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撇開瑣事的周日,一臉迷糊的我,深陷于舊沙發(fā)的柔軟與塌陷之中,懶懶地看著午后的陽光,一寸一寸,從我的臉上移開。
我伸了個懶腰,像一株被澆飽水的植物——剛要起身,手機就沉默地亮了。是的,它從不吱哇亂叫。靜音,是我親手為它貼上的封條。
但此刻,它卻像只突然蘇醒的惡魔,亮起一雙異瞳,一綠,一紅,不斷地,質(zhì)問我——掛斷,還是接通?
我瞬間腳趾抓地,一邊伸手,去拿手機,一邊擰脖,將臉轉(zhuǎn)向相反的方向。臉和手,像兩塊同極的磁鐵,明明相斥,卻被一股名為“理智”的力量,死命地摁到一起。
2.
“惡魔”的臉上,沒有姓名。只有一串拗口的阿拉伯數(shù)字。好吧,這才是最磨人的情況——陌生號碼,總在我享受閑愁時,一根針似的,刺來。片刻就能穿針引線,將近期所有不好的預感,來來回回,織成一張大網(wǎng),網(wǎng)會越來越密,漸漸縫成布兜。
來電一旦自動掛斷,彈出的未接提醒,便即刻化身成一根抽繩,無情無義地收緊——我那難得松懈下來的神經(jīng)。最后,我將徹底跌入,那暗無天日的布兜深處。
我閉上眼,在黑暗中讀秒,一,二,三,四——數(shù)到五十六時,一睜眼,屏幕已經(jīng)滅了。深吸一口氣,正襟危坐,搓牌似的劃開屏幕,默默祈禱,這不是一張打不出手的爛牌。隨后,復制號碼……準備開牌!
3.
這時,一定要加倍小心。
如果手滑,就會誤觸,一旦誤觸,電話就容易——回撥過去。那就像是戰(zhàn)壕里,裝死的士兵,一時沖動,把敵人投來的定時炸彈,又丟了回去——是要命的失誤。
此刻,我必須扮演好一名拆彈專家。復制來電號碼,指尖要輕,要穩(wěn)。退出通話記錄,動作要準,要狠。稍有不慎,就會自報家門。
手指離開“雷區(qū)”后,就打開微信,點開右上角的“添加朋友”那一欄,這不是真的要加對方為好友,只是將號碼粘貼上去,進行搜索——看看這家伙,有沒有關聯(lián)的微信號。
如果有,那就從微信名里,尋找蛛絲馬跡——管中窺豹,猜測全貌。有一類人,最好猜,因為他們最渴望被人知道他們是誰。例如:某某公司某經(jīng)理,某某地區(qū)某專員,又例如,以A開頭的,各大微商,網(wǎng)店的小老板。
如果名字過于寫意,就看頭像。真人頭像最好,認識不認識,都能猜個大概。
要是身穿西裝,雙手抱胸,那大概率是銷售,律師,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連續(xù)創(chuàng)業(yè)者。
要是頭像,被一張小孩兒的臉填滿,那對方準是寶媽或?qū)毎郑憧梢詮暮⒆拥拿佳郏犯菰础?/p>
要是頭像里承載著——春花秋葉,一片麥田,或者用藝術字體,寫著:情或緣。那么對方,多少上點年紀了。大概率是老家的長輩親戚,不足為懼。
最難辦的,是卡通頭像。你幾乎無法確認,對方的年齡或職業(yè)。他可能是沉迷漫畫的小宅男,也可能是搞藝術的女青年,甚至可能是小區(qū)物業(yè)的新保安,或附近街道的網(wǎng)格員。
4.
而今天的這個號碼,并沒有關聯(lián)的微信號。
這就有點棘手了,我臉頰發(fā)燙,耳根子抽筋。只剩最后一個辦法了,用瀏覽器搜索。復制,粘貼,確認回車,一般這時候,最叫人安心的好消息便是——首頁,第一條——被一百五十八人標記為推銷電話。
可壞消息是——今天,它并沒有被標記。我只看到了一個歸屬地信息。糟糕的是——歸屬地,就是我的所在地。
也就是說,這個號碼的主人,大概率與我相識,或者他單方面認識我?再退一步,他就算不認識我,也是為了某件事,必須要聯(lián)系上我。
那會是什么事呢?
5.
與此同時,樓道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隨后,又是一陣猛烈的砸門。是外賣?或者,快遞!對,準是這樣。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剛剛的號碼,來自門外的那個人——這是最后的希望了……
可一起身,腿卻麻了,細密的刺痛點,像是在我的小腿肚子上,放了個緩慢的煙花。害得我動作變形,表情扭曲,耽誤了時間,沒能抓住這最后的希望。
幾秒鐘后,我就聽見,隔壁鄰居開門的聲音。好吧,他搶先一步,領走了本就屬于他的安心時刻。我聽得出他有多放松。臨了,還用一句帶著京腔的“謝謝您”,送走了那個可愛的外賣員。腿肚子上的煙花,已經(jīng)全部落地,我重新陷入沙發(fā),感到一陣絕望。
聽著,希望是個磨人的東西,但絕望,簡直就不是個東西!但無論如何,我都得承認,我根本就沒點外賣。快遞更不可能了,大多數(shù)快遞員的號碼,都會被標記。互聯(lián)網(wǎng)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平凡又努力的普通人。
那這列號碼的主人,究竟是誰?
突然,手機響了,又是那個號碼!
不,這不可能!
我明明——設置了靜音,怎么會!
6.
我從沙發(fā)上彈起,像握著一顆定時炸彈,不知如何是好。這是第二回打進來了,準是重要電話,可既然有重要的事情,為什么不先發(fā)個文字信息,預告一下呢?沒有預告的電話,簡直就像是未經(jīng)許可的親吻,再好的關系,也是種冒犯!
快來不及了,鈴聲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三十來秒,再不接,就會自動掛斷。如果對方是個重要的人,這樣忽略對方的電話,可就太不禮貌了。
我將手機貼近耳朵,五官痛苦地皺成一團。三二一,摁下接聽,又迅速拉遠,那雙左紅右綠的惡魔之眼,瞬間熄滅,可鈴聲依舊在響!難道是……手機卡住了?或者,是信號不好?
我把手機舉過頭頂,晃了晃,身子也隨之失去重心,腳脖子一軟,一頭栽進了沙發(fā)里。再爬起身,眼前被揉進了一團云霧,模糊不清。我用力眨眨眼,然后——夢就醒了。
7.
鈴聲依舊刺耳,我鉆出被窩,喘著粗氣,抓起手機,才意識到,是昨晚睡前,定的鬧鈴。
一場虛驚,一場虛驚,我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渾身舒坦地重新躺進被窩,剛要放下手機,卻發(fā)現(xiàn)屏幕上竟掛著——兩個未見來電!
還是同一個號碼。
同一個號碼,打了兩次!
這充分說明了問題的嚴重性。
可更嚴重的是——電話又打進來了……
我不敢接,又不敢拒接,拇指在紅綠兩只“瞳孔”前,游移不定。我喉嚨發(fā)緊,用力咽了口唾沫,卻被嗆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手一抖,接通了……
這一刻,我再害怕,也無濟于事了。
只能——屏住呼吸,等對方,先開口。
在他出聲之前,我要努力——扮演空氣。
#然后,夢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