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罪臣孤女,她以為,在這個世上他們是最親近的兩個人,誰都離不開誰;受人之托,他于她,如父兄、如師長,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對她情根深種。另嫁他人,只因她對他再無所求;舍棄所有,他只為換她一世長安……
(一)托孤
一聲清澈的嬰兒啼哭劃破暗沉沉的黑夜,門外等候的男子早已失了往日的從容,忙不迭地推門進去。
“怎么樣?”
“稟公子,夫人生了,是位小姐......”丫鬟抱給他看,襁褓中一個小小嬰孩正安靜地睡著,口里還吃著自己的小拳頭,他不由心下一軟。
內里傳出穩婆一聲驚呼:“不好了!夫人血崩了!”
他身形一晃,急急繞過屏風沖到里間。房間里彌漫著濃稠的血腥味,榻上女子臉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秀眉微蹙,口中還喃喃地喚到:“阿衡,阿衡......”
“我在,清音,我是未解,你睜開眼看看我,看看你的女兒,清音......”他伏到榻前,雙目通紅地叫著女子的名字。
沈清音緩緩睜開眼,“未解大哥?”
“在,我在!”
“我的女兒......”
“在這兒呢,你看看她?!绷治唇鈱⒛切⌒牒⒈У缴蚯逡羯磉?。
沈清音看著女兒,不禁落下淚來。半晌,她抬起頭,淚眼婆娑著對林未解說:“未解大哥,我從未求過你什么,如今有一事請你務必答應。阿衡他功高震主,已遭陷害。如今我也是不中用的了!卻獨留下一個女兒還要在這人世受苦!未解大哥我求求你,幫我照顧我的女兒,不要讓她一個人孤苦零丁......”說完她已是泣不成聲。
林未解心疼不已,“好,我答應你,我一定將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對待?!?/p>
(二)林未解、沈長安
“清音,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就叫長安吧!希望她一世長安......”
......
林未解站在樹下,遠遠地看著長安在她娘墳前跟她娘說話。十一年過去了,有些往事他從無法忘記,有一個女子他也從無法忘懷。
“長安,過來。天色晚了,我們該回去了?!?/p>
“哎,來了!”
長安姓沈,沈長安。他沒讓她跟父親姓,一來為掩飾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二來,因為這是她母親的姓。
長安漸漸長大,眉目間已漸漸有了她母親的影子??吹剿?,就像看到了沈清音。
“你跟娘親說了什么悄悄話???講這么久?!?/p>
“我跟娘親說,等我長大了就嫁給林大哥做新娘子,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都不分開了!”
“傻丫頭,你母親怎么可能聽得見!”
“娘親同意了哦!”
這丫頭,從來不肯叫他“義父”,也不肯叫他“林叔叔”,偏要叫他“林大哥”,也不管是在人前或是人后。天知道,他大她二十歲,做她父親都綽綽有余!
“好了,我們快走吧!”他寵溺地揉揉她的包子頭,牽著她的小手往山下走去。
......
“長安,給你的那本《論語》會背了嗎?那本《女戒》看了多少了?”
“長安,我早上出門前交代你要臨摹一百遍《蘭亭序》的你寫完了嗎?”
“長安,前些日子教你的那首《梅花三弄》會彈了嗎?”
“長安,你這三堇繡的技藝還是沒什么進步啊!”
“長安......”
沈長安眼淚汪汪地望著林未解,他無奈,只得放棄考問她的功課,細心而溫柔地替她那紅腫得跟蘿卜似的小手上藥。叫她練字彈琴,她倒弄得跟練武似的。
兩年內她氣跑了不下十位先生,也就繡樓里的繡娘蕓歡還跟她合得來,愿意教她刺繡。沒辦法,很多東西他只得自已教她,教了這兩年,總算有些大家閨秀的樣子了。
“林大哥,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你好久都不跟我一起睡了,我一個人睡害怕!”沈長安撅著小嘴,沖林未解撒嬌。
林未解又無奈了,他柔聲說:“長安長大了,是大姑娘了!不可以再跟別的男子一起睡了!”
“可是林大哥不是別的男子啊!況且你不是總說我還小嗎?”
林未解苦笑:“長安乖,自己去睡,如果害怕就去找蕓歡跟你睡?!?/p>
夜深了,林未解回到自己房中。不對!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他揉了揉額頭兩側突突跳動的青筋,沉聲呵到:“沈長安!我限你立刻自己走回房間去,否則別怪我把你拎出去!”語氣里滿是威脅。
躲在被子里的人,聞言“咕咚”一聲滾下床來,光著腳蹓回自己房間去了。林未解看著她小小的背影,笑了笑,“這丫頭!”
......
沈長安十五歲及笄那天,天氣很好。
林未解親自下廚給她煮了一碗長壽面,滿眼寵溺地看著她吃完。這十五年來他為了隱藏沈長安的身份,遣散了所有下人,獨自帶著她生活。轉眼間,當年那個粉粉嫩嫩的小嬰兒,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心里有說不出的欣慰,還有一些,莫名的、說不清的歡喜。
亭子里吹進一絲涼風,撩起她的幾縷青絲。林未解從懷中取出一支飛羽木簪,替沈長安將部分青絲綰起,綰成一個精巧可愛的小姑髻。
這支木簪是他自己刻的,用的是如他一樣不顯紋不露理的檀木,能聞見淡淡的檀木香。
沈長安對著銅鏡中的自己左看右看,俏皮的笑出聲來,她脆生生地開口:“林大哥,我及茾了就可以嫁人了是嗎?”
他心里一頓:“怎么?長安想嫁人了嗎?”他苦笑,這丫頭就這樣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他了嗎?
“你說是不是嘛!”她扯著他的衣袖撒嬌。
“嗯?!?/p>
“太好了!”
“長安有心上人了嗎?是哪家的少年?林大哥幫你把把關!”
“我喜歡的人是林大哥你??!我才不要嫁給別人呢!林大哥,長安嫁給你做娘子好不好?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不分開了!”永遠不分開,永遠不,永遠......
他身形猛地一晃,差點站不住。他仿佛看到,十一歲那年的沈長安,站在那棵樹下對他說:“等我長大了就嫁給林大哥做新娘子,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都不分開了!”那時他只當她是年幼無知,童言無忌。
沈長安看著林未解,他又如何會看不穿她眼底的期盼,以及那份讓他心驚的堅定?不!他于她,一直是如父兄、如師長。他從沒有想過,也絕對不允許,他們之前有超出倫常之外的任何關系!
“胡鬧!”
林未解感覺到自己的手在發抖,他卻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憤怒。
“我與你母親,是義結金蘭的兄妹,我是你的長輩!這樣無理的話,休要再說!”強迫自己不去看她瞬間噙滿淚水的雙眼,他大步轉身離開。
沈長安沒有看到,林未解,幾乎是落荒而逃!
沈長安在涼亭中坐了半宿,眼淚一顆接一顆,無聲地落下。沈長安以為,在這個世上,他們是最親近的兩個人,誰都離不開誰??墒橇治唇庖痪湓捑蛯⑺麄冎g的關系劃分得清清楚楚,他,不要她。
林未解亦是一宿無眠,他將話說得那樣明白,是希望能絕了她的念想。長安還小,她還分不清單純的依戀和男女之間的感情。
他拒絕了她,卻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有不忍和不舍。他仿佛又想起那個叫沈清音的女子,想起她總是叫他“未解大哥”,卻不知為何,記憶中沈清音的面容漸漸模糊了,沈長安小小的身影卻漸漸清晰了起來......
(三)該來的終究會來
“清音,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就叫長安吧!希望她一世長安......”
......
林未解醒來,他又夢見了沈清音。
桌上已經放著做好了的早餐,照樣是一份粥,幾份小菜。林未解吃著,他心里想:這丫頭什么時候會做飯了?前天是薏仁粟米粥,昨天是冬菇雞汁粥,今天又變成了萵苣瘦肉粥。他倒是從不知道,她竟會這些個花樣,想來又是蕓歡教的吧!
那日之后,沈長安似乎是有意避著林未解,他們再沒有單獨相處過。
林未解覺得長安是小孩子心性,時間久了,等她有機會見識到外面的世界,認識了更多的人,她就會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他。那些不該有的感情,和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她自然而然就會淡忘了!
想到有朝一日她將會離他越來越遠,他心里似乎有了一點極微妙的情緒。
沈長安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林未解,她敬他,怕他,依賴他,但現在她既不敢靠近他,又舍不得遠離。他就像一團火,卻讓她手足無措。
蕓歡說,男人都喜歡溫婉賢淑的女子,既能為他洗手做湯羹,也能陪他寂靜歡喜。蕓歡說,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沈長安纏著蕓歡學了好久的廚藝,卻只敢趁她的林大哥還未起床時,把做好的飯菜悄悄送到他的房間。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空間里自處,她怕自己會尷尬地逃跑。
......
一個月后,莊上來了位不速之客,林未解認識那人,他是皇帝身邊的宦臣。
林未解與來人在書房密談許久。那人站起身,對林未解說:“林先生,這圣旨老奴擱這兒了,收不收在您。不過圣上還寫了一道納妃的旨意,跟老奴說,‘想來那木之衡的孤女也該到了及茾之年了!’”
那人說完,不出所料地見到林未解渾身一震,滿臉的難以置信。心下想,這事兒算成了!那人彎腰打了個千兒,道:“老奴還急著回去復命,就先告辭了!”
林未解怔怔地開口:“不送!”
“林大哥,發生什么事了?那人是誰?”
那人上門時,林未解叮囑沈長安一定要待在房間里,千萬別出來。長安從未見過林大哥如此嚴肅的神情,只好乖乖聽他的話。直到從窗戶里望見那人遠去,她擔心著林未解,這才急忙跑出來。一出來便看見林未解怔怔地站在書房門口望著自己,臉色很難看。
“林大哥,你怎么了?臉色怎么這樣難看?”
見長安急得快要哭出來,林未解擺擺手道:“我沒事!長安,你回去收拾收拾,這兩天去跟蕓歡她們道個別。三天后,我們起程去京城!”
“京城?太好了!聽說京城很繁華,我很早以前就想去看看了!”沈長安頓時喜笑顏開。
“不過,三天后就要走嗎?我很舍不得蕓歡她們呢!”
“這次去京城是有正事要辦!況且,天子腳下是非多,長安,你尤其要時刻記得,不要讓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不要讓人知道你是大將軍木之衡的女兒!”林未解面色凝重。
“哦!我知道了?!鄙蜷L安心下了然,她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然后她默默地回房間去了。
林未解看著那道小小的身影,十五年了,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原來那個人一直都知道有沈長安的存在,之所以這么多年沒來找自己,是在跟自己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嗎?還是他特別喜歡這種將人玩弄于鼓掌之間的優越感?他就非得趕盡殺絕嗎?納妃?他是想告訴自己,沈長安的命,掌握在他手里?
無論如何,拼盡他所有,他也絕不會讓長安入宮,更不會讓她死!
(四)鬼影兵符
京城。
任命詔書下來的時候,林未解便明白了――皇帝給他的不過是一份閑差,卻是要求留京任職的??磥碚缢A料的那般,那個人根本就不是真的看重自己的才能而逼自己出仕為官。既不為此,那么他想要的,而且自己手中有的,只能是那半塊鬼影兵符了!
傳說林家在前朝曾為世家大族,后經歷改朝換代、亂世浮沉,而逐漸衰敗沒落。林家先祖為使林家子孫在亂世之中保住身家性命,曾暗中組建過一支自衛軍。這支軍隊據說是由一位奇人異士操訓和統領,神出鬼沒,卻往往救林氏一族于危難,人們把這支林家自衛軍稱為“鬼影軍”!
歲月變遷,再興盛的大家族都無法逃開由盛轉衰的歷史必然,可是林家歷代嫡長子所持的可作為信物調動這支“鬼影軍”的半塊鬼影兵符,卻一直被當作傳家之寶給流傳了下來。
民間傳說“鬼影軍”之所以被稱為“鬼影”,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神出鬼沒的行事風格,還有人說這支軍隊中的其實都不是人!那位“鬼影軍”的統領,其實是一位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的術士,他能用某種不為人知的方法召喚陰靈,以靈為兵!所以這支軍隊往往戰無不勝,平時又全無蹤跡可尋。還有人說,若誰得到這支陰兵,統一天下都易如反掌!
雖說傳說都有夸張的成分,不可盡信,但亦不可不信,畢竟,現在林未解手中就是真的有這塊傳說中的兵符。這樣一支戰無不勝又神出鬼沒的軍隊,是歷代帝王都會忌憚和垂涎的吧!所以那個人才會有此一出。
可是說到底,這么多年過去了,誰也沒有親眼見過那支“鬼影軍”,林家的這半塊兵符也再沒有用過,誰知道這傳說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就算是真又有誰知道這支軍隊還在不在、要去哪里找這支軍隊呢?
留京任職,林未解勢必會將沈長安帶在身邊,這樣的話沈長安便是時刻處在了危險之中,林未解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那人是在逼迫林未解做選擇――是選擇保住傳說中可以召喚神秘軍隊的兵符,還是保住沈長安!
帝王之心深不可測,你永遠都不要妄圖去揣測圣意,更不要盲目自信的自以為是,因為猜得到他們意圖的人往往都沒有好下場。
林未解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那個人可沒有那么多的耐心,現在之所以還沒有采取強制手段是因為他還想多玩兒會這種游戲,他想看自己做困獸之斗!自己必須盡快做出決定。
林未解并不是不舍得那半塊祖傳兵符,他只是在思考,他想跟那個人做筆交易。只要那個人能保證不動沈長安,區區半塊兵符又如何,就是要他拿自己的性命去換他也心甘情愿!只是,在這之前,他想要看到長安找到一個好歸宿,想要看到她過上一世無憂的生活!
(五)許清賜
林未解到京城這些日子,每天都有多年前的舊識以及官場中的同仁上門拜訪。
這天,來了一位自稱林未解老友之子、名叫許清賜的年輕人。許清賜的父親確實是林未解舊識,兩人甚至是生死之交,林未解對許清賜自是非常熱情,還留了他吃晚飯。
這時下人來報,說是戶部又有某位大人上門拜訪,已在大廳等候。林未解只能讓許清賜自己到處逛逛,他先去處理一下。他本是最不喜這些官場客套的,無奈自己正身在官場中,即便不為自己,為了沈長安,他也是一步都錯不得!
許清賜自己一個人閑逛著,不覺間已經繞到了花園。忽然,那邊梅花樹下一道白衣女子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女子生得清麗婉約,更自帶有一種不同于其他閨秀的靈動可愛,他不覺看得癡了。
沈長安拎著一只精巧的小花籃兒,正在梅花樹下細心地采摘梅花瓣兒,花籃里已經有了小半籃。她暗自思索著,最近她正在研究一道新穎的吃食“梅花酪”,今晚可以做一些給林大哥作飯后甜點。
她已經習慣了每日親手做一些東西給他吃,每回他都會對她的廚藝做一番品評。她現在不敢,也不愿去奢求更多的東西了,她只想就這樣靜靜地守著他。她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安靜的過下去,她沒想過離開他,或是他離開她。
沈長安想得入了神,完全沒注意到身后站了一位陌生男子。等她回過身,發現站在面前的人時,被嚇了一跳,直直地盯著許清賜看。
見那白衣女子盯著自己,許清賜竟不覺紅了臉。他清咳兩聲,先開口說到:“你便是林家妹妹吧?你好,我姓許,叫許清賜。”
沈長安見他先是莫名其妙紅了臉,然后又一本正經地開始自我介紹,不禁被他逗笑了,說:“我不姓林,我叫沈長安?!?/p>
許清賜見沈長安笑了,也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只聽父親說林叔叔有一個義女,卻沒想過你不姓林。是我唐突,讓妹妹見笑了!”
義女?沈長安頓了頓,心里苦笑,原來他一直是這樣給她定位的。
“你父親?他也是林大......林叔叔的舊相識嗎?那我就叫你清賜大哥好了!”
......
林未解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歸來,見到的便是沈長安與許清賜在花園里有說有笑的情景。
沈長安已經很久沒有在他面前有過這樣開心的笑容了!即使是在他夸贊她廚藝越來越精湛的時候,她臉上的笑也只是淡淡的。不知為什么,他似乎有些妒忌許清賜,妒忌這個叫自己叔叔的后生。
晚飯時林未解準備了酒席招待許清賜,飯后是沈長安親自上的甜點,正是那道“梅花酪”。她給兩人各盛了一份,卻只眼巴巴地望著許清賜。
“清賜大哥,你嘗嘗味道怎么樣?”
許清賜很認真的嘗了嘗,“嗯,不錯!雪須遜它三分白,梨蕊輸它一縷香。妹妹摘梅花,就是為了做這道梅花酪?當真別具匠心!”
沈長安咯咯的笑了,兩個人完全沒注意到旁邊林未解的表情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
夜幕降臨,許清賜準備告辭。林未解和沈長安送他到門口,他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看著沈長安道:“妹妹明日可有空閑,我想請妹妹去城南游湖?!?/p>
沈長安正準備答應,忽然又想起什么,轉向林未解,小心地問到:“我可以去么?”眼里滿是期待。
林未解反問了她一句:“你很想去么?”意味深長。
沈長安愣了愣,不明白林未解的意思,但她還是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那就去吧!來京城這么久了你也沒怎么出去過,出去走走也好。況且是清賜陪著你,我放心!”說完林未解拂了下衣袖,大步離開。
沈長安仍然愣在原地,他似乎,在生氣?
“那就這樣說定了!妹妹,明日一早我來接你。”
“嗯,好?!?/p>
(六)一世長安
“小姐還沒回來嗎?”林未解問家中仆人,他知道這些人中有幾多都是那個人的眼線。
“是的,先生。小姐今日跟許公子一塊兒去看皮影兒戲了,這會子戲正開演,估計還要好一會兒才會回來呢!”管家一邊接過林未解脫下來的朝服一邊答到,只有管家才是林未解自己的人。
林未解沉默了半晌,管家看著自家先生,生怕他一生氣會把那梨花木的桌子給掀了。說實話,他都不知道先生在氣些什么!
“拿酒來!”
“先生,這......”
“拿酒來!”
“是!”
管家很納悶,先生是極少飲酒的,今日這是怎么了?他只得按吩咐去取了一壇酒來。
“先生,我來給您斟酒吧!”
“出去!你們都出去!”
說完林未解抱起一整壇酒,仰頭就往口里灌了起來。半壇酒下肚,他癱坐在地上,毫無形象。
林未解突然就大笑了起來,一連這許多天,許清賜每天都有理由把長安約出去,今日去游湖,明日就去逛街,后天又去看戲!呵!林未解,長安忘掉對你的感情重新開始,去過她該有的生活,難道不是你一直以來所期望的嗎?可是為什么現在長安身邊出現了許清賜,你內心會變得如此嫉妒、如此狂躁不安?你怎么會,怎么可以,對長安也產生超越倫常之外的感情?
林未解不停地罵自己,他又想起當年沈清音托孤于他時,他自己所說的話:“我一定將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對待......”最后他竟抱著酒壇哭了起來。
管家在門外聽見林未解在里面又哭又笑又罵的,急得不知怎么辦才好。
正巧這時沈長安回來了,管家像見了救星似的,急忙拉著沈長安往林未解的房間去,邊走邊說:“小姐,您趕緊去看看吧!先生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個人在房間里喝悶酒呢!”
沈長安也急了,林大哥做事向來有分寸,從來不這樣的。她急急忙忙往他房間跑去。
沈長安剛剛推門進去,便看見林未解躺在地上,爛醉如泥,手里緊緊地抱著個酒壇子,整個房間都彌漫著一股濃郁的酒香。
怎么喝成了這個樣子?沈長安上前欲將林未解扶到榻上去,走得近了才聽見他口里一直在喃喃地喚著一個人的名字:“清音,清音......”聽清這兩個字,沈長安猛地后退了幾步,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
半晌,沈長安回過神來,推門出去,神色極不自然,對管家道:“先生有些醉了,你幫他擦洗一下,扶他去床上休息吧!”
“哎!我這就去!”
林未解沒有看到,這回,換了沈長安落荒而逃。
沈長安不知道,林未解的后半句酒后真言是:“......清音,我對不起你,我該死!我怎么,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對長安動那樣不堪的心思......”
沈長安只知道,原來他心里一直都裝著一個人,而那個人竟然是她的母親;原來他風度盡失,以酒買醉,都是因為思念她的母親;以前總是覺得他在看著她的時候又像是在看別人,原來他是透過她看到了她的母親......她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想來,母親該是怎樣一位溫婉美好的女子,能得林大哥放在心底念念不忘這些年?
......
林未解醒來后并不記得那晚發生過什么,他只覺得長安似乎與他更加生分、更加疏離,她離他,似乎越來越遠......
這一日,許清賜又把沈長安約出去了。他們沒有去游湖,也沒有去看戲,而是去了一處風景秀麗的山谷。
許清賜與沈長安坐在如茵草地上,他抬手拂袖為她彈奏了一首長安從未聽過的曲子。曲中有綿綿情意,起承轉合,去從始至終都暗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憂傷。這樣一首曲子,竟是以平淡無比的曲調結局,似是一位執著的女子,愛得累了,終于選擇了放下執念!沈長安不由聽得有些失了神。
一曲終了,許清賜盯著沈長安,認真道:“長安,這首曲子,是我特意為你而寫,名字叫做《一世長安》。”
見沈長安沒什么反應,年輕人鼓起勇氣,繼續說到:“長安,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并不常,但從我見過你的第一眼,我想我就知道了,你會是我這一生都想要保護的人。長安,我愿意用我一生,去護你一世長安!長安,嫁給清賜大哥做娘子好嗎?”
沈長安終于反應過來,眼前這位儒雅男子,是在向她求婚!
她心中千種滋味、萬般思緒仿佛一齊涌了出來,卻只凝作兩行熱淚,緩緩而下。良久,她顫抖著聲音說了一個字:“好!”男子激動地擁她入懷,她想,有些事,是該結束了!
......
林未解面上一派平靜地聽著沈長安說她要嫁給許清賜,心里卻好像痛到無法呼吸。他說:“好,清賜那孩子不錯,把你托付給他,我放心!等你出嫁,林大哥要送份大嫁妝給你!”
“謝謝林大哥!”
林未解眼中有悲傷流露,她,有多久沒有喚過他“林大哥”了?原來自己還是更喜歡聽她喚他“林大哥”。罷了,既然她自己已經做出了決定,那么就讓他再為她做最后一件事吧!
......
轉眼就到了沈長安出嫁的日子,許家確實很看重這個媳婦,真真是十里紅妝鋪地迎新人過門!看來長安嫁過去,必是不會受委屈的。
沈長安一襲火紅嫁衣,來到堂前,向林未解道別。這將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時刻,可是此生,她卻不是為他穿上這嫁衣。沈長安向林未解行了扣拜大禮,高聲道:“長安,拜別義父!”從此以后,只愿彼此,各自安好!
(七)尾聲
林未解辭官歸隱,一個人守在這座他曾經和沈長安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老宅。老宅里,到處都是關于長安的記憶,有在池邊戲水的長安,有在亭中彈琴的長安,有在他床榻上賴著撒嬌的長安,有在廚房忙碌的長安......一幕幕,深如烙印的記憶,印在他心上。
......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沈長安念著杜工部的《月夜》,“未解憶長安,未解憶長安......”她竟落下淚來。
“怎么了,長安?是哪里不舒服嗎?”
“我沒事,湖上風大,我們回吧!”
想起婚后她打開林未解送她的“大嫁妝”,里面放著的是一塊“免死金牌”。她立刻就明白了,那就是林未解用那半塊祖傳兵符跟皇帝做的“交易”。
那么,她的一世長安,算是誰給的呢?(完)
<完>
文/歲歲有喬木
2017.03.14
湘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