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那一碗槐花飯

(圖片來自網絡)

四月的鄉村,逐漸熱鬧起來。

先是一朵梧桐花,在某個清晨醒來,揉揉惺忪的睡眼,風柔日麗,滿心歡喜,顧不得梳起漂亮的發髻,便急急地舉起淡紫色的號角,“嘟”的一聲,喚醒同伴,剎那間,成千成萬的眼睛張開,成千成萬的號角吹起,一簇一簇攻陷了城池,占據了天空,如紫色云霞,籠罩在鄉村之上。

然后,那些綠楊開始排兵布陣,以最快的速度,形成一道道高大的綠色屏障。這時,槐花就要開了。雪白的花朵,仿佛一夜之間掛滿枝頭,遙看,像一串串鈴鐺,搖曳著春天悠長的旋律。每一朵小花,又像鼓起風帆的小船,在春風里輕輕蕩漾。淡淡的香氣縈繞在空中,走到哪里,都神清氣爽。

然后,是苦楝,開出極細小的,紫灰色的花,一樹一樹,散發著濃郁的藥香。

春天似乎更偏愛城市,每年都早早地赴約,因為那里有連翹,有紫荊,有櫻花,每一朵,都是粉雕玉琢的美人。而農人對這些是不屑一顧的。門口翻起小菜園,打起小田埂,土又細又勻,是種子的溫床,澆水,蓋膜,靜靜等著那些種子發芽長大,隨時都能揪一把綠葉仍在鍋里。屋后的空地要栽樹,楊樹最好,長得快而筆直,幾年就可以換錢了。槐木也好,長得慢,但是結實。如果你在哪一家的院子里,看到盛開的月季,爬滿籬笆的薔薇,那么,這一定是村子里不同尋常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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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人們講究實用,一方一寸,一絲一毫,都不舍得浪費。歸根結底,一個字“貧”。而大自然又是最懂憐惜的,溪邊的薺菜,田頭的莧菜,榆錢兒,香椿,一道道都是村人飯桌上的美味。所以,槐花開時,村里是最熱鬧的,小孩子們像得了圣旨,沖鋒陷陣一般,騎在墻頭上,爬在枝丫間,對樹下仰起的臉龐說:看著,接好了!像得勝的將軍。

把槐花從枝頭擼下來,水淘,瀝凈,把水分吸干。澆少許菜油拌勻,以鎖住水分,然后開始拌面粉。抄勻,讓每一朵花都裹上面粉,靜置十來分鐘,再看槐花,如果還粘,再裹面粉,直到每一朵花都是散開的,就可以上屜蒸了。中間要用筷子翻一遍,劃散,把下面的翻到上面來,再蒸幾分鐘,即可。放盆內晾涼,澆香油,潑蒜汁,一道美味即成。入口,齒頰生香,妙不可言。

其中拌面粉這道工序是最難掌握的。少了,蒸出來是黏黏的一大塊,難吃:多了,水分少,吃到嘴里,好像只有干面粉了,也難吃。我母親就是一個蒸菜的好手,蒸出的槐花,散楞楞的,總是恰到好處,我最愛吃呢。每到槐花開時,母親就用一個長竹竿,綁上鐵鉤子,房前屋后地轉,連枝勾下,花瓣捋好,稍稍晾曬,放于陰涼的東屋,約莫我該去了,就一定會做槐花飯。

去的早了,母親就說:“快,我早晨做的槐花飯,還熱著呢”去的晚了,母親就說“喲,餓了吧,廚房里還有我留給你的槐花飯呢,快去墊墊。”每每這時,我都顛顛地跑到廚房,端起碗,不急著吃,先放在鼻尖深深聞一下,一縷清香直達肺腑,再慢慢嚼,略勁道,微微的甜,咽下,清爽去膩,啊,每一個味蕾都是服服帖帖的。

母親看著我,眼神里都是幸福的光芒。她總會自責,說我忙,說幫不了我。而我每次去看她,碗都不要我洗。她燒火做菜,待我仍像稚兒。而我也習慣了她的照顧,貪戀著白發老母的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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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我坐在母親的小院里,仰頭看看屋后的槐花,高高地掛在枝頭,不禁疑惑,媽媽,這么高的花,你怎么夠著的?母親笑了一下,年年夠,下面的枝子都沒了,我是踩在房頂上用鉤子拽下來的。我一驚,心里又酸又疼。媽,你年紀大了,千萬不能再這樣膽大。我寧愿不吃,你也再不要冒險了。

母親很聽話,卻總是遺憾,可惜了那枝頭的美味。后來,我就沒再沒吃上槐花飯。每年春天,偶遇那些白燦燦的花朵,都禁不住生出口水來。可是,看到媽媽平平安安地坐在門口曬太陽,我覺得更幸福。

最近幾年,槐花是落寞了。一串一串,從最初的雪白,到漸漸泛黃,干癟,凋落,都少有人問津。留在村子里的人,越來越少了。打工掙錢不容易,畢竟好過土里刨食。蓋房、上學、治病,哪一樣都要白花花的銀子,幾畝薄田怎么承載一家老小的負擔?

鄉村漸漸荒蕪了,能走得動的,也都想去城里看看繁華的市景。不知道城里的月光有沒有把夢照亮,有沒有溫暖他們的心房?而他們穿行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用汗水建造一個從不屬于自己的美麗家園。再不能那么心安理得地享受大自然慷慨的饋贈,甚至連清風明月蟲鳴蛙唱都是奢侈的了。

夜色里,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過城市的街道,望著漸次亮起的萬家燈火,四月的晚風清拂,他們一定會想起家鄉這碗清香的槐花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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