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八月七日下午
十七歲的簡七站在補習班旁邊的畫廊櫥窗前認真的欣賞一幅油畫。
嚴語:“簡七,你在看什么?啊,你又來看這幅油畫了,小傻瓜,冰激凌都化了。”
簡七:“干嘛呀,冰激凌就算化了我也沒說你可以吃呀。”
嚴語:“哈哈,我就吃。”
簡七:“奶油粘到臉上啦,你這只小花貓。”
嚴語:“喵~”
崔雪:“簡七、嚴語,休息時間過啦!”
嚴語:“真討厭啊,不愛上課。”
簡七:“走吧,不是說好,考同一所大學的嗎?”
二零一四年十一月十五日晚
二十二歲的簡七和嚴語面對面、靜靜的站在她們常去的歌廳的入口前哈著白氣。
簡七:“嚴語,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你喜歡小風呀。”
嚴語:“對不起,小七,我太害羞了。”
簡七:“你和小風竟然兩情相悅,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感覺我好白癡呀。”
嚴語:“對不起,小七,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一沖動就告白了,我沒想到他會答應。”
簡七:“傻瓜,這有什么好對不起的,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只可惜我這個革命戰友要退居二線了。”
嚴語:“不會的,小七,你是我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不會因為小風就離開你了。”
簡七:“哈哈,你現在這么說,但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只是個好朋友,但是,目前最重要的人這個位置我還不打算讓出喔。”
嚴語:“不會的,七,不會的!”
簡七:“嚴語,你先進去吧,小風在等你呢,我給小雪打個電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嚴語:“好吧。”
簡七:“媽媽,你在干嘛?”
于如:“寶貝,都這個點了,你怎么還沒休息啊?”
簡七:“沒事,就是想你啦。”
于如:“寶貝,你在那里生活的怎么樣呀?嚴語呢?你們還常常見面嗎?”
簡七:“當然啦,媽媽你知道嗎,嚴語交男朋友了!”
于如:“真的嗎?你和嚴語都是大姑娘了,我好高興,可惜嚴語的媽媽不在了,女兒第一次戀愛,這對一個母親來說是多么重要的時刻啊。”
簡七:“不是還有媽媽嘛,嚴語早就把媽媽當媽媽了。”
于如:“我的寶貝,你也快有男朋友了吧,媽媽不想讓你有男朋友呢。但是要是你有喜歡的人了,一定要告訴我啊。”
簡七:“媽媽你猜,嚴語的男朋友是誰?”
于如:“啊?難道我也認識?”
簡七:“是錢風。”
于如:“就是那個一天到晚和你打情罵俏的男孩?”
簡七:“媽媽你瞎說什么呀,什么打情罵俏,我們是哥們,我倆鬧著玩呢,你可別在嚴語面前這么說啊。”
于如:“知道了,知道了,嚴語和他在一起啦,那是個好男孩,你說是哥們到時候你可別反悔呀。”
簡七:“我才不會反悔呢!媽媽真是的,為什么要這么說,我真的為嚴語高興,除了我們,這世界上又多了一個愛她的人,多好呀。”
掛了電話,簡七去旁邊的24小時便利店買了一包煙。
錢風:“簡七,你怎么抽煙了?”
簡七:“小風?你出來干嘛?”
錢風:“你別藏了,我都看見了,給我一根。哈哈,沒想到媽媽的乖乖女也會抽煙。”
簡七:“你沒想到的事多著呢。我也有很多沒想到的事啊。”
錢風:“什么事?”
簡七:“不干你的事啦。趕緊抽,抽完快回去,你的女神好擔憂了。”
錢風:“不急,我想出來靜一靜。”
簡七:“我也是啊。為什么我想安靜的地方你總會出現,你快回去吧。”
他沒有動,她也沒有,煙草燃起的霧淡淡的包圍著兩個人。
——她其實不會抽煙。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三日下午五點零八分
錢風:“簡七,怎么辦,怎么辦!嚴語她出事了!你快來202醫院!”
簡七:“什么?她怎么了?小風?嚴語怎么了?”
錢風:“她的腳……”
簡七:“你好,請問有沒有救護車送來一位腳受傷的女孩?”
護士:“患者正在急救室動手術,家屬去那邊等一下吧。”
簡七:“小風,嚴語怎么樣了?你說話啊,你說話!”
錢風:“對不起,嚴語,對不起……”
——他在悲鳴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十七日晚
簡七:“小花貓,我來啦,今天好點了嗎?”
嚴語:“你來啦。”
簡七:“瞧你開心的。”
嚴語:“你每天都來,累不累啊。反正我的腳也不會好起來了,你不用跑那么勤的。”
簡七:“小花貓,沒事的,會沒事的好嗎?你記得我們剛相遇的時候嗎?那時候你媽媽還在生病,你爸爸又要上班又要照顧你媽媽,我爸爸把你領回家,你總是哭,那個時候我就發誓,我會一輩子在你身邊照顧你的,所以你不要難過好不好?”
嚴語:“小風呢?他怎么一直沒來?”
簡七:“他……,他可能心里沖擊太大了,過兩天他就會來的,好嗎?”
嚴語:“七,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簡七:“對呀,我是不會把寶座讓給別人的。以后,我就是你的雙腳。”
嚴語:“我會好起來嗎?”
簡七:“會的,我向你保證。”
嚴語:“你拿什么保證啊。”
簡七:“我拿我的性命和你保證,你一定會邁過這道檻,會重新幸福起來的。”
于如:“小七,你來啦?”
簡七:“媽,你怎么出去了?留下語兒一個人,怎么不告訴我一聲?”
嚴語:“小七,你別怪阿姨,是我讓她回去休息一下的,有護工在沒事的,一直都是阿姨在照顧我,她太辛苦了。”
于如:“沒事的,語兒,你對阿姨來說就和小七一樣。你好好休息,阿姨和小七去給你洗水果哈。”
于如:“小七,爸爸、媽媽已經給嚴語找了最好的醫院、最好的大夫,但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她的腳已經這個樣子,以后的生活,唉。”
簡七:“語兒爸爸呢?他怎么沒來?”
于如:“他就來那一次,說要是看見女兒這樣心里難受,就不肯再來了。”
簡七:“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父親!從小就對女兒不聞不問,就知道給錢,給錢就能買來愛嗎!”
于如:“你這傻孩子!天底下什么樣的父母沒有,你以為父母就都愛孩子嗎?你不要管大人的事,大人有大人的苦衷,別在嚴語面前提她爸爸知道嗎?”
簡七:“我不用提,語兒對他的心早就死了。”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十九日下午兩點十八分
于如:“小七呀,你在哪里?”
簡七:“我剛到公司,怎么了媽媽?”
于如:“七呀,原諒媽媽,媽媽就睡了一會兒……”(嗚咽)
簡七:“媽媽?嚴語怎么了?”
護士接過電話:“嚴語小姐她,跳樓了……”
——她的世界崩塌了
二零一六年三月二十二日
簡七:“叔叔,您還好嗎?”
嚴毅:“簡七呀,你怎么又來了?我一切都好,你不要老來了,太麻煩了。”
簡七:“叔叔,我放心不下您。”
嚴毅:“簡七,你的眼睛怎么又腫了?你又哭過了?你這傻孩子,怎么還哭啊,小語已經走了,讓她安心的走吧,我們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啊。”
簡七:“叔叔,這世界上,只有您是語兒的親人了,只有我們兩個會懷念語兒了,如果我們倆都向前看了,那么語兒不就等于根本就不在這世上了嗎?”
嚴毅:“小七,我希望你不要再來了,我看見你,我就想起她,這種感覺你不會懂的。”
簡七:“媽媽,我覺得語兒的父親怪怪的,女兒去世了,父親不都會悲痛欲絕嗎?語兒她爸只在她葬禮上落過一次淚,哭的還沒有你和爸爸傷心,我真的不能理解。”
于如:“小七,你還是不相信語兒是自殺嗎?這么久了,就算是好朋友,你也該放手了吧。”
簡七:“為什么大家都叫我放手?媽媽,語兒和我們在一起,你該是知道的,她是不會自己輕生的,她小時候過得那么苦她都活下來了。”
于如:“可是她的腳……”
簡七:“我跟語兒從小一起長大,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我說了她不會的。”
——她暴躁的打斷了她
二零一六年四月一日
簡七:“你怎么來了?”
錢風:“對不起,我……”
簡七:“什么都別說了,快消失吧,我不想看見你”
錢風:“七,我聽說你在我周圍到處打探嚴語出事前的事,你是在干嘛?”
簡七:“干嘛?你真想知道嗎”(陰陽怪氣)
錢風:“我知道你生氣,確實,語兒出事后我就沒出現過,但是我是有原因的,你能聽我解釋嗎?”
簡七:“解釋什么?實話告訴你我想干嘛吧!我想證明你是個殺人兇手!”
錢風:“你說什么?我殺誰了?”
簡七:“你說呢?”
錢風:“我承認我懦弱,我沒有辦法去見她,可是警察說了嚴語是自己跳下去的,跟我沒有關系。”
簡七:“沒有關系?那天雖然下著大雨,但是語兒她在出事后告訴我了,你們一起過馬路,在她摔倒的時候,你明明可以趕緊扶她起來,但是你害怕了,你跑開了!你眼睜睜的看著那輛車駛過,你眼睜睜的看著她被卷在車輪底下!”
錢風:“她是這么和你說的?天哪,小七,那天我們兩個在馬路邊上吵架,是她自己突然沖向馬路摔倒的!你明白嗎?她故意摔倒在地,我去扶她,她卻大聲尖叫著讓我走開,我之所以躲著她,是因為我害怕,我想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用這么殘忍的方式傷害自己,我更恐懼的是,她是不是知道了我的秘密,所以才用這種慘烈的方式傷害我,傷害你。”
簡七:“傷害我?你別騙人了!我們在一起整整十一年,你才認識我們幾年呢?就因為你的出現,我失去了她,現在你說她失去生命,都是為了傷害我?你這是詭辯!”
錢風:“簡七,你聽我解釋好嗎?我真的沒想到她竟然會以死相逼。的確,我有錯,我不該同時喜歡上兩個女人……”
簡七:“你說喜歡兩個女人什么意思?”
錢風:“七,我猜語兒她知道了,我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對你表白,但是我,早在喜歡嚴語之前,我就喜歡上了你啊!”
簡七:“你別開玩笑了!你以為這是什么,你以為我是什么樣的女人?語兒喜歡你,你也喜歡她,你想讓我變成背信棄義的人嗎?你好惡心!”
錢風:“七!你就是這么沖動,你從來都不肯好好聽我解釋。在你沒有帶著嚴語參加我們聚會之前,我們曾經是多么好的朋友!可是你偏偏要帶著她,走到哪里都帶著她,那個時候,每當我想關心你,嚴語就會找各種借口分散你的注意力,我……”
簡七:“行了,你別再說了,你為了推卸責任,還真是不擇手段,你愛喜歡誰是你的自由,但我告訴你,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現在你的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個惡人,是個兇手。”
錢風:“七,你還不明白嗎?這就是嚴語想要的啊,她想要離間我們,她想要讓我們心碎,讓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我有錯,我不該在你們兩個之間搖擺不定,讓嚴語看出了我的怯懦,是我傷害了她,傷害了你。”
簡七:“錢風,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嚴語永遠不會對我做殘忍的事,你的解釋太荒謬了。”
錢風:“好吧,你自認為自己了解她是嗎?那我就找出證據,告訴你嚴語到底是個多么可怕的人!”
簡七:“好啊,我也會找出證據的,證明你是個多么自私、無情的人!”
——他們無論如何都堅持己見
二零一六年四月十六日
嚴語初中同學A:“嚴語?我記得啊,你是誰啊?為什么要問這些?她呀,有點冷漠,和班上的同學都不怎么溝通,就算約她中午一起吃飯她也會拒絕我們,所以她總是自己一個人吃飯,誰的話她也不放在眼里,就是有個性吧,還氣哭過我們班英語老師呢。”
嚴語初中同學B:“喔,嚴語在學校有點孤僻,她長得漂亮,又看著高傲,男生、女生都有點疏遠她,但其實我知道,她只是很自卑罷了。她不是沒有媽嗎?開家長會她爸也不來,天知道她怎么考上重點高的,說不定作弊了呢。”
簡七初中同學C:“嚴語?我知道,她是簡七的好朋友吧。她們之間好到別人插一根針的縫隙都沒有,我很羨慕她們,有一次我們放學,嚴語在校門口等簡七,結果那時候大家也都沒有手機,簡七不知道,就跟著我們一起從后門走了,結果早就過了放學的點,她還一直在前門等著,都不知道去教室看一眼,嚴語總是這樣,她看著像很精明的樣子,其實在一些小事上她可死腦筋了,結果就有混混上去跟她搭訕,最后是校門口的保安幫她擺脫了混混,又給簡七家里打了電話,當時我們都在簡七家吃飯呢,簡七的媽媽接的電話,簡七聽明白怎么回事以后,扔了筷子,穿著拖鞋就跑出門了。從那以后,簡七放學后再也不肯和我們一起走后門了,她總怕嚴語又在校門口傻等她。”
錢風:“既然她們倆感情那么好,為什么不在一起上學呢?”
簡七初中同學C:“那個時候我也問過簡七,簡七說她想過去陪嚴語,但是她媽媽不同意,因為我們學校是私立重點中學,嚴語的家里好像只有爸爸,我估計她家也沒錢幫她交借讀費吧。”
簡七、嚴語高中同學D:“簡七?我知道呀,她是我們班班長嘛,你是她男朋友嗎?好帥啊。哈哈,我開玩笑的,我已經訂婚了,什么?只是普通朋友?喔,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呢?直接去問她不就好了。
啊,嚴語呀,我知道。什么?她去世了?怎么會!天哪!為什么?意外?啊,好可憐啊。嚴語嘛,我對她了解不是很深,畢竟我們不是同一個班的。你也知道學校嘛,都是有小團體的,簡七很熱心,對我們都很好,所以哪個團體都喜歡帶著她,有的時候她就會帶著那個嚴語。我們是不喜歡她帶著不認識的人跟我們混啦,所以后來也就不怎么和她玩了。
嚴語是個怎樣的人?嗯,怎么說呢,按道理講不該講去世的人的壞話,但是我確實不太喜歡嚴語,她看著人畜無害,其實依我之見,簡七完全被她操縱了。高二的時候有個學長喜歡簡七,但是簡七家管得嚴,她不是沒有手機嘛,有的時候那個學長就通過嚴語聯系她,晚上他告訴嚴語約會的時間、地點,嚴語再打電話到簡七家里告訴她,結果一來二去,那個學長有一天竟然告訴簡七,自己喜歡上嚴語了,這么綠茶婊的事情,也就嚴語干得出來了。
啊,那個嚴語沒有和那個學長好,簡七也和學長分手了,說到底,我們看,不過是嚴語看不慣簡七幸福,想證明自己的魅力罷了。
那個,冒昧的問一句,嚴語是因為什么意外去世的?”
她馬上翻出手機,在高中同學的群里扔出一顆重磅炸彈。
崔雪:“你是小風吧?我聽簡七提過你。是呀,我們三個在高中關系蠻好的。嚴語已經去世了,你還跑來打探她干嘛呢?你不是她男朋友嗎?”
錢風:“我想知道一個過去我所不了解的嚴語。”
崔雪:“可是我所知道的故事,簡七都知道啊,她們當年兩個形影不離,你可以去問她啊。”
錢風:“發生了一點事,簡七現在不肯和我說話了。”
崔雪:“那你還要聽嗎?關于嚴語的事情里,全部都有簡七啊。”
錢風:“拜托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崔雪:“怎么說呢,跟她們兩個在一起,作為旁人其實挺難受的。嚴語小時候她母親一直有病,她父母和簡七的父母好像是朋友,她母親去世后,她父親受了刺激,只知道拼命工作賺錢還給她母親治病欠的債,不怎么管嚴語,簡七父親就經常派司機去嚴語的學校,把她接回簡七家照顧。”
錢風:“那嚴語后來一直住在簡七家嗎?”
崔雪:“怎么可能呢,畢竟那是別人的家,等到高中我認識她倆的時候,嚴語已經不怎么去簡七家里了,她爸爸不怎么回去,她都是自己一個人住。簡七家教嚴,她媽媽也不允許她外宿陪她。嚴語看著嬌弱,其實她很剛強,她們兩個看著像簡七一直在照顧她,但其實,我反而覺得簡七才是被保護的那個。”
錢風:“你為什么這么說呢?”
崔雪:“我們上高二的時候一直要在外邊補習,小七家有車,但是她不坐,非要和我們擠公交,有一回我們三個并排坐著,正高興的講話,后邊的中年男人砰的一下把簡七旁邊的窗戶關上。嚇了我們一大跳。簡七生氣的問他干什么,那男人用特別兇狠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說:‘我冷,不行啊’,簡七就不放聲了,結果嚴語很激動的站起來大聲地罵那個男人,我和簡七怎么拽著都不行,罵了他足足十分鐘,后來那個男的火了,一把揪住嚴語頭發就把她按在地上打她,我已經嚇傻了,簡七也不會打架,只是沖上去捶那個男人的后背和頭大叫著‘放開她’,后來是圍觀的人幫我們把那個男人拽開,那個男人趁著后門開了起身就跑,嚴語竟然爬起來還要下車追他,后來因為我們的書包都在車上才作罷。你知道嗎?那個男人把嚴語按在地上的時候,我看見她用腳狠狠地踹著他肚子支撐著不讓他壓下來,她的臉都被砸青了,可是一滴眼淚都沒掉。”
護士:“正好你來了我這里,你是她朋友,一定認識她家人吧,請幫我把這幅畫捎給她的家人吧,我很遺憾。嚴語小姐臨去世前,情緒是有一點不穩定,但對于剛受傷的而言也算正常,她經常趁晚上沒人在的時候偷偷的畫這幅油畫,我以前學過美術,曾經問過她為什么選擇畫這幅《馬納羅拉的夜晚》,既然是臨摹,很多人都喜歡梵高的《星空》、莫奈的《睡蓮》這些世界名畫,而這幅又不出名又復雜,她只是笑笑,并且懇求我,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她畫畫的事,她去世前拜托我幫她把這幅畫送去裱好,結果畫裱好框以后她已經不在了。”
護士長:“你說嚴語?那個跳樓的女孩?真是可惜啊,她的腳,估計是因為這個想不開吧。”
錢風:“請問她出事前住院這段時間,有什么反常的舉動嗎?”
護士長:“遇到這種事,有反常的舉動也正常啊,最怕的就是一直很安靜的那種,鬧騰的人,發泄出來就好了,心如死灰的人才會一直沒有動靜,那個嚴語就屬于很安靜的那種類型,所以我也是一直留心她,但后來我看她好多了,有個小姑娘一來,她就很高興,我還以為她沒事了。”
錢風:“那么她住院這段時間,除了那個小姑娘和她媽媽,還有別人來看她嗎?”
護士長:“啊,有一次,她剛出事不久的時候,有一個中年男人來看望她,那個男的情緒很激動,兩個人好像起了什么爭執,后來看見我進來了,他就起身走了。”
錢風:“您好,請問您護理過一位叫嚴語的女孩嗎?”
護工:“是啊,你是哪位?”
錢風:“阿姨您好,我是嚴語的一個朋友。”
護工:“是嗎,我之前怎么沒見過你,你不會是那個一直沒露面的男朋友吧。”
錢風:“沒錯,那就是我,發生了一些事,我……”
護工:“還朋友,什么事?女朋友好看的時候就把著不放,她出了意外你立馬消失,還男朋友,要不是你這么薄情,嚴語小姐估計還活著呢。”
錢風:“阿姨,我錯了,我現在也十分后悔,我想知道嚴語去世前最后一段日子是怎么過的,我才找到您,拜托您和我講講好嗎?”
護工:“最后一段日子?啊,我想起來就揪心,那么好看的一個姑娘,又懂事,怎么就攤上這種事呢,太倒霉啦。”
錢風:“她那時候的情緒怎么樣?”
護工:“情緒能好嗎?腿瘸了,男朋友也沒了,常來的那些人,沒一個是她的家人,也不怪她想不開啊。”
錢風:“都有誰常來看她?有沒有一個中年男人?”
護工:“一個中年男人?除了簡先生沒別人了吧。”
錢風:“簡七的爸爸單獨來過?”
護工:“啊,是來過兩次。”
錢風:“他怎么不和簡七還有她媽媽一起來呢?”
護工:“唔,我不知道,一般她來朋友了,我就出去避開了,人家都要隱私呢。”
錢風:“這樣啊,謝謝您了阿姨。”
護工:“哎,小伙子,不是我瞎猜,那個簡先生和嚴語之間,是不是有點問題啊,其實那天,我也好奇,他也沒說自己是簡七小姐的爸爸,我還以為他是你呢, 我聽見他倆低聲吵吵了,嚴語小姐非讓他走,說決不能讓簡七知道,說什么他們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后來護士長來了,我就趕緊閃開了,你當時不來,是不是因為這個?”
錢風:“阿姨,我是因為別的原因。”
護工:“是嗎?”
錢風:“姨,他沒自我介紹,您怎么知道他是簡七的爸爸呢?”
護工:“簡夫人給我看照片了啊,跟我顯擺他老公能掙錢,我一看嚇了一跳,但我也沒敢說,誰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呢?也許……”
錢風:“阿姨,謝謝您了。”(他打斷了她)
——他在探究她的過去
二零一六年四月二十七日
簡七:“怎么又是你?”
錢風:“你還在查嗎?查出我是兇手了嗎”(苦笑)
簡七:“……”
錢風:“也許你知道的,還沒有我知道得多。我也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對你說這些,你的父親,好像私下里和嚴語有聯系。”
簡七:“你不要把我的家人都牽扯進來,有能耐你告訴我,你們那天,到底在吵什么?”
錢風:“那天我去語兒公司樓下接她,其實是想跟她說分手,至于原因,我不說你也該知道了。”
簡七:“這種事你就不必和我說了吧,這是你們的私事。”
錢風:“那天她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會兒很開心的樣子,一會兒又悶悶不樂。那天下雨,我們各乘一把傘,過馬路的時候我去牽她的手,她卻下意識的甩開了,就是因為這個動作惹怒了我,所以我干脆地告訴她,我受不了她這種一會兒冷若冰霜,一會兒又熱情似火的性格,我們還是分開的好。她問我別人了。”
簡七:“然后呢”
錢風:“我沒說話”
簡七:“你傻啊?你為什么不說話?你這不是逼她生氣嗎?”
錢風:“我已經不想再欺騙我自己了,我想她也不該再自欺欺人了,我以為她纏著我不放就是為了把我從你身邊支開,因為每次只要我主動,她就會后退,我一后退,她又主動了。這一次,我以為我說出口,她還會像以前一樣求和好,結果她沒有,她對我冷嘲熱諷,說我不像個男人,連左右都分不清楚還想在兩個女人之間搖擺不定,我也真的是生氣了,最后兩個人就開始吵了起來,也不知道哪一句話說的不對,她突然間就沖我吼‘我得不到你,誰也別想得到’,等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沖向了馬路,太遲了。”
簡七:“我不想聽你們的戀愛故事,我只想知道語兒發生了什么。”
錢風:“你還不明白嗎?我們之間,沒什么戀愛故事。”
簡七:“你別撒謊了,語兒都告訴我了,跟你在一起她很幸福。”
錢風:“簡七,那天嚴語沖向馬路對我喊的話,是我聽錯了,她說的不是‘我得不到你,誰也別想得到’,而是‘我得不到,你們誰也別想得到’。你明白嗎?”
簡七:“你什么意思?”
錢風:“七,你還記得嚴語跟我表白時的場景嗎?那天我們大家去唱歌,大家都喝醉了,嚴語點了那首Beyond的《喜歡你》,然后大家就起哄,問她喜歡誰,讓她告白,當時嚴語一邊唱歌一邊望著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我看見了她眼里的淚花,當她對我伸出手的時候,我酒一上頭就沖上去握住那只手了,我被她吸引,甚至沉溺其中,但奇怪的是一年里沒有一天我們不在談論你,有的時候我也困惑,我到底喜歡的是誰,現在想起來,困惑的不止我一個人,當時她的眼睛望向的其實不是我,她的手也不是在對我伸出去,因為當時坐在我身邊的,是你啊!”
簡七:“錢風,你腦袋抽風了嗎?”
錢風:“那這個呢?這幅畫呢?你見過這幅畫嗎?這幅畫和這張照片你都拿去吧,這是嚴語去世前偷偷畫的,但是我根本不認識這幅畫的景色,也不知道這幅畫的意義,直到昨天我把這幅畫送到朋友那邊幫忙鑒定,紅外線掃描后看見這幅油畫的底稿,我才知道,我確實錯了,但是!其實,你也錯了!”
簡七輕輕接過錢風遞過來的油畫和照片,一臉困惑。
錢風:“我能查的只有這些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去查了,我只想告訴你,你誤會我了,我也許是個沒用的、連自己心意都不能確定的男人,但不論是你還是嚴語,我都絕不會傷害你們的,更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們受到傷害。”
簡七完全沒有聽見錢風在說些什么,她的淚水大滴大滴的墜落在手中這幅十年前她時常在補習班門外駐足欣賞的油畫布上,在錢風給她的照片上——這幅畫的底稿下,有幾行模糊不清的小字,是嚴語寫給她的情書。
嚴語:“親愛得七,十七歲那年夏天,你總是偷跑出去看這幅畫,于是我暗暗發誓,長大了一定要掙錢,帶你去這個意大利的小鎮,去這畫中的景色,現在我的腳壞了,也許再也去不成了,但是六年過去了,即使冰激凌依然順著甜筒滑下沾到你的手指,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去吮吸,好愛你,就算全世界都叫我放棄。”
——那個女孩深沉的愛,終于徹底讓她崩潰。
二零一六年四月二十九日
偵探:“簡七小姐您好,我看了當時的警方調查報告,警察當時在現場仔細勘查、鑒定過了,排除了他殺可能,您的朋友確實是死于自殺。但如果您堅信她不會輕生,那么只有一種可能,您的朋友是被什么事情逼迫或者為了守護什么人才被迫選擇了這條道路,但不論是什么原因,這誘因都已經將她逼入絕境,如果您執意要調查,且不說有可能觸碰到她用生命去守護的秘密,更有可能連您自己也被卷入危險當中,即使是這樣您還是要執意查下去嗎?”
簡七:“查。她的秘密我已經知道了,但是正是因為知道了她的秘密,我更加想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樣做,偵探先生,您認為女人喜歡上女人是可恥的嗎?實話告訴您,我的朋友對我的感情是超越友情之上的,但是我并沒有做什么傷害到她感情的事,反而是她為了留我在身邊,苦心孤詣的破壞我和別人的關系,但那些都無所謂,我對她的感情,從一開始到現在,從來都沒有變過,我就是她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以前都是我一個人在調查,但是漸漸地大家都把我看作瘋子,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的忘了她,所有人都想假裝她根本沒有存在過,但我不會。”她小心翼翼的從包里掏出一個錦囊。
簡七:“這是嚴語的十八歲時的頭發,為了沖刺高考,我們倆相約一起把長頭發剪短,在理發店里她在地上撿起了我的一撮長發,說留個紀念,我還笑她怪癖,直到她去世了,我在她收藏小物件的盒子里看見了兩束紅繩綁著的黑發系在一起,發質粗硬的是我的,柔軟的那束是她的,當時我只以為是她為青春留個紀念,現在想來,那就是她愛的緣結吧。這是嚴語父親的頭發,是我上次跟他見面時從他家枕頭上收集的。這么多年來,出于對她的尊重,我從不窺探她的隱私,沒想到這卻是個錯誤的決定,直到今天我都完全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請您幫我調查嚴語的身世,她和她父親的關系,她和我父親的關系,我要知道她所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二零一六年五月四日上午
簡持:“小七,你怎么來了?爸爸很忙的。”
簡七:“我知道爸爸很忙,我只是想過來問爸爸一件事情。”
簡持:“什么事?”
簡七:“爸爸,嚴語去世的時候,你流淚了。”
簡持:“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我也是看著她長大的,能不流淚嗎。”
簡七:“可你哭的比她親爸爸還傷心。”
簡持:“是嗎。”
簡七:“爸爸,語兒已經去世了,你不用再瞞我了,我只問一次,你和嚴語之間,是什么不正當的關系嗎?”
簡持:“什么?啊,也難怪你會這么想,也許真的如你所想,她就不會做傻事了。”(他痛苦的抱頭)
簡持沉默了一陣,從抽屜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簡持:“小七,這是我今年的體檢報告,看見那些紅字了嗎?爸爸老了,身體各個方面都開始出問題了。小語出事,其實都怪我,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把她當做負擔,當做累贅,當成隨時可能破壞咱們家庭的炸彈。小七,小語其實是你的姐妹,是爸爸和另一個女人生的。”
簡七:“竟然真的還是這樣。她,她真的是我的姐妹。”
簡持:“你怎么知道的?小語讓我發誓不要告訴你,你不應該知道的啊,是你媽媽告訴你的嗎?對不起小七,那時候你還沒出生,爸爸一時糊涂,就有了她,但是你出生后我就和她們母女斷絕了關系。沒想到,后來她媽媽有病了還是聯系了我。后來,我就給她繼父錢,拜托他把她給撫養大。”
簡七:“你什么都不說!你誰都不告訴!你是為了保護誰?保護我和媽媽嗎?還是保護嚴語?你知道你的自私害了嚴語一輩子嗎?那個男人,成天不在家,他有一天是照顧嚴語的嗎?天哪,爸爸,你把嚴語,你自己的女兒扔給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男人照顧,你知道會發生什么嗎?”
簡持:“小七,我有錯,我有錯啊!之前我沒有感覺,只感覺小語是我年輕時的一個錯誤,但現在我老了,我想要修正這個錯誤,想彌補她。誰想到她根本就不肯接受我,我也難受啊!”
簡七:“所以你告訴語兒了嗎?這才是她出事的理由嗎?爸爸,你知道嗎?語兒的第一次事故,不是意外,是她自己沖向馬路的,她是有多大壓力,才會想要去自殺啊。我對爸爸真的好失望。”
簡七走出父親的辦公室,腦海中盤旋著偵探的話:
偵探:“簡七小姐,嚴語小姐的父親和她并沒有生物學上的血緣關系,和她有生物學上血緣關系的,是您的父親。以下,是我的推理。我想嚴語小姐的第一次事故,應該是在她知道她是您的姐妹的時候,如您所言,她一直對您懷有愛慕的想法,卻深知您對她只是朋友的呵護,即使想要對您出柜,也害怕這一切都會崩塌,可能您的父親隨著身體健康的每況愈下,開始擔心繼承人的問題,于是選擇了背著您和您的母親,向嚴語小姐示好并且告訴了她她的身世,如果說你們之間還有一絲可能性,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血緣關系給隔斷了,您的父親想把嚴語小姐的身份公開,讓她和您一樣成為這個家庭里真正的一分子。但是嚴語小姐卻因為你們的血緣關系感到絕望,故而在看出錢風先生的心已經傾向您的時候,害怕你們會相愛,她將永遠失去你,因此一時沖動沖向車輪。
如果嚴語小姐的身份公開了,勢必會傷害到的人就是您和您的母親,至于她第二次自殺的原因是否和這件事有關,如果您愿意,我們還可以幫您查下去。”
簡七:“不用了,謝謝您,剩下的我想自己去調查。”
二零一六年五月四日下午
于如:“小七,怎么回家啦?你今天不上班嗎?”
簡七:“媽媽,我有話要問你,我希望媽媽認真地回答我。”
于如:“你干嘛像審問犯人一樣?”
簡七:“媽媽,嚴語跳樓那天你給我打電話,你說當時你睡著了,
你真的睡了嗎?”
于如:“我騙你干嘛?當時我幾乎天天往醫院跑,我多累啊,現在倒好,嚴語死了,我一天到晚要被你問。”
簡七:“你說你太累了睡的很沉,直到聽見一聲巨響和樓下人群的尖叫,你才醒過來發現嚴語不見了,那個時候因為太過震驚,我沒有想那么多,可是我心里一直有個可怕的猜想,那就是嚴語跳樓的時候媽媽你是清醒的,你為什么要說謊呢?你是知道她會跳下去,眼看著她跳下去的,還是你把她推下去了?”
于如:“小七!你怎么能懷疑媽媽,自從嚴語出事,你就開始胡言亂語,我待嚴語就像你一樣,一直是我在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我那天真的太累了,你怎么能說我眼睜睜看著那孩子毀滅自己呢!”
簡七:“因為聲音,媽媽你不知道嗎,人在陷入深度睡眠后,突然從夢中醒來的時候,聲帶屬于放松狀態,聲音和平時相比會有很大不同,我最熟悉媽媽你剛睡醒的聲音,你說你睡的很沉,可是即使是帶著哭腔,你的聲音也是清醒的。你根本就沒有在睡覺!嚴語她到底為什么會跳樓!你為什么不攔著她!你跟她說了什么?”
于如:“夠了!小七!你一直在胡言亂語,就是不肯接受事實,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你們也不是姐妹,你為什么要對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那么執著!”
簡七:“沒有血緣關系?哈,媽媽難道你不知道嗎?嚴語和他的父親才沒有血緣關系,你猜她和誰有血緣關系?和爸爸!和我!她也是爸爸的女兒!她是我的姐妹!爸爸都告訴我了!他在嚴語受傷的那天和她相認,爸爸想公開他們的關系,把嚴語加在他的遺囑上,但是嚴語死活不肯,我想她是怕傷害到我,是這個原因嗎?媽媽?因為這個原因你才逼她嗎?”
于如:“小七,別再瞎想了,你陷得太深,都出幻覺了。”
簡七:“不,媽媽你不說,我就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于如:“好吧,那我就告訴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孩子!你的心叫白眼狼吃了!我為什么關心嚴語?還不都是因為你一天到晚吵吵嚷嚷,現在她死了,你為什么就不能放下?她是你的什么人?我是你的媽媽啊!你是要媽媽也跳樓嗎?放下吧孩子!媽媽求求你了,放下吧!”
簡七:“我不會放下的,我永遠都不會放下。”
——她擦干自己的眼淚
二零一七年七月九日
崔雪:“簡七,你還好嗎?”
簡七:“還好。”
崔雪:“你還在查嗎?別查了,大家都在背后議論著你,你是不是有點過于執著了?”
簡七:“小雪,你知道嗎。嚴語她愛我。”
崔雪:“……你說的是男女之間那種愛嗎?”
簡七:“是啊。”
崔雪:“那你呢?你愛她嗎?”
簡七:“我不知道。我們可是姐妹啊。”
崔雪:“你這么執著,是因為她的愛嗎?”
簡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可以辜負她。”
崔雪:“簡七,我也從沒想過嚴語會對你抱有這樣的感情,不過這也解釋清楚了為什么你們的友情比正常人深刻那么多。但我認為,從以前到現在,嚴語想要的,一直都是你開心,知道你現在這樣,她會難過的。而且,你一直這樣查下去,又能查出什么呢?”
簡七:“就差一點了,只要撬開那個人的嘴,我就理解了。”
崔雪:“那個人是誰?”
簡七:“……”
崔雪:“簡七,誰人沒有不想被他人知道的秘密?我還是認為,秘密還是被埋藏起來的好,不論發生什么,斯人已逝,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改變結局,反而可能會更痛苦。如果你尊重嚴語,那么你該放手了。”
簡七:“一開始就是因為我什么都不知道,語兒才會跳樓,如果我知道,也許她還會坐在我的身邊,我受夠了被當成一個無知的人,這種無力感讓我發瘋。”
崔雪:“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知道后,你可能會比發瘋還慘。你的朋友不止嚴語一個啊,還有我們其他人在關心你啊,你這么查下去,到底是為了嚴語還是為了你自己呢?如果說是為了嚴語的話,你就是在自欺欺人了!因為嚴語就是死也不希望你查下去啊!”
簡七:“為什么就沒有一個人能理解我呢?語兒,你是明白的吧?”
——她自言自語道。
崔雪望著簡七順著灰色的無限延伸的水泥地面離去的消瘦的背影,陷入了高中時她和嚴語的一段對話:
崔雪:“嚴語,你和簡七的感情真好呀。”
嚴語:“是吧(她得意的笑了一下)。”
崔雪:“為什么你們倆感情這么好呀?我真羨慕,我也想要這樣的一個朋友。”
嚴語:“朋友嗎?哈哈(她沉默了一會兒),小雪,你也是我們的好朋友啊。”
崔雪:“可是我總感覺自己進不去呢,連個第三者都當不了。”
嚴語:“雪,你知道嗎?在我十二歲那年,我媽媽已經病得很嚴重了,有一次我去醫院看她,但是她已經很累,很不舒服了,我卻還是想要為她做點什么,于是我就在一心一意的削一個媽媽根本就不可能吃的蘋果,結果我太難過了,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蘋果從我手里滑下來掉到了床底下,我趴在地上撿起蘋果,結果抬頭時腦袋不小心撞到了床欄桿上,真的很痛,我好盼望媽媽給我揉揉,可是在一旁的爸爸用那種很嫌惡的口氣說我‘你怎么那么笨’,媽媽生氣了,掙扎著埋怨爸爸不該那么說我,可是爸爸不甘心地說‘本來就是啊,她老是做這種討人厭的事情’。媽媽一下子就哭了,我生氣的說我要走了,結果爸爸說‘你要走就走吧’,于是我就捂著腦袋走了,身后傳來媽媽嚶嚶的哭泣聲,我在醫院樓下的水泥路上,邊走邊嚎啕大哭,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過這種生活,我周圍的人,大家都沉浸在家庭的溫暖里,可我有什么?一個不停生病的馬上就要舍我而去的母親和一個對我無比冷漠、一直處于心煩狀態的父親,就在那一瞬間,我那么難過,可是醫院樓下全是人,連一個供我安靜哭泣的地方都沒有,我只好邊走邊哭,那一瞬間我好希望世界爆炸,希望大家和我一起死了,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痛苦,可是什么都沒有發生,只有我哭到眼淚都干了。”
崔雪:“小語,你好可憐喔,我好想早點認識你。”(她抱緊了嚴語)
嚴語:“結果第二天,簡七的爸爸就帶著簡七來到了我面前,簡七生活在我一直嫉恨那種幸福的家庭里,可是她是那么富有包容心,她從來不在我面前和父母有親密的舉動,也從來不主動邀請我去她家里,她一直在用她的方式小心翼翼的守護我,有她在,我就有安全感,就有一個撞得頭破血流有人給我揉的人。她讓我覺得受傷也不是那么可怕,所以我想,也許我們之間,不止是友情吧,應該是一種更加深刻的情感,畢竟簡七,她讓我不害怕活著。”
嚴語:“但是這不代表你就不是我重要的朋友,你明白嗎?我先是遇見了簡七,然后遇見了你,以后還會遇見更多能溫暖我心的人,但是簡七,是從黑暗中拯救了我的那個,是所有美好遇見的開始。人們都說第一次是最難忘的,不是嗎”
崔雪:“哇塞,你好肉麻呀,簡七要是聽你這么說,肯定會起雞皮疙瘩的。”
嚴語:“我才不和她說呢,我只和你說。”
崔雪:“討厭,你和別人好為什么要和我說!”
嚴語:“我和你好,也會去和簡七說啊,哈哈。”
她緩緩的撥通了電話。
崔雪:“阿姨,我剛才見小七了,是的,她現在還什么都沒查到,我努力勸她了,她還是有點固執,但是我覺得她不會報警的,畢竟您是她母親啊,你放心吧,阿姨,我會一直看著她的,畢竟我們家受您這么多年的照顧,而且,這也是為了小七好啊。”
——她一直什么都知道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十九日下午一點十八分
嚴語:“阿姨,您又來了,上午不剛來過嗎,我沒事了,您不要總來了,多辛苦啊。”
于如:“沒事,阿姨來陪陪你,張大姐,下午我在,您回去休息吧,我陪語兒。”
護工:“好的,那我就先走了,夫人。”
于如:“你接著看書吧,阿姨也看會兒手機新聞。”
嚴語:“好。”
一個小時后,于如深吸了一口氣
于如:“語兒,上午我回去,小七的爸爸都跟我說了,你是他跟那個人的女兒是嗎?”
嚴語:“阿姨,我……”
于如:“語兒,阿姨有話給你講,她爸爸只知道想把你接回家補償你,但是她爸爸不知道的是小七怎么辦,我知道你很在乎小七,是嗎?”
嚴語:“是的,阿姨。”
于如:“如果小七真的跟你是姐妹,阿姨我不會反對的,心里不舒服肯定是有的,可是現在你是把阿姨和小七逼到絕境了。”
嚴語:“阿姨,小七和我,我們不是姐妹嗎?”
于如:“語兒,你們才不是姐妹,小七不是她爸爸的孩子。”
嚴語:“什么?”
于如:“你別誤會,我沒有像她爸爸那樣無恥的偷情,小七也不是我生的。我跟簡持結婚以后一直要不上孩子,我自己偷偷去醫院檢查,才知道自己先天不孕不育,我不敢告訴他,因為我太愛他了,我知道我生不出孩子他一定會離開我,因為沒有孩子,我們的感情出了問題,他也漸漸開始懷疑我生不出來,不然,也不會有你,不是嗎?”(她淡淡的說道)
于如:“我媽媽幫我聯系上一個大了肚子沒結婚的女人,我趁著他在外邊忙生意,借口懷孕了回娘家養胎,讓小七的姥姥把那女嬰抱了回來,那就是小七。確實,我沒有生過小七,但是我可以為了她連命都不要。那個時候,你應該已經一歲多了吧,我在娘家安胎的時候,正是你媽媽和簡持偷雞摸狗的時候,他有愧于我,也從來沒懷疑過小七的身份。接我和小七回來后,他們的關系就斷了。你媽媽后來帶著你和你爸爸結婚,男人和女人不一樣,不是自己親生的,他又能多愛你呢。”
嚴語:“阿姨,我不信。”
于如:“這些年,簡持懷揣著你這個地雷,捧在手心,窩在胸口,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其實我也一樣,我一直害怕他知道小七不是他的孩子,就不要我們母女倆了,但是小七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孩子不是嗎?
簡持告訴我你的身份時,我真是驚訝,這么多年,他從來沒在我們面前表現出來對你逾越距離的關愛,現在他突然就敢說出來了,我都感到吃驚,男人的心是有多狠啊,但是我更多的是羨慕,他把壓在胸口多年的秘密抖出來了,以為你們父女的關系就可以正大光明,你就可以享受到和小七一樣的愛。可我呢,我更加害怕,不是阿姨我自私,如果你真的是小七的姐妹,小七會發自肺腑的高興不是嗎?可是她不是呀,你們沒有血緣關系的。從小到大,小七對你的好你是知道的,她有多脆弱你也是知道的,簡持這個人有多狠心你也是知道的,他要是知道了小七不是他的孩子,一分錢都不會留給她的,這么多年我把七當公主一樣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結果現在因為你,小七連家都要沒有了。”
嚴語:“阿姨,你什么意思……”
于如:“我沒有別的意思,醫生告訴我,你的腳不會再好了,你這么漂亮的女孩以后一輩子就要瘸著了,喜歡的男生那樣的小事,小七都會讓給你,可你怎么忍心連她的父親、連她的家你都搶呢?”
嚴語:“我沒有搶!我不會搶的!這世界上我絕對不會傷害的就是她!”
于如:(她嘆了口氣)“語兒,阿姨,是過來人,愛人的眼神阿姨怎么會不知道呢,這世上有無數種愛,有像我和簡持這樣自私的愛,也有你和小七之間這種無私的愛,有的愛的存在會讓人難堪,有的愛的存在需要犧牲自己來保護所愛之人,阿姨知道,你是絕對無法容忍自己成為那個奪走小七一切的人的。”
嚴語:“……”
于如:“你渴了嗎?阿姨給你倒杯水。”
于如起身背對著嚴語,她緩緩的拿起玻璃杯,緩緩的按了電熱水壺的開關鍵,純凈水在透明的玻璃水壺里逐漸升騰起小小的氣泡,直到水沸騰,直到水怒吼著要頂開蓋子,她一直背對著她。
嚴語費力的爬上了窗戶。
嚴語:(她顫抖著聲音)“阿姨,一定,一定不要告訴小七。”
——哐(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