踉踉蹌蹌穿行其中,甘苦自知。誰也不敢說是否后悔過,也不敢說,如果有機會重來會做怎樣的選擇。塵埃落定之后,我們一如麻雀般一路嘰嘰喳喳吵著嚷著,牽手前行,已然,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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