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楓第三個月，此時我已適應了大護法生活，我搬到了龍野的青宮，與他的居室不到一百步。

辰時，跟隨龍野從天之楓出發前往海奢樓上朝，我和那張由一百二十八位工匠花費十年雕刻的龍椅僅一步之隔。

流連的金光映在我的臉上，我閉上眼，不厭其煩地聽王座下八十一位大臣一一報告完楓都境內發生的大小事宜。

早朝結束，龍野會到練武場修行兩個時辰，我負責練武場周圍的安全，任何人都不得在這個時候靠近。

我曾試著偷看龍野修行內容，但練武場以內被龍野設下了結界，任一只鼠蟻都爬不進去。

修行結束后，龍野準時回到天之楓和龍萱龍海共進午餐，我被安排坐在龍萱對面。

龍野說，你離我近一點，我會有安全感。我只笑笑，我知曉龍野的實力，我連穿他結界的能力都沒有。他是巫師武士兼修，靈力和力量都修煉到了巔峰。但我不認為我殺不了他，截止今日，我所能吸收的靈力每天都在增多。

腦海中，冰與火交相輝映，黑白雙翼奮力旋轉，欲圖一舉沖破冰火。而我進入識海，已能看清那兩對巨大羽翼上的細致紋路：黑色羽毛上印著一個白色的雙重圖案，兩個月牙似的半弧相互交叉卡在一個圓里。而它的對立面，圖案并不清楚，甚至有些模糊，但可以肯定它和另一半圖案一模一樣，因為形狀大小以及看清的部位完全對稱。而白色羽毛上的圖案則較為簡單，金色的圓內凹進一個小圓。羽翼上每片羽毛有半臂長，一掌寬。我數過羽毛的個數，每只羽翼上有三百三十三片。

三在凡世是個不吉利的數字，而龍萱和龍海的婚宴被定在了軒轅歷十萬五千三百一十六年三月十三，龍野親自挑選的日子，這對凡世五十一座城池來說是一個重大消息。

楓都乃凡世三大城池之一，次于王城之下，位于青城之上，以巫師為首，戰力十分了得。

在過去的三百年里楓都吞并了周圍一十七個城池，由于戰爭過于頻繁，導致楓都子民飽受磨難，怨聲載道，于是龍野重奪王位之后再次宣布楓都進入十年休戰期。

“凡世必須大統一。”龍野說：“想要和平，一個王足矣。”

“但王，過去千百年里凡世一直分分合合?！蔽艺f。

表面看起來五十一座城池以王城楓都青城三大城池為首，但其余四十八座城并非就弱，他們占據地方雖小，卻不缺已達到神的水準并未升入神界的大能力者，或擁有更恐怖實力，只是那些人不喜露面，而一旦生養他們的故土有毀滅危險，他們不可能置身事外置之不理。

“天下分久必合，必然統一?！饼堃皥远ǖ溃孟袼呀泴⑻煜挛赵谑种?。他派人向其它五十城送了請帖，婚宴設在天之楓，各城的王和王后以及諸多顯赫的貴族名派均在邀請之列。

“崖樓，屆時婚宴舉行十天，加上這兩天準備時間共十二天，你負責天之楓這十二天保衛工作，不必再跟我左右?！?/p>

“愿為我王分憂。”

龍野調遣了一支千人的軍隊給我，由我帶領他們日夜兼程巡防天之楓，以防外敵使壞。

這支隊伍名號“影”，由大統領西遠帶隊，我的到來，西遠主動退居到了副統領位置。

西遠是我見過最樂觀的人，他臉上看不到一點消極。他總嘻嘻哈哈，愛開玩笑。西遠的手下對他十分忠誠，他們并不喜歡我這個大護法來統領他們，對此西遠痛罵道：“服從是軍人天職，若再有膽敢滋生事端者，如斯?！蔽鬟h憤怒地砸斷他的配劍，繼而轉過頭小聲對我道：“怎么樣，我演的兇不兇？雖然老子討厭聽他人的指揮，但有人聽你指揮倒真痛快?！?/p>

“有多痛快？”西遠在我面前總自稱老子，配上他喜感的聲音，卻無違和。他接連彎下五只細長指頭，握成一個拳頭笑道：“比和五個女人同時上床......還要痛快?！?/p>

“......”

“你該多笑笑?！蔽鬟h說：“如果修行達不到神的位次，人的壽命不過短短百年，何必整天愁眉苦臉的和自己過不去?！?/p>

“但有些事你不完成它，就不快樂，好比娶妻生子一樣?！蔽艺f：“它是道無形枷鎖，很難發現他的存在，即便發現也無關緊要，因為你不可能放棄娶妻生子。”

“我沒打算娶老婆生孩子?！蔽鬟h反駁道。

“......”我說：“這和娶老婆生孩子沒有關系，只是一個例子，而例子本身沒有意義。舉個更通俗的例子講，你不娶妻生子，但你能放棄逛妓院睡女人嗎？”

“你這例子舉的不對，這把鎖同女人上床睡覺沒關系?！彼荒槦o辜道：“真正的鎖是他娘的愛恨才對，就算你使蠻力打開了這把鎖，你也快樂不起來?！?/p>

“......”

“沒了愛恨，人同草木無疑?！?/p>

“你無從了解草木。”我說：“又怎知它的感情云云？”

“崖樓，你瘋了！”

我沒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沒瘋，殺戮，死亡，仇恨，再殺戮，再死亡，再仇恨......它在我眼前循環往復。

“西遠，我們到底算什么？”

“這世上除了人神妖魔，就是陰魂鬼怪，你說他娘的說咱們算什么？”

“你不是人，對吧？”

“崖樓，那你呢？”

我們彼此相望，隨后哈哈大笑。

大婚前的兩日，天之楓十分熱鬧，宮塔、雀樓、青宮及每個人的居所都換了層皮，無論走到哪里，都是血淋淋的大紅。

龍海和龍萱背負家族高貴血統，他們結合將決定楓都未來。龍萱是龍野女兒，雖有一半龍血，但外貌比之龍族有過之而無不及。

西遠說：“滿分一分，我給龍萱打十分，真他娘的驚艷，害得老子一見她就流口水，還以為是病，去藥師哪里弄點藥來吃，被那女藥師罵作流氓，紅顏禍水真是可怕?！?/p>

龍海是楓都少主，下屆王位繼承人，巫術的修行達到雨巫階位，可通用自然力量。

在凡世巫師和武士一樣分為四階，小巫，大巫，雨巫，神巫。而同階武士與巫師對戰是不明智的，巫師的巫術千奇百怪且詭異無比，因為它的不確定性會讓武士吃上大虧。祭日當天，我和皎的對決里，他的巫術變化多端，我不了解皎巫術的能力，所以一直小心謹慎，力爭一擊必勝。他能引來上千只烏鴉擊破結界，能用簡單的口訣幻化出強大殺氣的血手印，而且速度奇快，難以捕捉。因此和一個巫師對決前，需充分收集對手信息，方能知己知彼有備無患。

龍萱龍血不純，如果和龍海結合，孩子必得不到族人認可，這件事本身就違背了龍野意愿。

龍萱叔父龍宇極看重血統，十日前，龍族一個在川國執行任務的族人與川國武士茍合產下一子，他毫不留情下令殺掉那個剛出世的孩子，并對孩子的父母下了追殺令。在他看來，那個孩子對龍族是侮辱，他不允許有人那么做。但龍野這樣做了，從決定到向其它五十城發出邀請不過短短一天時間，卻像蓄謀已久。

我在龍野身邊一月的時間，沒有收集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像霧一樣看得見摸不著。

除了我和西遠，其它一千士卒沒資格進入天之楓內。于是他們被我分為兩隊，一隊仍由西遠帶領，負責東北兩方向，我帶領另一對負責西南兩方向，在天之楓外圍巡邏。

“什么人。”一個黑影從我頭頂掠過，我立即提速跟著她的身影。

“人家在上，你在下，人家穿的......可是裙子......哎呦，你這人...太沒禮貌......”那個黑影轉過身，落在地上，細聲道。

士兵都被遠遠甩了開來，我一人身處外圍腹地，知是她故意而為之，就道:“你引我前來有何目的?！?/p>

“嗯......你叫崖樓是吧?！闭f完她沖我甩出一根銀針，針飛行路徑在身側三尺開外，根本刺不中我，我沒躲避，但到身前，它突然改變軌跡，在我左手臂上劃開一個口子，沒有血，光從傷口處射出，比之以前更加明亮，它在自動治愈傷口。

“哼......果然...是你?！彼轿疑砬?，像打量怪物一樣看著我。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我見過她，她就是與川國武士誕下一子的龍笑，自從孩子和情人被殺死以后，一直瘋瘋癲癲。

“你......你是光羽，怎......怎會濫殺無辜?！彼噶酥肝覀谔幫饴兜墓狻?/p>

“光羽？什么光羽？我在執行任務，不要再胡攪蠻纏，否則，我可依法行事?！彼┮患谏L裙，戴黑色面紗，面紗不是用來遮掩面容，因為我能看清楚她的臉，不算美，但卻十分精致。

“嘿嘿......我美嗎。”她笑道:“如果你夸我美......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p>

“什么秘密——”

“就是...你...在龍野的掌中......他要......”她話沒說完，一把鑲嵌七顆水石的巫師杖穿透了她的胸膛，而她流出的是真正的血。

“崖樓，老實做你的統領，在我大喜之日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要放過?！饼埡３槌稣?，血順著杖的紋路游走，一滴沒落。

我憤怒道:“她是你姑姑，你們龍族的人，你沒理由殺她！”體內那股力量又開始翻涌。

“你說的沒錯，她是我姑姑，但我龍海殺我族人，你一個外人膽敢有何異議？笑話——即使我饒她一命，落我叔父龍宇手中，他會死得更慘！”龍海伏在我耳邊道:“好好做護法，做的好，說不定我繼承王位時會繼續用你，到時候讓你來保護我的王后怎樣？你說，好不好？哈哈......”龍海大笑著走開。

我背起龍笑尸體，將她迅速葬在天之楓外。

龍笑的死對于龍族來說已無足輕重，因為她已被除名，不能葬在家族陵園。龍宇雖沒立即處死她，只是早晚的問題。龍海說的沒錯，龍宇不會放過她，他不會原諒所謂高貴的龍血被人玷污。

高大密集的楓樹越過外圍六十多尺的高墻硬生生探出半個身子，從西南方向向里望去，一眼就看到高聳的宮塔仿佛一把利劍刺進云海。

明日即是婚宴第一日，各大城池的王和貴族已于今日相繼抵達楓都，被安排到了以海奢樓為起點大約五里開外的“花滿樓”。

花滿樓，楓都最富麗堂皇的客棧，一夜千金。

琉璃般的宮塔在月光洗禮下，顯出華美婀娜的身姿，而宮塔比之花滿樓的名氣更勝。

龍萱住進宮塔，婚宴的三日里她都住在宮塔頂端第一百一十一層，伸手便能觸摸窗外云層與層中飛鳥，繁星與星中孤光。

尖頂上的冷月像海魚鋒利的骨頭，戳穿宮塔的肢體，每個窗子往外瀉出的燭光好似依著瓦楞流出的溫熱血液。

我的臉被這種令我惡心的粘液物附著，我放慢腳步，像只野鬼蕩在宮塔下。我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想見龍萱，從未如此渴望，在天之楓里我總刻意回避龍萱，但情緒愈壓制就愈強烈。

我努力控制不往宮塔方向走去，但再怎么努力都徒勞，想象總戰勝自制力，自制力越強想象就越強，我的腳步最終跟隨想象走進宮塔。

我進入空靈狀態，一口氣潛行到了宮塔頂端，來到最后一層。這一層室內布局以藍色為主，紅色的地毯兩邊掛滿天藍色的簾子，仿佛融入云端。

我繞過五根并排的紫金柱子，柱子后是間寬敞的房間，兩扇雕刻細膩、圖案復雜的木門半開半掩著，昏黃的燭光照在我的腳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我保持空靈狀態進入門內，我希望能看到龍萱，一眼也好，短時間內，這種希望在我的心底生根發芽茁壯成長起來。

石案上，燭火燃了一半。侍女端來的甜點與飯菜分毫未動，整個房間與房外典雅的藍色格調完全相反。

這里是婚房，所以依舊用了鮮艷的大紅。

從一層上到第一百層一共費了一個時辰，期間的守衛和侍女在空靈狀態無法看到我。可我現在必須面對另一個問題，空靈最多維持一個時辰，而我現在已要臨近那個點了，但我并不打算離開。

我進入門內，空靈狀態消失，我顯出身體，往那張紅色刺眼的大床走去，然后掀開冰涼的簾子。

“崖樓。”我聽到背后有人在輕聲喊我的名字，低聲婉轉，仿佛敲打瓷器般的叮叮聲。

“我知道你會來?！币粚θ玺浯浒愫每吹氖直郗h住我的腰，側臉緊貼著我的背。

“龍萱?！蔽椅兆↓堓媸赶嗫鄣碾p手，將其分開，我說：“屬下是奉命巡視宮塔的安全，現在巡視完，這里一切正常，我要走了。”

“你在撒謊，龍野不可能派你來這里?！饼堓姹У酶o了，她溫柔道：“無極他死了，對吧？”

我怔住，雖料到龍萱問及，但真正問時我卻不知如何回答，淡淡道：“他該死。”

“崖樓，無極什么都不知道，他之所以參加祭日爭奪護法是為了去救你，他愛東方羽勝過愛他自己，所以，他不可能害他?！饼堓嬲J真道：“我找藥師查過，我給東方羽送去的餅上根本無毒。你不要再為龍野做事，你想殺不了他。崖樓，龍野和惡魔勾結，你斗不過他們，答應我，趕緊離開這里?！?/p>

“誰？”

“隕——”龍萱顫道：“妖魔道的死神，凡世即將大亂?！?/p>

我說：“我不關心死神是誰，我來天之楓為你父王而來，若我的力量足夠，他早是死尸。”

“父王？”龍萱苦笑道：“六歲那年，我就被父王拋棄，母后下落不明。崖樓，我的身體里沒半點龍血，我不是龍族人。我父王是東方泉，母后是大巫師的女兒軒轅凝，我是東方羽的妹妹.....那個幻境中的女孩是我，當年龍宇放出天狗將我咬成重傷，幸得師尊，我的外公救了我......”龍萱褪去了輕薄的紅色紗衣，吸收燭光的胴體細膩而完美，她轉過來從正面抱住我，手指劃過我的胸膛，薄薄的唇吻上我的嘴，“你摸，我的身體就是塊寒冰?！?/p>

我再控制不住自己，將龍萱攬入懷中，臉埋進她發絲間，貪婪呼吸著她的香。

那一夜的溫柔，可令山河破碎，萬物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