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段時間,我犯了一種害怕和別人對視的病。準確說來,這并不是病:
無不適癥狀,
無傳染特征,
無遺傳史,
然而狀況還是或多或少的困擾著我。但凡和他人四目相對,我必定是那個先縮回視線的那個。因此導致的是我無法長時間的和人交談。
我暗自琢磨著這種狀況:談話的開頭,都能很順利的道好問安。但是當談話進一步的延伸時,我便不知道眼睛應該盯在哪里了。有時候我會假裝左右顧盼或者低頭望向地面。有時候我會長時間的盯著手,研究掌紋的交錯。但畢竟不能長時間這樣和別人對話。于是,我會在對方說完某句話之后抬起頭以示肯定。眼神交觸的瞬間我依舊會猛地把視線轉移。我不記得這種情況從什么時候開始,也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結束。癥狀大多持續(xù)數(shù)周,消失后便同平常無異,聊天談吐變得輕松坦然。
上一次出現(xiàn)這種癥狀,是在大學畢業(yè)后的那個暑假。和往年一樣,城市被蒸騰的水汽和空調的轟鳴所包圍。在這個水域遍布的中部城市,巨大的蒸發(fā)量將悶熱展現(xiàn)的淋漓精致。
2
“講道理,大學都畢業(yè)了,也就沒有暑假這一說了。”
K糾正了我的措辭后,便將身體塌進沙發(fā),右腿翹上扶手,仰頭望著的天花板。我以相似的姿勢同他并排而坐。這是我喜歡的聊天方式。并排而坐恰到好處地避免了眼神相對。
我找到K,是在我們并排坐在網吧打發(fā)無聊時間的前一天。他在老城的一個網吧里叼著藍樓打游戲。在我印象中,每一個城市都會殘留著這樣一片輕易便讓人瞥見上個世紀輝煌與落敗的城區(qū)。他們更多擔當?shù)模悄娉鞘谢窢幹械南蠕h者。樓宇之間交錯的天線、陣雨般落下的空調水滴、環(huán)繞在耳邊的促銷廣告。則是我找到K之后每天重復經歷的內容。
用K的話說,這破地方,全他媽是右派的集中營!保守,孤立,迂腐……他極力的搜尋著詞匯來形容。對!還有老派!人老派,房子老派,街道老派,還有這網吧。K朝著收銀臺撅了撅嘴巴,示意我看過去。收銀臺的桌面上擺著一臺正方體的顯示器,立起的三角牌上寫著‘未成年人禁止入內’。
“清華同方,記得這牌子不?”
我點點頭。
“指不定是從哪個小學的微機室回收來的。”
K和我一起度過了三年的高中生涯。其中有兩年時間我和他坐在教室最后靠窗的位子。我們每天做的唯一正事,便是把課本和學習資料在課桌上壘的如碉堡一般,巧妙地躲避著講臺上傳來的任何信息。另外一年我們被放逐在第一排講臺兩側,一左一右。K告訴我這是燈下黑,在手機被老師沒收之前,我一度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K是月初來這個網吧上班的。
”看見招聘的廣告就進來了”
他跟我說,
”包吃包住,晚上包夜時段人少的時候,還能開臺機器玩玩,真他媽是跑路老哥的圣地。”
大多數(shù)時候K都擔任網管,偶爾會被拉去當收銀。偶爾是指收銀那姑娘的男朋友來找她玩的時候。他們會在網吧樓上的小旅館待上一天。
“玩他媽一整天,能玩出多少花樣哦!”
說至此時,K搖搖頭。
3
我有一個習慣——該說好還是不好呢——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先摸清這片區(qū)域的情況。擺出疑問,然后逐一擊破。
這條街道延伸至哪里?
交錯縱橫的小巷哪些是死路,哪些是捷徑?
大型商場,適合跑步的路線以及可以擼到貓的公園都在哪里?
我通常是用散步來解決這些問題。對我來說這種散步當屬人生中的一檔快事。愉悅的一部分來自于對未知的探索。而更多的是散步所給予我的獨處空間。經過街口時,綠燈亮起我便穿過馬路。若是紅燈,則選擇往右或者左行。這種隨機的無目的性的散步,常常會帶我進入一種無意識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會將所有接下來的行動和思考都交給大腦內部的深層意識。可惜的是,這種無意識的散步必須得滿足兩個條件才能實現(xiàn)——這是若干次散步后得出的結論——缺一不可:
1、必須在城市之中,鬧市尤佳,路況越復雜,進入狀態(tài)便會越快。
2、周圍環(huán)境一定要陌生,至少到目前為止,熟悉的環(huán)境里一次都沒成功過。
4
K上班的時候,我就一個人開臺電腦玩游戲。我狩獵的游戲很廣,RPG,F(xiàn)PS,還有那段時間一度流行的MOBA。
游戲玩累了,便坐在收銀臺前面的沙發(fā)上,觀察來來往往的顧客。網吧大多時候都很冷清,電腦基本是些五六年前的舊機器。上網時手臂擱在皮質的椅子上面會覺得黏乎乎的。在這個動不動就是頂級配置和機械鍵盤的年代里。這樣的網吧并沒有什么競爭力可言。
網吧大體的結構呈正方形。廁所在最里面,墻上被‘寂寞妹妹上門服務’和‘小額貸款’的廣告覆蓋的嚴嚴實實。大廳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從來都沒有熄過。四周的墻壁上貼著過氣的游戲海報,有的被撕掉了一個角,有的干脆一大半都沒有了。早上6點多的時候,陽光會從東邊的窗戶開始照進來,刺眼得很。有經驗的老顧客都不會選擇在那一片包夜。到了8點多,照進網吧的陽光便會消失。6點到8點,全天日照時間2小時。放在這個緯度并不高的城市,怎么都算不上是一個好成績。
5
網吧雖然略顯落后,但總會有幾個固定的顧客。一個40來歲的大叔自從今年過年后就一直坐在靠廁所的那個位子。他從不搭理任何人,當然也并沒有搭理的必要(這算是網吧中少有的令人愉悅的一點了)。他只是會在網費用完的時候用一張20塊的紙幣包著身份證遞給收銀員充值。沒人知道他為什么會有這么多20塊紙幣。
另外一個常來玩的熟面孔K他們都叫他馬哥,馬哥沒有固定的位子,哪有空機就坐哪。他帶著副很小的金屬方框眼鏡。斯文,禮貌,與世無爭。我每次見到馬哥時,總覺得他透著一股令人無法反駁的學霸氣息。只有在偶爾的情況下,馬哥會變得略有不同。比如輸?shù)袅四尘株P鍵的游戲,或是網速開始卡起來的時候。他會猛地拍打鍵盤和鼠標,然后吐出一句重音放在“操“字上面的“我操你媽!”,馬哥的罵人的招數(shù)并不多,最多就是在罵完“操你媽”后再補上一句”傻逼!“。
還有一個常客是個女的,有一天K指給我看。
”從我來的時候她就天天在那邊了。“
”誰?“
K指著她坐的位子。
“每天早上7點半來,比什么都準。”
我和K坐在收銀吧臺對面的沙發(fā)上,打發(fā)著無聊的下午時間。稀疏的鍵盤鼠標聲從大廳傳來,時而急促,時而輕緩。偶爾會夾帶一聲手掌和鍵盤重重的撞擊聲。馬哥這幾天的游戲打得很不順。墻上的排氣扇隨著夏日午后的東南季風微微轉動。扇葉的轉動小范圍地變換著光影的位置,K似乎忘記了手指上夾著的煙,煙灰半掛在上面。白色的煙霧緩緩飄起。時間在氤氳的煙氣中似乎放慢了四分之一拍。
我起身去了廁所。回來的路上,特意從K剛剛指給我看的那一排饒過。無煙區(qū),76號機。她側著頭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頭發(fā)凌亂的搭在臉上。顯示器停留在一部電影的暫停畫面,下面橫著一段字幕:
我的元首,我能站起來了!
Mein führer , i can walk!
女孩睡得很沉。有那么一瞬間,我想用手輕輕的剝開女孩臉上搭著的頭發(fā)。然而這種念頭在一瞬間之后,便以飛快的速度退相干在多世界詮釋的理論之中。或許在某個波函數(shù)沒有坍縮的宇宙里,我會用手把她頭發(fā)輕輕撥至耳根。但大多數(shù)時候,我做出的選擇是:靜靜走開,把身體陷入沙發(fā)中,繼續(xù)觀察K手上未燃盡的煙與時間快慢間的種種關聯(lián)。
過了一會,我跟K說起看到的那句臺詞。他告訴我這是《奇愛博士》里的,世界毀滅前的那一段。我記得我曾經看過的這部片,這臺詞卻沒有一點印象。
6
呆在網吧的那段時間,我都是蹭在K的住處睡覺。那是網吧給網管們提供的一處住宿。在離網吧不遠處的一棟居民樓四樓。爬上爬下的樓梯很陡,窗戶全都是朝外開的木框結構。整套房子一共三個房間。一個網管們住,擺滿了上下鋪的鐵架子床。另一個收銀員們住,兩個女生。還有一個房間空了出來,鋪著缺了邊角的黃色塑料地毯。因為白、夜兩班倒的緣故,宿舍幾乎一直都會有人在睡覺。窗戶上的掛著塊銀色的遮光布,使得室內一直保持著黑暗的狀態(tài)。房間的正中的長條木桌上擺滿了啤酒瓶,煙頭和白色飯盒。能把這些飯盒堆得如此高且具有穩(wěn)定性,K和他的室友們對于結構力學一定都有著相當獨特的理解。
我睡在K的上鋪,整個鋪的構成就是一塊木板,睡覺的時候我會把t恤折起來當枕頭。不想去網吧的時候,我便搬上椅子去那個空房間看書。我涉獵的作家少之又少,常常是抓住一個喜歡的作家不放,瘋狂的看完他寫的每一本書。那段時間被我抓住不放的是斯蒂芬金,一個喜歡用無數(shù)廢話來填充故事的暢銷書作家。(用“暢銷書”的頭銜來形容一個作家前,請再三…再三考慮)。
我看書的時間大多選在上午八點。白班的網管會在早上七點上班。不過多久,夜班的網管便大聲談論著昨晚的游戲戰(zhàn)況回家。接著,這些夾雜著扭曲笑聲的談話會轉變?yōu)橛奢p至重的鼾聲。我想如果要評選世界上最易入睡的職業(yè)的話,夜班網管必定榜上有名。大概會排在星際旅行者之后和鐘樓管理員之前。
我摸出一本書走出房間,把鼾聲關在門內。空房間沒有空調,好在早上的溫度還不算很高。臨街的窗外略顯喧囂,我把椅子拖到房間里沒有被太陽照到的另一半翻起書來。重復播放的減價廣告不時的把我從書中拉回現(xiàn)實,這對于驚悚小說的閱讀,或多或少會有些影響。
超哥進來的時候,我剛看完兩章內容。我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為什么K他們都叫他超哥,顯然超哥的年紀比所有網管都要小很多。超哥個子不高,1米6上下。身上的肌肉明顯且結實。對于他,我大多都是從K和網管們的談話中了解的。而實質性的接觸,這是第一次。
我看向他,他也看著我,我很想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可我確定當時的我一定是滿臉嚴肅的。眼神接觸之后我下意識的進行了躲避——習慣而自然。超哥也并沒有和我搭話的意思,他趴下身子,手掌撐在塑料地毯上,開始做起俯臥撐。邊做嘴里邊記錄著個數(shù)。
4…5…6…
我重新端起書,從這一章起,男主的人設正在逐漸崩塌。
17…18…19…
我側過頭望了望專注于俯臥撐的超哥,轉而盯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卻再無心思看下去。
32…33…34…
如果把兩個緘默不語的人放在同一房間。被逼瘋的,一定是先犯尷尬癌的那一個!
45…46…47…
“說點什么”“說點什么”我默念著,甚至要發(fā)出聲來。
51…52…53…
或許我可以就盲僧和趙信兩級時單挑誰的勝面大和他展開一番討論。
59…60…61…
聊聊為何暹羅貓總能奪得貓群中的霸主地位也行,只要他愿意聊。
67…68…69…
要不然…聊聊顯卡上的信仰燈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75…76!
數(shù)完76,超哥猛地一下站起來,長出一口氣,拍手抖去塵土,然后走出房間。廁所傳來水聲,漱口聲,和牙刷柄撞擊水杯的聲音。陽光已經移到我腳邊了,窗外依然是不停重復的廣告叫賣聲。我再次投身書中的世界,這一次要順利許多。以后的日子里,也碰見過幾次超哥,他總會在休息日的早上一口氣做完76個俯臥撐,我們終歸沒有說上一句話。而這一切,可能早已在第一次相遇時便做出蓋棺定論。至于俯臥撐為何是76個,而不是一個整數(shù)呢。對這個充滿玄學的數(shù)字,我至今苦思無解。
7
“唉?上次你看的那部電影是《奇愛博士》?”
7點30分,女孩如時而至。我拉開椅子坐在她旁邊斜過身子問她。
“哪一部?”
“我的元首!我能站起來了!”
我報出上次看到的臺詞。
她點點頭,然后看著我說。
“完整說來,片名應該是:奇愛博士或者:我是如何學會停止恐懼并愛上炸彈。”
“喜歡看電影?”
“不喜歡”
“那何苦看呢?”
“做不喜歡的事情,不才是生活的常態(tài)嗎?”
“……”
跟她說話時,總覺得我們好像認識了好久。然而兩分鐘前,我們還是陌生的如同月球與木衛(wèi)二。
她所涉獵的電影非常之廣,對于影片的類型和質量也從不挑剔。國產院線片、充斥著沉默與長鏡頭的歐洲片、標準化生產的好萊塢電影…全部都看。以至于我一直沒能弄清楚她挑選電影的原則是什么。有時候她會身體斜傾,撐著頭,面無表情的思索著什么。有時候她會用拳頭擋住嘴憋笑,憋不住了便會“噗”地一下笑出來,隨即放棄般哈哈哈哈哈哈地笑個不停。
“每天來網吧也是常態(tài)的一種咯?”
“那倒不至于。”
她朝東邊被陽光照射到的那一排座位看了看,稍即接著說。
“只是不怎么喜歡整天一個人呆在家里罷了。”
“家里沒人?”
“沒人,倒是有只貓,暹羅貓,每天吃固定量的貓糧喝固定量的水,貓砂三天一換。困了就睡,睡飽了就自己跑出去玩。”
“叫什么名字?”
“沒名字。”
“為什么不取個名字呢?”
“一直沒想好取什么來著,就把這事給忘了。”
“那你呢?你叫什么?”
“也忘了。”
她回答的很快。
我用鼻子出氣笑了笑。如果有TOP榜的話,這種笑法一定是最適用于恭維別人幽默感的笑法了。穩(wěn)妥,直接,不浮夸。
她盯回電腦屏幕,在網頁上搜索著電影。
“唉,早飯吃了沒?”我問道
“沒”
“不吃嗎?“
“不吃。“
“中午呢?我知道附近有家餐館還不錯。“
“沒時間。”
說話時她并沒有看我。
“下午呢?”
“也沒時間。”
“明天?”
“或許有…吧。”
我說罷掏出手機,詢問起她的電話號碼。
“你把你的號碼給我吧。”她說
“我的?”
她沒有在再理會我,沉默一直持續(xù)到我確定她不會做出回應后,我報出了我的號碼。
“記住了?”
“記住了。”
她戴上耳機,不再理會我。電影里的一對情侶正商量著如何搶劫一間餐廳。
8
我唯一確定的一件事就是:我在去往外婆家的路上。
外婆的家住在縣城中央的一片居民區(qū)里。城區(qū)里縱橫交錯的巷子深且復雜,兩旁都是些高院墻的私宅。季節(jié)是冬天,傍晚時分,天已經黑下來了。我感覺到餓,強烈的饑餓感占據(jù)著全身。我想象著自己身處于外婆家的客廳里。從天花板垂下的黃色的鎢絲燈下。外婆正端著冒著熱氣的菜,雞蛋肉丸面或是任何餡的餃子上桌。而現(xiàn)實是我正身處于一片漆黑的巷子里,眼前所見,只有閃著零星燈光的幾扇窗戶。我在黑暗中摸索著,走了很久。我經過了一個院子。院子大門敞開,客廳中央放著一個大飯桌,飯桌上一片狼藉。估摸著這家人應該剛吃完晚飯,我左右張望,卻沒能看到一個人影。院子門口蹲著一只貓和一只狗,貓是暹羅貓,狗的品種看不出來。我繼續(xù)走的時候,能感覺到貓也跟著我后面在走。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直不愿意回頭去看那只貓。忍不住好奇時,便打開手機的前置攝像頭通過屏幕來觀察后方。我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不回頭與它對視。連續(xù)轉過幾個路口后,我走到了外婆家門口。我拍打著鐵門敲了半天,家里卻無人應答。我從門縫里看去,發(fā)現(xiàn)外婆的院子一片漆黑,窗戶里也沒有燈光。然后我突然意識到,外婆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經搬走不在這里住了。意識到的一瞬間,我全身都起滿了雞皮疙瘩。我回頭望去,貓已經不見了。我再次感覺到冷,清清楚楚的冷。涼意從我身上每一個隆起的豎毛肌上傾瀉而入……
之后我便醒了,應該是醒了。
空調運轉的綠燈在黑暗中亮著,液晶屏上數(shù)字停留在20 ℃。房間很暗,一個人都沒有。我欠身爬下床打開窗戶,一股濕熱的氣息撲向臉龐。天色還未完全暗下,靛青色的天空中掛著被晚風吹得已不成形的云。看不見的街道小巷里,傳來聒噪的的市集聲響。我關上窗戶,房間再次安靜起來。能聽到的,只有空調出風口噴出冷氣的聲音。我坐在下鋪K的床上思考著剛剛那個夢。在傍晚醒來空無一人的寢室里,整個世界仿佛都與我無關。
9
K上夜班的時候,我通常會開個包夜陪他一起。凌晨一點后,網吧便慢慢開始安靜起來。熬不住夜的人會找個舒服的姿勢——趴在電腦桌上或單手撐著頭——睡去。夜班網管的唯一好處就是在一切安頓好之后,可以玩玩游戲。K在我旁邊開了臺電腦,他興致極高的表示要帶我雙排位上一波RANK分。
電話響的時候,我們剛剛經歷了一波四連跪。
“沒睡?”
“沒睡。”
“在干什么?”
“發(fā)呆。”
是白天那個看奇愛博士的女孩。電話里傳來身體在床上挪動的聲音,她應該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
”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發(fā)呆“我補充道。
”夠無聊的!“
”和凌晨四點鐘跟別人打電話的人比呢?“
”醒了之后就睡不著了。兩點到現(xiàn)在,試了無數(shù)種方法,想著到四點為止,睡不著就不睡了。“
”然后就給我打電話?“
”是啊,不怎么抱希望的,但終歸還是把你號的碼給記起來了。“
我看了看電腦時間,4點32分。K趴在旁邊的桌子上睡著了。電話里她接著說。
“一會白天一起吃飯?今天我有一整天的時間。”
”好嘛!“
”可能要晚點,上午看能不能補個覺。“
”不過來網吧看電影了?“
”不看。“
”也不用去學校?“
”早不去了。“
”那現(xiàn)在準備干嘛?“
”靠著床,看天花板,等天亮,然后睡覺。“
我翻了翻電子表的表盤,上面顯示日出時間為5點39分。
”今天的日出時間是5點39分。“我告訴她
”呃…“
”這段時間應該很有趣吧?“
”這段時間?“
”等天亮的這段時間呀。“
我接著說。
”看著所有東西在黑暗中慢慢清晰起來。光線還無法完全透進室內,只在窗簾的邊緣有一點點亮光。沒過多久,窗外會開始有鳥叫。透進窗簾的光變得越來越亮,天花板呈現(xiàn)出由明到暗的漸變。稍過一會,學校的廣播里開始播放早操的音樂。不知道哪里的收音機也會放起老年醫(yī)療廣播操。接著越來越多的聲音夾雜進來……然后天亮了,碰!人們傾巢而出。不久前的那種安靜似乎從未存在過一般。“
”照你這么說,我應該好好享受此刻咯?“
”你那里現(xiàn)在應該還很安靜吧?“
”嗯,很安靜。“
我沒有再說話,電話里的沉默持續(xù)了很久。我握著手機貼緊著耳朵凝聽,她那邊也沒再發(fā)出任何的聲音,只有輕微而均勻的呼吸。過了許久,她先打破了沉默。
”晚安。“
”嗯,晚安。“
我掛掉電話,開始了一局新的游戲。趴在桌上的睡覺的K換了個睡姿。
10
快天亮的時候,網吧會有一個老頭進來把每臺電腦前的飲料瓶收進袋子。他身體微微前傾,用手掂起瓶子。感受到還有些剩余的飲料,便放歸原地。其余空瓶則全數(shù)裝進編織袋,一氣呵成。老頭走后沒多久,音響里會響起包夜即將結束的提醒聲。等包夜顧客走完之后,網吧的清理工作便開始了。網管們分組將桌面上的吃剩的飯盒和垃圾丟至垃圾桶。然后把鍵盤反過來呈45度角在桌面上拍打,抖出卡在鍵位縫隙里的贓物。
這些鍵盤通常磨損最大的鍵位是QWER;可能在前幾年流行FPS射擊類游戲的時候是WASD;再早點勁舞團、勁樂團之類盛行的時候應該就是空格了。和所有網吧一樣,如今顧客們的游戲類容大多以英雄聯(lián)盟為主。偶有一些玩暗黑、魔獸之類的暴雪游戲玩家已屬清流。我還曾見過一個每次過來都自帶移動硬盤玩上古卷軸的人。可惜的是網吧的電腦配置并沒有給予他愉快的游戲體驗。
鍵盤鼠標清理完之后,網管們會把電腦椅挪開清掃地面的垃圾。他們每天都是只掃地不拖地。只要地面上看起來沒垃圾,就算清掃完畢了。之后把椅子插入桌下還原,鍵盤鼠標擺正,耳機掛至顯示器的右上角,然后嬉笑著結伴走出網吧,一切重歸平靜。如果要推薦一個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十之有九我會推薦包夜時段結束之后的清晨網吧,另一個我推薦熱天午后的衛(wèi)生間。
我和K在清晨的街道上并排而行。步調一致,誰也沒有說話。通宵的疲憊使得沉默朝著永恒的方向持續(xù)下去。陽光還不怎么強烈,路邊的大多數(shù)店鋪都還未出攤。K去一家包子鋪買了兩個鮮肉包,遞過來一個示意我要不要,我搖了搖頭。
我們拐入巷子之后,陽光便消失了。經過一戶人家時里面響起了幾聲狗叫,走出很遠后叫聲依然在持續(xù)。遺憾的是,永遠都不會有人會關注這陣叫聲。就像永遠都不會有人會關注背陽的清晨小巷里我倆上樓梯時始終一致的步頻一樣。
11
“喂?”
“在哪里?”
“奧林帕斯山頂?shù)亩U宗寺廟里。”
“說人話!”
“網管他們住的寢室這邊。”
“還在睡覺?”
“接電話之前:’是的’。不過現(xiàn)在已經醒了。”
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11點20分。
“唉,要不今天直接來我家吃飯吧?”
“你做?”
“不信?”
“信,信!只不過覺得你不像是那種喜歡在家做飯的人罷了。”
“再說中午沒得吃!”
“所以說人不可貌相并非無道理的嘛!”
“行了!”她說“我去準備了,你現(xiàn)在就過來吧。”她隨之道出地址。
“要我?guī)兔c什么嗎?”
“不用了。”
我爬下床。K還在熟睡,側身弓著身子,兩腿間夾著一個枕頭。我推開房門,客廳的陽光刺得我瞇起眼睛。正午時分,悶熱早已侵占了每一個沒有空調的角落。我打開廁所水龍頭,用雙手捧水洗了把臉,然后用牙刷把牙齒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空的那個房間里沒有人,可能超哥一大早就做完了76個俯臥撐吧。我把頭發(fā)往斜后方梳了梳,然后穿上褲子,邊照鏡子邊思索著還有什么遺漏的東西。
12
她告訴我的住址離K他們的網吧不遠,蜿蜒交錯的巷子卻讓我吃了不少苦頭。午時的太陽毒辣且不懷好意,找到她家時我已經滿頭大汗。和附近大多數(shù)房子一樣,這是一個三層樓帶前后院的私宅。門樓上鑲嵌著‘家和萬事興’的彩繪瓷磚。兩邊立柱上殘留著過年時貼的對聯(lián),下聯(lián)處不知道被誰撕得只剩下了半截。我按了下門鈴,屋內沒有響聲。隨即我叩了幾下門上的門環(huán),她應著聲出來了。
“熱吧?”
“熱!”
“不怎么好找吧?”
“還行,就是太熱了!”
我隨著她進了屋子。客廳沒有空調,但是和剛剛相比已經好受了很多。她告訴我稍等片刻,然后匆匆地跑進廚房,只留下我一人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從客廳里可以看到進來時走過的前院。院子不大,角落的地方種著一顆棗樹,院子里擺放著許多盆栽植物,鐵樹,萬年青,棕竹,還有幾盆已經枯黃的吊籃。正午的烈日直射進院子,我非常懷疑這些植物都無法存活過這個夏天。
沒過多久,她把做好的飯菜端上桌來。然后拿起扇子坐在椅子上扇個不停。一天沒見,她的頭發(fā)從中長發(fā)剪成了齊肩短發(fā)。上身穿著寬松到夸張的t恤,后面印著Messi和數(shù)字10。下身則穿著齊大腿根部的緊口運動短褲。
“剪頭發(fā)了?”我問道。
“想死的心都有!”
“怎么了?”
“你覺得好看?”
“好看!”
“你們這幫直男不都是喜歡黑長直嗎?”
“我覺得短發(fā)真可以唉。”
”來吃飯吧。“她無意再和我爭辯。
桌上擺著三菜一湯,典型的中國式聚餐的菜品。之所以典型是因為我覺得只需要報出食材,任何人都能隨口說出菜名。食材包含但不限于:
基圍蝦,豬瘦肉,青椒,雞翅,可樂,西紅柿,雞蛋。
“一直都只有你一個人住這里?”我盛了兩碗飯,遞給了她一碗。
“大多數(shù)時候是,偶爾弟弟過來住幾天。”
“其他人呢?”
“沒有其他人。”
我把雞蛋連飯一起塞進嘴里,沒再過問。
房子的餐廳和客廳是連在一起的。餐廳后面的后院相對于前院要陰暗許多,幾盆修剪精致的盆景擺放其間,盆子和地面的陰暗長出了些青苔。餐廳的左邊是廚房,右邊則是通往樓上的樓梯。
“早上的時候躺在床上觀察著天亮來著。”她告訴我。
“哈哈哈,怎么樣?”
“一直看著天花板發(fā)呆,等待著窗簾外面一點點亮起來的時候,仔細的聆聽著每一個可以聽到的聲音,什么聲音都沒有嘛!”
“后來呢?”
“后來就睡了,沒等到天亮就睡著了。”
“好事。”
“好事?”
“下一次失眠時可以接著觀察和聆聽嘛,不至于無聊。”
“求求你,說點好的!”
“菜做的很好吃嘛。”
“還有呢?”她笑道。
“你今天很好看!“
她望著我,仿佛在等待著我繼續(xù)說下去。
“我蠻喜歡這里的。”
“這里?”
“對呀,這里。這棟房子,棗樹和盆栽。“
我邊說邊指過去。
“那些盆景,你,還有偶爾刮過的穿堂風。嘖嘖,舒服!“
我將“你”字混雜在話間一帶而過。
“我?”
可惜并不能瞞過任何人。
“是啊,缺一不可,少了任何一樣都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么喜歡這里。”我解釋道。
吃完飯后我癱坐在沙發(fā)上,她把碟盤端進廚房擦洗起來。一只貓不知道從哪里跳到了沙發(fā)上。貓的四肢和尾巴的頂端是黑色,作為一只重點色暹羅貓,它軀干部位的毛色則黃的有點發(fā)糊了。我把它抱到腿上撫摸起來。貓很乖,身體恰到好處的陷入我的大腿之間。撫摸的時候,它從鼻子里發(fā)出輕輕的呼嚕聲。
廚房的水聲停了,她走了出來。
“它什么時候跑回來的?”
“剛剛,自己跳到沙發(fā)上的。”
“一上午都沒見到影,不知道又去哪野了。”
“挺乖的嘛!”我摸摸貓的頭,它也示好般把頭往我手上蹭了蹭。
“嗯,乖!是乖!!”她用手在貓的頭上用力摸了幾下。
貓瞇著眼睛望著她,豎起飛機耳。
“我其實也很想養(yǎng)一只貓”我告訴她。
“等過會它在家里上躥下跳的時候,你就會收回這個想法了。”
我輕輕撫摸著貓的全身,頭部,頸部,尾根。她站在沙發(fā)旁邊看著這一切,屋外的不遠處傳來的一陣蟬鳴,時強時弱。
“走吧,上去吧。”
“去哪?”我頭仰過沙發(fā)靠背,望向站在后面的她。
“我房間,那里有空調。”
“那它呢?”我指指貓。
“不用管,玩累了就自己睡了。”
我把貓從腿上抱下來,放在沙發(fā)上。它看了看我,然后自顧自的舔起毛來。
她的房間在三樓,靠南,窗外能看到很遠的地方,半坡上的房子也就這點好了。房間里沒有床,只在正中的地方放著一個巨大的床墊。我笑她是日系少女。她解釋說只是覺得相對于床來說,睡覺時從床墊上滾下去能稍微摔得輕一點而已。床墊邊的寫字桌挨著窗戶,擺著筆筒和水晶鎮(zhèn)紙,桌子的邊緣立著一副有些年代的單筒望遠鏡。正對著床的墻上貼滿了海報,大多是法國新浪潮時期的電影海報。還有些做工粗糙的B級片和CULT電影的海報。
“這個是《四百擊》吧?”我問她。
“是的。”
“《祖與占》?”我指著另一幅。
“對,對,很懂嘛!”
我從上到下觀察著每一張。
“只認得這兩部了。”
“不錯了,上面很多電影我也沒看過,資源都找不到。”
“你這些海報都是哪弄的?”
“這些啊?都是在那些經營不下去的小資情調咖啡館墻上扒拉下來的。”
“真的?”
“假的!”隨之她發(fā)出一長串2333。“都是朋友送的。”
她躺在床墊上,拿出手機玩起來。我靠在寫字桌上看著她。
“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女朋友。”
“去哪了?”
“不知道。”
她稍作停頓,
“突然有一天就聯(lián)系不上了。打電話,去家里,都試了,像是刻意躲我一般,怎么也找不到。”
“沒問問其他朋友?”
“沒有其他朋友。”
“沒有?”
“就她一個,現(xiàn)在一個都沒。”
她邊看手機邊和我說著,對于談話的內容始終保持著一種旁觀者的姿態(tài)。
“那會不會…很無聊?”
“不會啊。”
她抬頭看著我,四目相對,我本能的躲開了她的視線。
“不過人總歸是需要傾訴的吧?不然就會像一個難以察覺慢慢膨脹的氣球一樣。”
“然后“嘭”的一聲,玩完?”
“那倒說不準。”
“今天早上跟你打電話的時候…”
“嗯?”
“著了魔似得想找人說話,聊什么都好,任何人都行,只要能聽到聲音。”
“那我這個通宵算是沒白熬。”我笑道。
“后來掛了電話就坐在床上發(fā)呆,依然一點睡意都沒有,隱約能看見面前的這些電影海報。等到天再亮點的時候我就開始數(shù)所有海報總共出現(xiàn)了多少人來著。”
“多少人?”
“109。”
我側過頭,看了看貼滿海報的那面墻。
“后來就嘗試著體會你說的那種安靜。在半明半暗中望著天花板,什么都不想。”
她抿了一下嘴,停了下來,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就在那時候我聽到了一只四聲杜鵑的叫聲。”
“四聲杜鵑?”
“對,以四個高低不同的音調,重復著鳴叫的一種杜鵑。”
她學著叫了一聲
“有印象。”我點點頭。
“就是在安靜了不知道多久的黑暗里,突然的響起了這個聲音。然后不知道怎么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哭了?”
“不知道唉,很奇怪的感覺,我強烈的想克制住自己不哭。那鳥應該就停在院子的棗樹上,它每叫一次,我眼淚就流的更兇了。這樣一來二去,倒是真的有點悲傷了起來。”
“后來呢?”
“后來就睡著了,也不知道那只杜鵑什么時候飛走的。”
她坐在床墊上,背靠著墻,眼神放空。我保持著靠著桌子的姿勢,我們沒再說話。整個房間,被空調的外機聲和來自世界另一端的蟬聲所占據(jù)。過了不知道多久,我心生乏意,便拿起桌上的望遠鏡觀察起窗外的風景。院子的棗樹上已經掛上了青色的果子。紅色屋頂?shù)姆孔訌木徠律弦恢本d延至遠處。再遠點可以看見城市的高樓群。街道無人,只有兩只中型犬從烈日照耀的水泥路上緩緩走過。炎熱的天氣似乎讓它們失去了所有做愛的原動力。整個世界,都在夏日的陽光下變得安靜下來。能聽見的,只有城市運轉所發(fā)出的亙古不變的轟隆聲。
我放下望遠鏡回頭望去,她背對著我躺著睡了。我走到床邊,跪在床墊上看著她。過了一會,我也躺了下來,輕輕摟住她的肩膀。手接觸到她的一瞬間,她的身體受驚似的一顫,然后重歸平靜。我貼近她聞了聞,感受到令人愉悅的氣味。我慢慢的摟住她的整個身體,把她緊緊抱住,感受著緊貼在胸口上的每一樣東西,每一只重點色暹羅貓,每一只發(fā)出四個聲調的杜鵑鳥,和每一個在黎明前醒來的靈魂。
“這段時間我可能沒空去網吧那邊了玩了。”
“嗯…”
“家里有點事來著,要忙一段時間。”
“多久?”
“說不好,都是些煩心事兒。忙完就給你打電話。”
“還是像今天早上這樣?”
她笑了笑。
“還是這樣。”
13
9月剛過的一個早晨 ,我和K坐在吧臺前面的沙發(fā)上。K告訴我他不準備在網吧干了。
“過幾天就走的。”
“去哪?”
“還沒定,可能先回老家玩幾天吧,不想當網管了,賊他媽累!”
“工資呢?”
“發(fā)了,昨天剛發(fā)。”
“嗯…”
“你要是沒地方住,可以在寢室那邊先住著。我走的時候打下招呼。”
“好。”
網吧的喇叭里響起“呼叫網管”的聲音,K撐起身子走了過去。我去吧臺刷過身份證,找了臺電腦打起游戲來。
K走之后,我又在網管寢室那邊住了兩個星期,超哥依然會在休息日的早晨去空房間做俯臥撐。后來她沒再給我打過電話,我翻著通話記錄的號碼打過她幾次,都沒人接聽。我曾嘗試過一次去她家里找她,敲門無人應答。我順著門縫往里望去,院子的植物依然茂盛,它們并沒有在這個夏天死去。那只暹羅貓倒是沒看到。我學著貓“喵”“喵”叫了幾聲,沒有回應。之后我在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一會,巷子很靜,幾乎沒有來往的行人。只有那天看到的兩只中型犬追逐著從我面前跑過。看起來,它們應該是重新尋回了什么。
14
我記得剛去K那里的時候,在他們寢室的陽臺上,可以看到一個十字架的尖頂。這十字架在老城區(qū)破敗的樓宇之間格外明顯。我猜想著應該是一座教堂。有一天晚上吃過晚飯,我決定散步去看看那座教堂。我朝著大致的方向走著。夜色將至的街道上,涌動著晚飯之后散步的人群。教堂的尖頂在密集的樓房里時隱時現(xiàn)。街邊的夜市亮起了LED的霓虹招牌,龍蝦與啤酒的屠宰場開始變得蠢蠢欲動。我爬上了一個陡坡,十字架離我越來越近。我從密集的樓房間穿過。空調外機的水從高處滴下。我不停地穿行在這些樓縫間,始終無法找到那座教堂。原路返回至坡下時,卻又能看見那十字架尖頂。再次上坡之后則再次迷失在狹窄的樓縫之中。如此一來二去,我最終放棄作罷。回家的街道上,經過了路邊的一個交誼舞舞廳,我很驚訝如今居然還有這種舞廳。一群中年男女提著舞鞋的袋子從我身邊走過。舞廳里播放著改編后更適合舞步的《青春舞曲》。我望著滿是燈牌的街道與迎面走過的每一個陌生人。想著,何不進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