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時正趕上同學聚會,感謝微信讓幾十年未見面,天各一方的舊日同學還能相聚。大家見面,各自感嘆,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把一個個青澀的男孩女孩分解得支離破碎。
時間好像更鐘愛女人,女同學大多都還保留著似曾相識的輪廓。男同學卻一個個變得面目全非,不管他們愿意還是不愿意,時光的刻刀在他們的臉上無情的雕刻。有的棱角崢嶸,有的木納呆板。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可有時我們的眼睛還充當探照燈的任務。還有愛克斯光譜儀的功能。當我們一群人相互對望,用眼睛搜尋探視一眼后,我們便知道自己的同類,便會明白自己應該在誰的身邊,和誰去交流!時光也并非都是壞東西,它教會我們懂得了察顏觀色的人情世故。這些是課堂里永遠也學不到的知識。
我在人群中尋找我的好友伍秋云,三年的初中我們一前一后的位置從未變換過。但自從離開學校后,我們就再也不曾見過面。我迫不及待的想見她。如果有機器貓的時光穿梭機,我只想還能回到課堂上讀書!
初中畢業后,我們各奔前程,有的繼續上學,有的回到農村種地。伍秋云趕上國家最后那年的頂替政策,頂替她在飯店做廚師的父親,雖然只是為民飯店的一名服務員,但足以讓每天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我們羨慕不已了。在我們還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時候,伍秋云就過早的結了婚。她的丈夫是郵電局的郵遞員,騎著綠色的單車,偶爾到我們鄉下送送信。
時間是無情的沙漏,友情、親情、愛情都在這沙漏中無聲無息的過濾著,有的越來越厚實,有的越來越淡簿,有的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影子。
我斷斷續續的聽到一些伍秋云的消息,婚后的伍秋云并沒有我們想像的那么幸福。為民飯店沒幾年就解體了,伍秋云在鎮上開了家包子店,屬很早經商那類個體戶。她的丈夫也不在做投遞員,改開郵政車。后來離開家鄉,就再也沒有伍秋云的消息。
包小玉告訴我,你想知道伍秋云的事,你問張愛佳,她們是鄰居。學生時代的張愛佳很難相與,因為父母都有工作的原故,處處顯示著她十足的優越感。而我們這些山里娃,心里從小自卑且敏感。對她總是近而不親,她也很少搭理我們。雖是同學并無交集,畢業后更是再無連系。
然而現在的張愛佳卻一改學生時候的冷漠,變成了熱情好客的中年大姐。一張經過精心保養的臉,繡過的眉,很得體的衣飾讓她略顯富態的身體,看上去有十分的親切感。她伸開雙臂擁抱我,讓我措不及防。心中感嘆,誰說歲月無情呢!
伍秋云的故事與眾多不幸女人的故事大同小異。她的丈夫辭職與朋友合開快遞公司,后來他竟然領著朋友的妻子私奔了。他的朋友無心經營生意,滿世界的找老婆。一堆爛攤子全扔給了伍秋云。
他老公還用房子抵押做貸款,銀行催貸封房子。伍秋云帶著兩個孩子借住到糧食局倉庫里,一住就是十幾年。硬是憑著一籠一籠的賣包子,把兩個兒子養大成人。
他的大兒子已經成家立業,接手了她的包子店。小兒子考進了地稅局。伍秋云可謂苦盡甘來。不想就在去年,那人間蒸發了十幾年的丈夫又回來了。而且患上了肺癌。那女人把他送回家,自個走了。
伍秋云看著從天而降的男人,自然是氣憤之極,連推帶搡往外趕。他的丈夫早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樣。被伍秋云一推倒地上爬不起來。在一旁的兒子叫來救護車把他送醫院里。
伍秋云這么多年來受盡委屈吃盡苦頭,對丈夫恨之如骨。她和兒子吵和兒子鬧,不讓兒子給丈夫看病。她一向引以為傲孝順懂事的兒子這回沒聽她的,伍秋云氣得尋死覓活。但最終拗不過兒子,現在每天在醫院里陪她丈夫。
聽完伍秋云的故事后大家義憤填膺,議論紛紛。都在說我要是伍秋云的話要如何如何,死都不會再看他一眼。這種男人活該生病,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怎么會那么不要臉,竟然還有臉回來!如果言語是一把利刀,那么我這些老同學們,正用這利器一刀刀的解剖著她們從未謀面的伍秋云丈夫。
我們都不是伍秋云,沒有她的經歷和苦痛。一切言語都只是出自心中好惡和個性。站著說話不腰疼,有些事對當事者是切膚之痛,對旁觀者而言,只是雞毛祘皮,不過是茶余飯后的消遣。
在去醫院的路上,張愛佳告訴我,伍秋云養了兩個好兒子,知道母親恨父親,兩人出錢請看護照看父親。一個月三千塊錢。伍秋云因為心痛錢換自己去照看!
在醫院里看到伍秋云,第一個感覺就是失望。我記憶之中的伍秋云身體清瘦,因膚色較白,就顯得她的嘴唇一年到頭都很紅潤,眉很濃,睫毛很長。
眼前的伍秋云若不是有張愛佳在一旁介紹,我真的不敢相認。她的身體已經有原來的兩個大,花白的頭發有些干枯且零亂,我在那張黝黑的臉上,努力尋找好友伍秋云的影子,心中有些悲涼,歲月無情,無情的歲哈,摧毀了我們心中的多少美好!
其實我在伍秋云和同學們的眼中也變了模樣。只是我能接受自己的變化,卻難以接受昔日的同窗被歲月改變了模樣。我為自己的自私負咎!
伍秋云并沒有和我想象中那樣,與我熱情相擁共敘友誼。她和我打了個招乎就和張愛佳聊了起來。話題就是她那位手臂上吊著鹽水,閉目養神的老公。伍秋云用盡惡毒的語音,毫無顧忌的咒罵著躺在床上男人。訴說著她這么多年來的艱難和困苦。
我有些尷尬,不知要怎么和她交流和勸慰她。任何勵志的話和鼓勵的語言對她都是無益的,十多年的冰封之寒,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化解。她所受的痛苦又豈是我們所能理解的。無情的歲月在不知不覺中,將她變成祥林嫂式的人物。
張愛佳她們經常相見,可以無拘無束的交談。我和伍秋云二十多年未曾見面,冗長的時間把我們變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何況現在的伍秋云也沒有心情敘舊。那一段同學之誼已是往日的云煙。對一個務實的人而言,要一縷虛無飄緲的云煙何用呢!我在心里和昔日的好友告別。
離開醫院,拒絕了張愛佳用車相送的好意。一個人默默走在這安靜的小城里,地處南國的邊陲小城在冬月里依然不覺寒冷,兩旁是南方特有的桫欏樹。幾個穿著鮮艷名族服飾的女子讓人賞心悅目。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都有自己對待金錢的態度。我們任何人都無法分擔和分享伍秋云的生活,她必須沿著生活的軌跡繼續走下去,痛苦也好歡樂也罷都必須走完,不管她樂意與否!她受盡委屈,她也有釋放情緒的權利,只要他們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他人的觀點和議論,只不過是草尖上的晨露而已。
我想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同學聚會,將來也很少有再次參加的機會了。那點微簿的同學之誼早已被厚重的歲月蹉跎盡了。我似乎還活在逝去的歲月中不曾長大,而同學們早已變成熟變老了。其實我也變老了,只是逝去的時光在我腦海里一直很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