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有突如其來的遭遇,其實就是命運當頭,無可扭轉。
天殘門執掌江湖數十年,卻還是沒能逃脫命運的腥風。
掌門人天殘孤老已經下定了主意,要旗下十二弟子于明日十二個時辰分別下山,去天池采摘“明火”。
“從沒有人見過它。”黃衣秀士是這樣說的,“但是掌門夫人的性命也只有這一個火種的烤炙,才有復原的希望。”
“明火”,世間陽氣最盛之火種,它是上古遺落的火種,隱藏在天池,卻無人知道它的具體下落。
黃衣秀士是天殘門最有智慧的人了,他說的話,掌門人天殘孤老也是言聽計從。更何況如今有了性命之憂的人,是他的掌門夫人秀珠。
除了掌門和黃衣秀士,沒有人見過掌門夫人的樣貌,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其中的利害。
天殘孤老年近四十的時候娶的秀珠,且不說娶到之后的寵溺,就連娶秀珠之前,也是轟動了整個天殘門。
天殘孤老與秀珠的大婚之日,是天殘門原掌門夫人如梅的暴亡之時。
多么不祥的女子。
但,天殘孤老并不這么覺得。
秀珠是他二十歲行走江湖之時,在路邊撿到的嬰孩,那時不知哪里來的憐憫之心,竟鬼使神差地帶她到了天殘門。
是偶爾一次在后山閉關出來之后,他才發現了已經出落成大姑娘的秀珠的。在此之前,他甚至都忘了自家的后山還籠著這么一個人。
二十年的時間,秀珠不知從哪里得來的靈秀之氣,出落得婷婷玉立,清新雅致,不知道的,或許會以為是仙女下凡。
“我叫秀珠。”
天殘孤老覺得名字有些耳熟,他忘了這是二十年前他把路上撿到的嬰孩遞給太姑悔宗的時候,她替孩子起的名字。二十年,他也忘了有一個女孩在后山已經悄悄長成。
她說太姑悔宗已死。
“她大概活了有一百歲吧?”孤老問她。
“她活了一百二十歲。”秀珠答。
他決定娶她。并娶了她。
2
冥白是天殘門第五代“十二子”中位列第九的,武功算不上最好,悟性算不上最高。或許是眾多師兄弟中,最容易被師傅忽視的一個。
他被安排在翌日申時下山。
子時的天殘門大殿,燭光熒熒。第一柱香已經燒盡,大師兄術青三拜而出,向東而行。其余弟子躬身而立,靜候良時。
丑時,二師兄錦青三拜而出,其余人似乎已經入定般端坐于大殿。
夜已深,或許只有打坐才能定神。
此去路途遙遠不說,也是要拼了性命的。天殘孤老交代,帶不回“明火”火種者,無需再回天殘門。
經過百年風雨歷練的天殘門,已是武林中最大的門派,得罪了掌門的人,大概就是與整個武林為敵的人。
“你出來。”冥白聽見一聲召喚,急急地出了大殿門。
出了門,西南邊有一片樹林,冥白跟著走了進去。
身影突然站定,轉過身來。杏眼如泉,柳眉似月,映襯著一張煞白的臉。
“你應是愿意帶我走的。”女子輕輕地皺著眉,盯著冥白的眼睛。
冥白一時間有些錯愕。除了掌門夫人的隨身侍女會成群而行,天殘門還未見過深夜獨自出行的女子。
女子也不等冥白說話,隨手塞了一個帕子給他。
“你只須帶著它便可。”說完,幽幽地一個眼神轉去,隱入黑夜之中。
3
申時,西方天邊紅日正濃,斜陽將大殿蓋上一層朦朧的淺白。
冥白向師祖的牌位恭敬叩首。
一方玄色的手帕順著他揖拜的身體,從胸前飄然落地。
一汪杏眼如泉,一雙柳眉似月。帕上繡著的,竟是昨夜打坐時夢到的女子。
“你只須帶著它便可。”女子昨夜的交代又飄到耳邊。
冥白倉皇地拾起玄帕,捏在手中,四顧三位師弟,他們還在閉目靜坐之中。申時的鐘聲敲響,冥白起身,向著西方飄然而出。
天殘門的朱色通道霎時排排啟開,冥白只聽見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玄色的繡帕還捏在手中,似乎要擠出汗來。
身子漸沉。
不多時,送行的殘風戛然而止,冥白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天殘山外的竹林之中。
夕陽落在山腰,圓圓的,紅紅的,像一顆燃盡的火種。
“松開我吧。”有女子弱弱的說話聲。
4
又到子時,夜黑星疏。
黃衣秀士雙眉微蹙,右手按著掌門夫人秀珠的左手寸口:脈如游絲,沉浮不定。
“你可有把握?”天殘孤老雙眼泛著絕望的微光。
“申時之后,夫人的脈象開始沉浮不定,像是在與這死神搏斗。”黃衣秀士說,“脈雖孱弱,但生命力卻漸漸頑強起來。”
天殘孤老的神色倏地泛紅,眼中難掩驚喜之色。
秀珠若能熬得過黃衣秀士用冰清丸支撐著的七七四十九天,一切就指望天殘十二子的功夫了。
大弟子術青是掌門天殘孤老最看中的一個,他得了孤老真傳,功夫在整個武林找不到第二個敵手,他找到“明火”的希望最大。
二弟子錦青也是有希望的人選之一,他武功雖不及術青,但天生聰慧過人,找到眾人難覓的“明火”也似乎是有些把握。
其余人就都是一些泛泛之輩了,孤老并不放在心上。
之所以都放他們出山,一是聽了黃衣秀士的提議,叫他們出去歷練歷練,二來,這七七四十九天,對天殘孤老來說,又是十年一度的劫難,每到這時,他都得閉關修煉。
利用這個機會,他要讓他們為他出征,為他帶來世間極陽之物“明火”,這樣,秀珠才能醒來。秀珠醒來,自己這十年的功夫便沒有白費。
如果諸事都順,等他出關之后,秀珠便是天殘門繼如梅之后又一個為天殘掌門獻身的亡魂。
5
“你叫我秀珠好了。”
冥白愣在原地,看著玄色繡帕上的女子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杏眼如泉,柳眉似月。
秀珠?第二任掌門夫人不也叫作“秀珠”嗎?
他不敢出聲。
“你猜得對,我就是那個秀珠。”女子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地笑,“你怕了嗎?”
“沒有。”冥白辯解。
“怕,是正常的。”她不再繼續解釋,而是徐徐向著太陽落山的方向獨自前行,“那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冥白哪里會怕?他只是被這女子的樣貌驚呆了而已。
那美若天仙的神態,有一種攝人魂魄的美。
被她攝了魂魄的人,怎么能就此離開?
他呆呆地跟了上去。
“掌門夫人”,冥白開口問道,“你如何能跟著我來到天殘山外的?”
“因為你身上有我的繡帕。”她說話時,只看著前方,并不看身后跟著的冥白。
“可以隨著一方繡帕出來的,恐怕并不是人。”冥白看著秀珠的背影,邊走邊說。
前面的背影停下了腳步,轉身,神色幽幽。
“你不像看起來那么笨。”她說,“你現在看到的,的確不是秀珠本人。我是她的魂。”
6
所有人的命運,仿佛是早就被老天安排妥當一樣,遇見的人,他總與你的將來息息相關。
三十年前,當秀珠還是一個棄嬰的時候,她與天殘孤老的相遇便是注定了的。
那時的孤老還不老,他只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他叫極孤,天殘門第四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一個。
秀珠的出世注定是一個迷。
沒有人知道她被何人遺棄在天殘山下。
他們的相遇也是個迷。
沒有人知道,一向孤傲冷血的天殘極孤怎么會突發憐憫之心,帶她到天殘山,交給太姑悔宗撫養。
中間的二十年,他們沒有再見。
天殘極孤作了天殘門掌門,稱作“孤老”。秀珠在后山與太姑相依,山中的秀色,將她出落成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
再次相遇的時候,是孤老第一次閉關修煉完成。
之后,第二任掌門夫人便有了最合適的人選。
“旬煉”,這是天殘門修養之中至高的絕密,也是天殘門歷任掌門能夠稱霸武林的原因。有了秀珠的出現,第一任掌門夫人如梅就能死得其所。
這便是天作之合。
7
“你可聽過天殘‘旬煉’這個法門?”秀珠問冥白。
不覺間,他們已經結伴而行了十日。
天池路遠,即便是腿腳上使了功夫,也抵不過山路崎嶇,野獸橫生。一路走來,不只費力,也很費神。每行兩日,便要休息一夜。
這是第十天的夜里,秀珠問冥白的話。
“旬煉?”作為天殘門最不受師傅器重的弟子,冥白又怎會聽說這種門派機密。
“沒有。”他說。
“那你自然也不知道,我為什么不顧性命,也要將靈魂束于這繡帕之中,隨你前往天池。”
“不知道。”
“你向來都是心中有問題,但從來不問?”
“別人愿意告訴我,我就聽,不愿告訴我,證明我不該知道。”
冥白真的是一個最好的人選。黃衣秀士當時就是這樣告訴她的。
秀珠問過黃衣秀士,為何不是大弟子術青或者二弟子錦青?他說,這世間沒有一個十全十美的人,孤老給了術青功力,老天便不會給他智力;老天給了錦青智力,孤老便會少教他幾分功力。
以天殘孤老的心胸,很難打造出一個超越自己的完美弟子。
“十二子”中,只有“申子”冥白,功力和智力都不出色,但他有足夠的靜力,有此一項,便能成大事。
秀珠開始對黃衣秀士有了些許贊同,是他說服孤老,讓“天殘十二子”全部下山去尋找“明火”的。一個在天殘掌門眼皮底下放走掌門夫人的人,他的智慧,無人能比。
而此刻,躺在天殘孤老眼前的那個氣若游絲的秀珠,只是一具能穩住孤老的皮囊而已。
“所以,我相信,你能帶我找到‘明火’。”秀珠收回神思,看著冥白說。
“我也相信。”
他這句話冒得突然,且語氣堅定。
秀珠也不覺心中一動。
“只要你相信,你就能做成。”這是悔宗太姑臨終時叮囑她的。
8
每個人出生在世,都帶著使命。
沒有離開天殘門之前,冥白一直都沒有覺得自己此生是帶著什么使命。或許找到天池,找到“明火”便是他最真切的一次使命。
當然,即使最初冥白覺得這并不是一個多么偉大的任務,但走著走著,這任務便生出了它偉大的意義。
這是對眼前這女子的救贖。這就夠了。
目標明確之后,想要辦成一件事,就顯得容易很多。
第二十日的時候,冥白和秀珠已經行至南冥。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
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
秀珠望著遠處高聳入云的山峰,對冥白輕輕地點頭:“我們大概是快到了。”
冥白也望著天邊若有所思。
來時二十日,返程也得二十日,那么,他們在天池逗留并找尋“明火”的時間,最多也只有九天了。
9
天地混元時期的火種,在開天辟地之后落入凡間,帶著天地間最盛的陽氣。
秀珠的身體需要它,否則,黃衣秀士在天殘門苦苦支撐的那一具皮囊將會如秋葉般腐朽成灰。
天殘孤老也需要它,因為他培育了十年,即將為他“旬煉”而用的極陰之女秀珠的生死,關系著他天殘掌門江湖地位的延續。
天殘掌門,每十年,都要吸取一個極陰極柔極美的處女之血去滋養陽氣。
陰極陽生,采陰便是補陽。
天殘門,之所以稱作“天殘門”,或許是因為這做法實在是極其殘忍。
每一次“旬煉”開始之前的這七七四十九天,也是天殘掌門生命中最脆弱的四十九天,每十年的這四十九天,天殘掌門就會閉關修煉,以養真氣。
“天殘十二子”出山之后,天殘孤老已經開始閉關。
上一任掌門夫人如梅那美艷的干尸還存在這后山的閉關之所。可憐的女人,被稱作掌門夫人的女人,不過只是雄鷹嘴邊的一枚肥肉。
沒看到刀斧時,肥肉通常并不知道自己將是別人嘴里的美味。
但秀珠卻不小心提前知道了。
因為天殘孤老的智囊黃衣秀士想讓她知道。他不想讓她為了孤老膨脹的欲望而死,那樣不值。
用他的話說,“我見猶憐”。極美的女子,自有人愿意保護。
所以,秀珠在天殘孤老即將閉關的時候,突然臥病不起。而黃衣秀士又用最玄妙的方式,讓她的靈魂出了竅。
秀珠只要趕在“天殘十二子”之前采到“明火”的火種,她的靈魂便可得救,肉體便可逃離天殘孤老的掌控。而在出關之日得不到極陰女子血肉的掌門人,則會失去“旬煉”的庇護,而成為一個只會武藝的普通人。
一個武林至尊若是突然降為普通人,天知道他會經歷什么。
10
到了南冥之后的一切,開始變得不同。
每走一段路,都能看到一具天殘門弟子業已干涸的尸身。
冥白發現的第一具尸體,就是十二弟“亥子”烏玄,可見,“天殘十二子”已經全部抵達天池。
接著發現了老七“中白”和老八“魂白”的尸體。
每個人死亡的時間雖不一樣,但死法卻大致相同。
尸體都像是被吸干了血液和腦髓,整個人只剩下干枯的皮膚包裹著骷髏,眼球噴薄欲出。百會穴上開了極細極深的一個孔,從里面滲出點點猩紅。
是天殘門的致命一招“殘陽泣血”。
“看來,天殘十二子已經起了內訌。”玄色的繡帕在冥白的懷中開口說話。越是靠近天池,她越感到自己的魂魄難以成型,只好重新束進繡帕之中。
雖然心里已經承認,但冥白只是默不作聲。
也許“天殘十二子”之中能活著回到天殘山的,只有一人。就是那個搶到“明火”的人。
這就是天殘孤老的另一番意圖。
因為天殘門向來只有一個傳人,而這個傳人往往都是在眾師兄弟中最出色、最兇狠的那個。不出色的天殘門人,都得死。
大家從入門的時候就被告訴過這個規矩,但誰也沒想到,這一天竟會來得這么突然,這么快。
遠遠的,又有血腥味撲鼻而來,冥白加快腳步順著氣味趕向前去。
果然是大師兄術青。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開,東方的日光還未起來。青色的云光里,掛著三道血色的“彩虹”。
“彩虹”的一邊是大師兄術青倒掛在空中的身體,紅得泛紫的長發垂在風中飄揚,像是一棵樹根從彩虹的另一端汲取著人血。
“彩虹”的另一邊,是四子靈朱、五子戟朱和“戌子”惇玄。他們三人身體單薄地橫在地上,發束齊齊地飄向大師兄術青的方向,發束中噴薄而出的鮮血掛出了天邊血色的“彩虹”。
冥白看得驚呆了。
他不是沒有殺過人,他只是沒有見過從小一同長大的同門師兄弟使出本門絕技來相互廝殺。
“‘天殘十二子’中,六人已死。你也該步步為營了。”冥白懷里飄出秀珠細細地說話聲。
“我想,我動不了手。”冥白藏身在一片茂密的樹叢里面。
“但你心里清楚,你們最后只能活著走出一人,其余的都將是這天池腳下的死人。”秀珠說著脫了身,站在冥白面前,臉上蒙著那玄色的繡帕。
冥白看著她,抿緊了嘴唇,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怕死。”
從前的冥白的確沒怕過死,因為他并不懂得生的意義。而此刻,就在他看見大師兄那一招“殘陽泣血”吸干了其他幾位師兄弟身體的那一刻,他突然緊張起自己的性命來。
“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了之后,你無人依靠。”這后半句,他沒有說出口。
怎能說得出口?對面的女人,是掌門夫人的靈魂。
她要的是救命的“明火”,而他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命能為她搶奪得到。
11
“今天是我們出山的第二十八日,也是倒數第二日。今明兩日若還不能帶回‘明火’,加上返程需要的二十日,天殘孤老設下的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就破了。”秀珠說得不緊不慢。
若是破了四十九天的時限,天殘孤老失去倚仗,這一切似乎還會變得簡單一些,死的人或許會少一些。
秀珠此刻甚至覺得,如果沒有人拼死為天殘孤老拿到“明火”,至少自己和冥白就都可以得到解脫。
然而,現實總比想象殘忍。
冥白是一路循著血腥之氣前行的。因為他知道,有血腥的地方,就有殺戮,有殺戮的地方,就是師兄弟們行進的方向。
所有人都有可能比他先抵達,但他們一路會為了爭斗而相互廝殺。冥白并不現身,他只是默默地觀看,只有跟著勝利者的足跡,才能最快找到目標。
這一路,又看到了三子風青和六子氶朱死于非命。
大師兄術青武功了得,連師傅天殘孤老都說他將來可以稱霸武林。天殘門的其他弟子要與他爭斗,其結果都只是速死而已。
冥白突然想到了二師兄錦青,這一路上,都沒有見到他的人影,聰明如他,難道早已得了“明火”,在返程的途中了?
“‘十二子’中,現在還活著的,應該就是術青、錦青、你,還有酉子離玄了。”秀珠說,“看了這一路術青的殺戮,卻沒看到錦青的人影。你說他會在哪里?”
冥白思索一陣,便折身向來時的路走去。
“你要返程?”秀珠問。
“對。”
“你斷定錦青已經返程?”
“我不敢斷定他現在已經返程,但我敢斷定,如果我不返程,下一個死在天池的人,就是我。”
冥白的話說得在理。
“以二師兄的才智見識,他一定是能找到‘明火’。”他繼續說,“以大師兄的絕世武功,他一定能殺了與他爭搶的所有人。”
“那我們不如坐山觀虎斗。”秀珠說出了冥白的心思。
“你肯下這樣的賭注?”冥白想聽到秀珠的一句認可。
她說:“我們別無選擇。”
12
四十八日之后的天殘門沉浸在一片莊嚴肅穆之中。
掌門閉關期間,停止一切練武喧嘩,整個天殘山仿佛一個昏昏欲睡的老人。
酉時剛過,便有一道赤光閃進天殘門主殿。
果然是錦青。
是帶著“明火”的錦青。
“錦青,你回來了?”黃衣秀士端坐在殿前的蒲團上,雙目微閉。
二子錦青能夠成功返回,那其余人的生死已然明了。看來不可一世的大弟子術青也已命喪黃泉了。
這世間,動手的,終敵不過動腦的。
“我師傅還未出關?”錦青反問。
錦青已不再是四十八天前的錦青,也不再是二十多年來謹小慎微的錦青。他帶著勝利的果實回到天殘山,這已經足夠說明,他是“天殘十二子”中,唯一一個能夠配得起“天殘第五代傳人”的人。
“就剩一日了。”黃衣秀士站起身,端端正正地回答,然后端了一碗茶走到錦青面前。
“這是清心湯,專為掌門特供的茶。今日先請錦青品嘗品嘗。”
這句話像是說到了錦青的心里頭,他含笑點頭,輕輕啜了一口。
就這輕輕的一口,卻生生嗆得錦青大咳不止。
聽到錦青的咳聲,一個黑影如鬼魅般閃進殿中。“師兄,”黑影言語中關切萬分,“你沒事吧?”
黃衣秀士哈哈大笑,“離玄,你認為我會對錦青做什么手腳嗎?”
黑影察覺自己的失態,閉口立在一邊。黃衣秀士為錦青另上了一碗茶,換下了“清心湯”。
忽見“申子”冥白從殿內的側門現身出來。
二子錦青和“戌子”離玄同時愣了一下,相視一眼:原來還有漏網之魚。
冥白站定,還未開口,錦青冷冷的眼神已經掃過他的全身,盯在他手中的繡帕上。
“想不到九弟還有如此嗜好,身上竟帶著女人的繡帕。”
冥白順手將玄色繡帕蓋在剛剛黃衣秀士換下的“清心湯”的茶碗上,對著錦青說:“聽到師兄大咳,想必這茶并不順口,我是來給師兄清理這碗剩茶的。”
站在錦青身旁的離玄變了語氣:“冥白師兄,你什么時候開始關心起二師兄了?莫不是知道‘明火’火種已經被我們帶回,你有什么想法不成?”
冥白并沒有答話。黃衣秀士卻哈哈大笑起來,“離玄,你在開什么玩笑?冥白才是帶回‘明火’的人啊。”
話音未落,錦青突然臉色一變,起身逼向冥白,殿內頓時白煙四起,殺氣騰騰。
沒有刀光劍影,只有青一白兩個旋動的身影在朦朧中閃爍糾纏。
后山中突然有火光四射,“咚”,天崩地裂般地一個聲音響徹云霄。前院的正殿也被震塌了一堵外墻。
一青一白兩個打斗的身影旋即站定,卷起的塵埃也紛紛落定。大家同時好奇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遠處黃衣秀士懷中端著一個長長的人體從硝煙中走了出來。一邊黑色的長發拖地,另一邊白色的衣袂飄零。
一青一白同時驚呼一聲,奔向前去。冥白喚的是“秀珠”;錦青喊的是“師傅”。
一個以為失去了還未表達的摯愛,另一個以為要錯過即將到手的名份。
兩個人臉上都掛著悲憤。
募地,黃衣秀士的表情瞬間僵硬,身體頓在那里。手中的人體被一陣青風卷了過來,落在錦青、冥白和離玄的面前。
是天殘孤老的尸身,像是被火藥炸死的樣子。
冥白長長地吐了口氣。黃衣秀士的身體卻在不遠處砰然倒地。
錦青收回白爪,含胸而立。
“想不到,我自詡聰明,竟被你這毫不起眼的冥白和這老謀深算的黃衣老道合起來騙了。”他口中也噴出一股腥紅,眼珠和面龐也迅速變得蠟黃干枯。
是的,就是黃衣秀士特制的那一碗“清心湯”,帶出了錦青含在舌底的“明火”的陽氣,連帶著他自身的陽氣也隨之盡失。而那一股天地間極盛的“明火”,已隨著那剩下的半碗茶,被吸入了秀珠的玄帕之中。
錦青最后一招狠手雖然殺死了黃衣秀士,但剛才和冥白的打斗已將他殘存的真氣耗盡。看到師傅的尸體,殘存的一絲希望在他身體里幻滅。
離玄瘋了似的抱起錦青干涸的尸體,痛哭失聲。
一個曼妙的身影從煙霧中裊裊而下,杏眼如泉,柳眉似月,眉心多了一點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