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于天河之濱的兩顆星
需要怎樣的語言交流?”——祥光《幻景之河》
大雪剛過。這是節氣,閩南無論如何是下不來雪的。對于我,下雪早就成為了一場彌足珍貴的記憶,悄然夾在大學時期的扉頁間,偶爾翻開回味一番。但是我總是如此的不安分,是個瞎折騰的貨。欲放的薔薇,細嗅的猛虎,都在我的心底,總能甘之若飴、甘之如薺。失去的不可求,未知的可希冀。在這樣一個冷清的周末,我欲到“聞名已久”的長泰花海、山重去尋找開在冬天里的花,以寬慰這無雪的遺憾。本以為順道而過,閑暇取景,沒想到山里的路這樣曲折。盤山的路,蠻橫、不依不饒地穿行在綠林間,每每來個一百八十度迂回,讓人一刻也不敢松弛神經。我只得穿行在風景中,萬不敢抬頭望風景。等到汽車盤上半山腰,望見遠處的村落、河流、稻田和耕牛沉寂在遠處的谷間平原,如同散落在海底的珠貝,我才意識到前方的路已然如此的平坦。我大抵可以放眼四周了,這無法預測的仁慈就出現在半途,何其美妙!
長泰臨近廈門市,重山深水被辟為風景區,自有其風流的景象。看那空中的云,就出落得如此的精致,是別處所沒有的。云在山上,有風云驟變之勢,吞吐萬千之象;山上看云,眺望一片云海,讓胸襟開闊,讓目光遙遠漫長,讓人心舒緩安定。若是再往高處看,那里的云朵,孤零零的飄逸,淡白漸漸消逝于深藍里,明空終于一塵不染。我覺得看云的心境不同,云也就不同,和地點倒沒有多大的關聯。長城晴空的云,看的總是厚重的;天津夜空的云,渲染了城市的暗紅迷光;昔日合工大翡翠湖上的云朵,卻那般天真散漫;而后在閩地的山水間,各種各樣的云,迥異地散落在我的思緒里。回憶起一朵云!在靈通巖的空中閣樓間,那些逆風行蕩的云朵,如同長了腳一樣,奮迅地往更高處奔跑;一年前在海滄大橋的盡頭,“有一朵巨大的白云,像碩大的樹冠一樣懸浮在湛藍的天邊。云朵頂部在陽光直射下顯得如此的白,白的極致,仿佛比世間的一切物品都還要白。云朵底部則是黑白灰的交界處,就像是樹冠下的陰影,就像是立體素描的底部襯托,讓整朵云真真實實的存在。”而如今這云,也在眼前,真真實實的存在,永恒的存在,仿佛不再逝去。
“其實你該看看云層
無論厚實與否,都質地輕盈
而我,反復穿過一條河
要用光潔的感官獲取
對岸的風景”
——夕染《對話》
云自然是美好的寄托物,卻無法親近,“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我所尋找的花海,叫“瑪琪雅朵”,名稱源自意大利的一種花,代表著美好和回歸。雖是景點的付麗,倒也是貼切的名字。看見漫山遍野的花,總讓人感覺如此美好;置身于碧陰陰的山谷清風里,自然想起了純真的歸宿。難怪這里如此吸引城市匆匆忙忙的過客,引得山徑間鳴笛聲聲,輪痕交錯。這些虛妄的馬蹄聲!我也是虛妄的過客,此時卻看見漫山遍野的枯枝,枯葉,蕭索的籬笆,薄涼的花衣,人工的痕跡。花海儼然不在了,唯有幾叢“五瓣花”,孤獨的綻放。在我的臆想里,冬日的閩南,仍可以繁花開遍,紅肥綠瘦。想前幾日在島內梅海嶺上,覓得梅海一片,淡紅的,深紅的,淡白的,灰白的三角梅,在初冬的陽光下,綻放得像雪一般明麗。抑或在我故鄉的一隅,木瓜正悄悄吐露著花蕊,睡蓮開滿了池塘,美人蕉艷得像出嫁的新娘;是謂冬日之花。然則花海卻不是天然的花海,大抵是人們的杰作,難違玄冥之掌。然則我們仍可以幻想:
“假如你和我住在隔壁
我看見你和你看見我
一片白發卷曲的海上
還有那上空無垠的
星云,像我們的過去”——三味《隔壁》
憑著美好的記憶去揣摩生活,大概是人們犯有的通病,特別是有文學癖好的人。“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兮,雪雨霏霏。”在詩無邪的時代,這種心思便體現得如此悱惻纏綿,令今人感慨。其心細膩,其思靡靡,其情熾烈。情感豐沛容易懷舊,表達真誠不善世故圓滑。我所認識的文學愛好者大抵如此。是在生活中尋找美好的存在,而不是用文學粉飾虛榮的心理。這是真愛文學的一道標簽。文學的美就像是冬日的花,開在無處不在的臆想里。就像是:
“那些翠翠綠綠的日子啊
像紙上的詩句
風一吹就干了”——木劍《小夜曲》
文學美麗、多情、浪漫,往往與生活中反復出現的煩躁、孤獨和現實相沖突。生活越艱苦,對文學的排斥越強烈。文學在古代大抵是貴族的特權,而后慢慢走向平民,然則真寫作所需付出精力時間之多,仍給平民筑造了極大的門檻。古往今來的大作家,或為官、有雄厚的家底支撐寫作,或以寫作勉強支撐寫作,抑或半生窮困潦倒死后得名者也不乏其人。最近有人在討論當代中國寫作者的困境,時代的浮躁,劣幣驅良等各種因素,無不在折磨這個時代的文學良心。為文學獻身的精神,談何容易!唯有修煉超脫的心境,方鑄文魂。
隨后我就去了古山重。在這個古老的村落里,大部分人姓薛,先祖是隨唐朝將軍陳政(“開漳圣王”陳元光之父)入閩的“行軍總管使”薛武惠。但也有傳說是“薛仁貴”的后裔,頗具傳奇色彩。村中的薛氏祖廟,古樸清凈。村中還有一顆千年古樟,枝殘腹空,古老滄桑,但仍舊枝繁葉茂,生生不息。村民們有黝黑的膚色,憨厚的笑容,各自行走在寂靜的鄉道上,簡單而從容。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入侵者”,雞肋般的出現,打亂了這里的寧靜,陷入了尷尬的境地。物質的增長為很多人喜好,即便在這古老的村落里仍到處可見過度物化的痕跡。但仍不乏有返璞歸真者,歸隱在寺廟或深山里,為世人所不知。像我這般孤獨卻又耐不住寂寞的人,在四處獵奇之后,也同樣會四處碰壁。最終落得如阮籍般,窮途大哭而已。大概仍不夠瀟灑,進退維谷。想起病秋語《燭鏡臺》,“莫哀涼,狹路同行幾載,早諳迷夢。同去尋歡,同度華年,同夸風流鏡臺里。”多好!或如奶油般嘆息:
“眼底暮色永眠
今晚的風中,我聽見
梔子與飛蟲在吵架
隔壁的砂鍋咕咚咕咚冒著泡
膏脂香滲軟了柔情蜜意
暖透過夏”——奶油《今晚的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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