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麥,雞湯面,以及家鄉

根據我的護照出入境記錄,到今天為止,我有兩年又九個月沒有踏上中國土地。

根據我正常的計算能力,有五年沒有在家過年。

六年前我拖著兩個行李箱飛來美國東岸,畢業,找一份華爾街工作,繼而跳槽到一個熱門創業公司,每天早上吃燕麥,中午吃沙拉,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跑步,每天晚上看一點netflix。生活在面前無比平淡的徐徐展開,我卻在二十五歲這一年,經歷了無與倫比的四分之一人生危機。

焦慮,害怕失去現在的生活,也不知道未來的道路該怎么走;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機器取代,也不清楚是不是已經到了時候要回歸家庭洗手做湯。這樣的憂慮幾乎每天都在我的頭腦里發生,在異鄉的設置里被共振放大。排隊買午飯的時候,乘地鐵的時候,戴著耳機裝模作樣努力工作的時候,周圍圍繞著世界上各種不同血統和種族的人,他們的臉上斬釘截鐵寫著生活不易,你卻也清楚地知道這些煩憂與你不同及無關。他們會在你問他們今天怎么樣的時機械化的說一句不錯,聽到你馬上去看醫生的時候聳聳肩說句我很抱歉。

年少時候的成長環境讓我們把故鄉的山水故鄉的人故鄉的食物等同于安全的可依靠的。在這個所謂世界最包容的城市里,你可以輕而易舉的找到高中同學,可以做二十分鐘地鐵就能吃一碗還算正宗的牛肉面,可以直接拿起手機給家里打一個微信視頻。可是那份深入十八年的成長過程中的歸屬感,在這個遙遠的大陸上被生生剝離。

安全感是一個很虛幻的詞。很難描述,卻深入體膚。大學的時候每次假期回國,我爸總是會在我上飛機的那天去菜場買一只母雞,當場宰殺,只放蔥姜,放在砂鍋里熬。雞湯的熬煮經過了我飛越北美大陸和太平洋的時間,脂肪逐漸融化在湯里,清甜發亮。風塵仆仆趕回家,不論飛機勞頓或是兩地時差,永遠要用這樣的雞湯煮一碗面,加上一只已經燉到松軟卻還沒有散架的雞腿。雞肉油脂的香氣比豬油的鋪天蓋地要含蓄,卻也更悠長。它們均勻裹在當天菜場買的的鮮切面上,油脂和淀粉碰撞出的安全感,是童年的冬天,在白熾燈下毫無煩惱的喝下一碗湯,擔憂的不過是之后半個小時的語文作業。只有吃完這碗面,才覺得到了家。也才可以安心去睡。


食物給我們的安全感,就這樣深深埋藏在每一步成長的痕跡里面。在某個電梯開門的瞬間,突然被記起。我們卻也只能笑著揮揮手,去買另外一盆沙拉。

我,還有我的朋友們,就這樣在這個陌生的大路上平凡而瑣碎的生活著。在許多人眼里,不過是一群不算體會人間疾苦的少年們的無病呻吟。但那些夜里的輾轉反側,那些電腦前的輕聲嘆息,卻也是真的。我想把他們記錄下來,記錄那些風塵仆仆舟車勞頓,也記錄那些回到家喝下那碗湯的時刻。那個時刻你什么都沒有在想,腦中因為疲憊而一切空白。但你知道你是安全的。你知道周圍的人在愛你,你知道這個小小的房子是你的避風港,你知道喝下這碗湯以后你可以睡個好覺。

希望你睡個好覺。哪怕老板又無端讓你加了三個小時班,哪怕前男友在朋友圈曬婚紗照,哪怕你疲憊了一天回家只有力氣煮一碗速溶燕麥,你也得好好對自己說一切都會好的。會有一個地方,可以喝到一碗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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