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們還抱有一線希望，希望新訓結束后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 ? ? ? ? ? ? ? ? ? ? ? ? ? ? ?【壹】

這里真是“鬼”的出奇：盛夏可飄雪降冰雹，轉瞬又幻為朗朗晴空，晝夜溫差達數十度。白天背心、夜里棉襖，是我們獨特的穿著。這里，寒冷是唯一的主題，冰雪是不二的主宰。不知哪位冷血無情的前輩，竟然看中了這個鬼地方。

牢騷歸牢騷，三個月的新訓還是非熬不可。三個月的新訓可用度日如年來形容。當我們在度日如年中終于熬到新訓結束時，連長的一句“歡迎你們就地下連”，猶如當頭一棍，砸得我們四肢發軟、兩眼漆黑。所謂就地，其實就是沒有了離開的希望。下連那天，連長說，這標志著你們已經完成了從一個老百姓到一個軍人的轉變！他說的熱血沸騰，我們聽得渾身冰涼。那天，天空灰暗、大雪紛飛，連隊的那幾只軍犬也莫名其妙的吼成一團，整個氣氛很適合大哭一場。

絕望之下，必有莽夫。果然，下連不久，便發生了“逃兵事件”，而且是“團伙出逃”。不過，由于他們經驗不足、出逃倉促而連隊防范嚴密、追逃及時，加之大雪封路、山大溝深，致使他們的“出逃”中途擱淺，最后只能束手就擒、狼狽而歸。

說實話，對于這伙“逃兵”，我們非但沒有鄙視，反倒生出幾分敬佩，認為他們勇氣可嘉，只是謀略不足而已。要知道，逃兵可是個不小的罪名，依照紀律，輕者要挨處分，重者可開除軍籍，若在戰時，則可就地處置。顯然，他們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五個人像五頭中彈的狗熊，個個面色蒼白，人人神情凄然。而我們的連長呢，竟是一言不發，在操場的雪地上踱來踱去，似乎事情與他無關，后來干脆逗起了那幾只來看熱鬧的軍犬。他的反常舉動使得氣氛愈加凝重，操場靜得可以聽到心跳和雪片落地聲。沉默沉默，不再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死亡。我們想，連長一定是在醞釀情緒、積蓄怒火，等著看吧，暴風雨很快便會來臨。把幾只軍犬趕走后，連長終于回到了操場，他先是搖頭苦笑，接著走到“逃兵”們跟前，竟然為他們擦起了眼淚，然后說了一句“入列吧”，便徑直離開了操場。而接下來，什么也沒有發生。一場轟轟烈烈的“逃兵事件”，就這樣有驚無險、無果而終。

那天之后，一切煥然一新。我們發現，連長雖然外表威嚴如山，但內心卻如詩如畫。閑暇的時候，他也哼唱流行歌曲、愛看武俠小說、喜歡談天說地，偶爾還寫幾句文盲也能聽懂的朦朧詩。為了學彈吉他，一連之長的他不惜屈尊拜我們新兵蛋子為師。連長是個老陜，他的業余最愛是吼秦腔，每天早操結束后，他都要“獻丑”一段，見我們反應不夠強烈，他會率先垂范并命令我們“熱烈鼓掌”。而讓那些“老山溝”感動讓我們崇拜的是，在他的精心策劃熱心鼓動下，幾位老少軍嫂竟然跋山涉水不遠千里將一群如花似玉的適齡姑娘帶到了我們的山溝，而且有多位被我們的連隊成功“收編”，成為我們后來的軍嫂。臨別時，她們淚眼朦朧、異口同聲說：這里真美、我們還會再來！

經她們這么一說，我們才忽然發現：我們的山溝，我們的連隊竟然真的很美呢！——原來，除了寒冷和冰雪，這里還有纖塵不染的天空、明亮溫暖的陽光、飛流直下的山泉、變幻莫測的流云、青翠挺拔的松林、竄來跳去的松鼠以及年輕可愛的我們！問題是，以前我們為何沒有發現呢？怪誰呢，只能怪你們有眼無珠！連長說。

? ? ? ? ? ? ? ? ? ? ? ? ? ? ? 【貳】

連長至今單身，這讓我們十分不安、千般不解。在我們眼里，連長不僅可愛，而且堪稱卓越和完美。卓越和完美來自他對“軍人”二字的卓越追求和完美詮釋。關于“軍人”，他有一句聽一聽就讓你熱血奔流的名言——軍人別無選擇，只能向死而生！他的座右銘是——流血流汗不流淚、掉皮掉肉不掉隊。哪怕你是一塊破銅爛鐵，一過他手，也會立刻成為一把精刀利劍。那幾位逃兵一夜間脫胎換骨，成為如今的尖兵，便是最好的證明。如果你見過他最初的照片，就知道，當年的他皮膚白凈、明眸皓齒、英氣逼人，是一個標準的美男子，只是后來才落成了今天的如此這般。如此這般的一個人，何以孤軍奮戰至今呢？是我們的連長不解風情，還是如今的女人有眼無珠？我們固執地認為，問題一定出在后者。

文工團要來慰問的消息，像一縷春風，吹得山溝冰消雪融、歌聲飛揚。相對于我們的興高采烈，老兵們的波瀾不驚，讓人覺得他們是在故作高深、假裝正經，誰知道這些老家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后來知道，老兵們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看出了一個門道：都夸山溝的官兵真可愛，但愿意留下來嫁到這里的女演員卻沒有一個。

在我們鑼鼓喧天的歡迎下，慰問團終于駕臨山溝。女演員果然美麗如花、動人心魂。當然，男演員也個個相貌不凡，只是顯得文弱有余、陽剛不足。演出在我們狂熱的掌聲中拉開序幕，在我們熱血沸騰、熱淚盈眶中結束，整個演出水乳交融、熱烈美好。如果不是發生了后來那個小小的意外，應該說，這次慰問，給我們留下了難忘而美好的印象。這個意外是:臨行前，一位女演員內急如廁，不幸滑進了連隊的茅廁；我們的一位戰友聞聲前往搭救，卻被女演員認為有“過分行為”。盡管后來意外得以化解，但那位女演員卻在我們心里失分不少，也讓我們想起了老兵們說的那個門道。

因為廁所事件，連長第一次受了處分。奇怪的是，我們的那位戰友卻平安無事。

就在那一年，連隊又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那位見義勇為的戰友考上了軍校，二是連長因年齡偏大被確定轉業。兩件事疊加在一起，我們的心情可想而知。

連長轉業的第二年，一位將軍來山溝視察，當得知連長被轉業時，將軍大發了一頓雷霆。聽得出，將軍是在為我們的連長鳴不平。將軍走后，我們天真的想：如果您老早來一年該有多好！

又過了一年，探家回來的司務長帶來了一個特大喜訊：連長結婚了！據他眉飛色舞地說，嫂子不僅賢惠，而且十分漂亮。“有多漂亮呢？”我們急切地問。“比那個掉進廁所的女演員漂亮一千倍！”聽了這話，我們真想把他扔進一旁的豬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