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快晚上八點了,外面尚有微亮的天光。電話撥過去,既在意料又感意外。老爸晚飯后又去東嶺那里看看莊稼了。天大旱。
找你爺有事?
媽媽這么一問,我反倒不愿講了,便說沒事。電話那頭的媽媽突然笑了起來:“叫你爺好喜來!”(即讓某人逗得開心)
老爸今天翻山越嶺,跑了很遠的路,迂回曲折,刨了些藥材,裝在尼龍袋里,回程的時候捆在自行車后座上,等進了村,一個人說:“你這怎么的?后座上那繩子拖了地上……”
捆得太松,袋子早已不知掉落何方!
“你爺氣得悶兒悶兒的,臉怎么也舒坦不開!他一說我就在那里嘻,看他那樣兒,我也不好意思問刨了多少,走了這么遠,還不刨了不少啊……”
我也笑了起來,講不出為什么,就是覺得開心。
“你爺家來的時候,我就把排骨化上了。問他吃炸排骨還是包子(即水餃),你爺說,這還好意思吃啊?”
吃完水餃,又跑出去了。心里還是懊惱無邊吧!
“你畫個螳螂啊!咱這里也沒介了!蹬蹬山(螞蚱的一種)也沒有了!”
我回頭瞅瞅畫紙,剛畫了三幅,有螳螂,有蛐蛐,有蜻蜓。考慮明天再用彩鉛畫幾張。老媽喜歡帶色彩的。
那袋藥草,不知被誰撿取。那人打開一看,會不會兩眼放光,說聲:“過了個好端午唻!”
那人知不知道,那里面裝的,是怎樣一種情懷?
杜麗娘唱的“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那是形容我老爸的。他不曾游遍萬水千山,但老家周圍的山川草木,鳥獸魚蟲,與他都相知相識。與老爺子同行在野外,頭頂日月星光,腳踩一石一木,看到他人視而不能見的珍寶,像杜麗娘家的后花園,“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他不是游山玩水,卻能把山山水水看到心里。跟他一比,通常所謂的旅游,唯有可鄙。
“當你穿過遠野,應當關注各種各樣的事物,依次觀察這樣或那樣的東西……”
達芬奇給畫家的建議。
我給自己的要求。絕不愿越長越瞎。
如果暑假能夠回家,也可以寫一部自配插圖的《夏日穿過山間》。可是……不知什么地方,心被阻攔而猶疑。大約因為老家總是干旱。
可惜了,那一袋子的草香藥香。懷揣夜風回家的老爸,心情大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