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語言 07 驟雨

《無聲的語言》/文/蔣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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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悠然靠坐在深藍色格子沙發上,電視頻道在她手指的授意下,由著遙控器的擺布,不停地換。

餐桌旁,趙陳像故意似的,把背弓彎,看手機新聞。餐桌正上方的方形吊燈把他的一半頭發映照得發了白,手機屏幕的明滅又讓他的臉色閃爍不定。

趙恬恬輕飄飄地陸續走過兩人的身邊,從窗臺上拿起一個剛剛晾干的被茶葉水浸濕的作業本后,心情復雜地原路返回。

她這一來一回,把許多無能為力的想法給消散出去了。她越來越習慣看著家里主要成員之間的互相漠視,甚至開始認為,這種帶著積怨的漠視,才是家庭得以長久的必須。

正是月底的假期,趙恬恬本來希望能好好跟父母聊聊天,卻沒想到,他們并沒有像別人說的夫妻那樣,床頭吵架床尾和。

河水在春天太陽的烘烤下,像美味的芝士面包,變得膨脹松軟,水流沖擊卵石,形成一個個氣性鼓包,破裂后,水又沖向下一塊巖石。

趙恬恬的棕色平底系帶涼鞋在水流和卵石的爭搶中松開扣子。

陳悠然躺在石灘上,用天然的溫熱石頭按摩自己的脊背。趙陳則袒露著胸懷,和幾個游泳的男人站在水里聊天。

她光著一只腳,將尋找涼鞋的時間向后拖延,不僅因為希望渺茫,還因為她想得到一雙新的,那種露出潔白腳背的只有一根細帶子的涼鞋。

雪花商場的敗落幾乎是與趙恬恬搬家過去是同時發生的。某個夜里,雷聲大做,一個巨大的火球,乘著雨勢從天而降。可能是速度太快走錯了路,火球左沖右突,吞沒了無辜沉睡的母女。她們正是雪花商場的最大股東的妻兒。

天空上積攢了太多的水,在一場肆虐的暴雨過后,仍需要一段時間來排放干凈。

細細的雨絲,伴著霧氣,把整個城市罩得灰蒙蒙的。有的人打著傘,按著原來的步子,毫不介意地走著,有的加急了腳步,害怕似的趕。

可最終,雨總會悄然地走,一點痕跡也沒有。

西面那條街人流稀少,從牌樓下的小面館里飄出烤肉的香味。向北是一條種著楊樹的街道,樹葉在雨水流成的小溪中向前慢慢地游。

一個賣冰淇淋的小商店門口,站著一個穿粉花長裙的長卷發女人,她的身邊立著一個穿小學校服的胖男孩子。她問男孩:你吃一個巧克力和一個香草的行嗎?

再往西就是一座橋,橋上的水從兩側的洞里漏到下面的河里去了。河水湍急,已經上漲地漫過了最底層供人行走觀光的小路,打著圈,畫著漩渦,你推我搡地往前跑。

雨中的時間是靜止的,整個世界都停止了。這靜止是快樂的,專門為那些能靜下心來欣賞他的人而存在著。你要是這樣一個人,你就會知道,那街道上川流的車輛,那打著傘匆匆而行的人們,都是靜止的。同樣快樂的,是那雨的干凈。

雨是最干凈的東西了,它從天而降,看過了世間百態,倒沒有一點被污染,還是那么晶瑩剔透的。雨與水是不一樣的。水有很多種,每一種水都是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形態,但那些都是水。

水順著小吃街的街口往下流,經過那一排大楊樹,帶著樹葉看了看賣冰淇淋的小店,在橋頭的一排十公分寬的空洞漏到河水里去。那水臟的不能再臟了,可街道卻越來越干凈,瑩瑩的閃著光。

再大的雨,也不能洗凈水泥墻壁里封閉的氤氳。

趙恬恬拿著藍色的檔案夾,站在指定的路口記錄車輛信息。那是一個社會實踐作業,為的是對比天氣變化對本城市的私家車出行的影響。

她從外面進來,只比陳悠然晚了一個半小時。

在門廊處,裝滿鞋的柜子端正的躺在地上,就好像它本來就應該是那樣擺放的。柜子上方懸掛的幾條珠鏈被扯掉了,珠子滾了一地,黑色的珠子就像一顆一顆的瞳仁,是水晶,滾落在深胡桃色的地板上。

廚房門口,有一堆破碎的碗碟,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人會相信那些東西會那樣堆在那里。碗碎成兩塊或者三塊,在其中一塊瓷片里還有某一個盤子的一角;一把勺子斷成兩半,其他的許多把積了泥垢的散落在各處。抬頭往上看,深藍色的櫥柜門全開著,里面潔白一片。

客廳地面上有很多玻璃水杯的碎片。

電視里播放著新聞節目,主持人按部就班的念稿子,一字一頓的,始終如一的聲音,百年不變的樣子。

“離婚離婚,除了離婚,你還能說出什么?”對這場暴風驟雨,陳悠然本來是氣定神閑的。

“沒有了。”趙陳咆哮一聲,冷眼看著從地板上反射出的陳悠然的影子。

“那你總得說出來到底是為什么吧?”陳悠然的話里,夾雜著老師訊斥學生時的那種厭惡。

“為什么,你別管,總之咱倆過不下去。”趙陳的聲音越來越大,不時用舌頭舔嘴唇,還伴隨著每說一句就從桌上拿起一個水杯,使勁地砸在地上。

陳悠然站起身,大叫了一聲,想要阻止趙陳的破壞。“你就只有傷害我的能力,要掙錢掙不來,要家里和和睦睦的也不行嗎?”

“是不是不和睦,你就能答應離婚?”趙陳捉住陳悠然的話頭,突然停下嘴里低聲的詛咒,瞪住了眼問。

“你先說,是不是外面有人?”陳悠然向前幾步,用她獨有的昂起下吧的逼人姿勢,大聲地問。

“那跟你沒關系,我說離婚,就是離婚,別他媽的扯別的!”趙陳說完又拿起兩個杯子,一前一后擲在地上,嚇得陳悠然一抖,向后退了兩步。

一塊鋒利的碎片從地板上彈跳起來,把陳悠然的一側臉頰劃出長長一道血痕。

“我告訴你趙陳,你要是在外邊有人,你趁早跟她斷了,不然我讓你凈身出戶!”陳悠然冷笑一聲接著說,“就你那兩下子,用不了半年,就是個要飯的,到時候別怪我不認你!你自己可想好。”

陳悠然說完,轉身要回臥室去換衣服,她實在無法再在這地方待下去。

轉過身,陳悠然剛要邁步,腦后突然覺得受力,隨即身子向后一傾,被用極大力量扯住斜在當場。她被趙陳從身后死死抓住頭發,就像一個掛在鐵鉤上的死魚,只能用手緊握著頭發來阻止疼痛蔓延。

趙陳用力拉起陳悠然,使勁拖到玻璃碎片最密集的地方,用力把她往地上一摜。

背后密集的刺痛后,接二連三的踢蹬迎面而來,在陳悠然的臉上和身上發出嗵嗵聲響。她連想都來不及就陷入了昏迷。

一瞬間,血味混合著玻璃碎片的晶瑩冷氣,從客廳的地面向著四處蔓延。到每個房間,每個角落;從茶幾的一角,一顆孤零零的桃核,到每一面墻壁和天花板、家中的花草和魚缸里幸存下來的幾條布滿黑斑的鸚鵡魚。

趙陳好像剛從冰冷的樹洞里爬出來的熊,滿心歡喜地接受太陽的照射似的,伸開兩只手掌,一邊深呼吸,一邊睜大眼睛看著。

突然,他扯掉了陳悠然身上的所有衣服,像個瘋了的屠夫,在她昏迷中,兩手拿起水杯的碎片,一邊咒罵,一邊在她的身上的無害性命處,又刮切了幾十下。

恨意的釋放,填補了他多年的寂寞空虛,好像只有這幾十下的破開皮肉的聲音才是他的生命,而那個如行尸般立在當地的人,只是一團從胸口幾噯出來的一大口氣。


四下里一片寂靜。只有滿地易碎容器,陪著陳悠然。

趙陳已經先一步走了。

十幾年的婚姻,在趙陳的心里,竟然只留下最后一具斑駁血痕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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