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高中生都會對南霽云這個相當漂亮的名字有點印象,在歷年各地的語文試題文言文閱讀那一部分,曾經一度可以找到他的名字。
似乎名諱嵌入云字的人都有一種非凡的氣魄,趙云趙子龍單騎救阿斗,關云長關二爺斬顏丑誅文良,這些響當當的名號至今依舊是后人心頭的愛和傷,是被奉為圣人神明的英雄。
但是,南霽云與他們不同,他的生平事跡總結起來不過百字:年少家貧,投入張巡部下,后領精兵先后奔彭城、臨淮乞援,不得,自斷中指,置罵而出,射半箭以明志,冒險反睢陽,十月,睢陽城陷,張、許、南數十余將為叛軍虜,叛軍妄降之,皆呼大義不屈,凜然赴死。
可這區區百字里,道出的苦澀與絕望豈是一個屈居西部的蜀國可比得了的?
便借這個契機重新溫習一遍“守一城,捍天下”的大唐舊事吧。
《舊唐書》里沒有單獨為南霽云作傳,能找到關于南霽云的蛛絲馬跡的文章一是《舊唐書·張巡傳》,二是韓退之的《張中丞傳后敘》,而后一篇則有幸一字不落地選入了中學語文教材。
當年年少,一字一句讀來并不覺凄厲異常,今日重讀,心中卻像親歷者一般壓抑難受了一整天,對唐朝而言,睢陽保衛戰不僅僅是一場普通的城市保衛戰,更是一次護住了唐朝心脈的以少勝多的苦戰——國土不寧,數月無援,餓殍蔽野,開弓不能,宰殺戰馬,張網羅雀,苦守尺寸,殺妾分食,這一幕幕放在任何時代都是讓人心生怖意的畫面,尤其是食人這一點,那原本是最有可能出現在亂世的違背人性的場景,春秋時楚人易子而食已經為后人痛心不齒,何故許遠和張巡爭相效之?既知城破在即,為什么不動員城中老弱婦孺同生共死作背水一戰,反而殺之食之?
反對藩鎮割據、維護集權的韓退之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所欲忠者,不過國與主耳。
對于元氣大傷的唐朝來講,這就夠了,畢竟身處那種動亂時局,活著的人能全心全意信賴的只有自己和死人。
當年曾不喜韓退之的文風,認為其議論文冗長無趣,觀感不佳,不如蘇東坡的《赤壁賦》可讀性強,生動活潑,也不如諸葛丞相的《出師表》動心傷懷,令人躊躇滿志,但彼時哪里知道,在家國天下的大命題上,韓退之對小人愚見力道十足的反駁,擲地有聲的論證才是讓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最具共鳴的東西,“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
讀至此,念起中文老師向學生們灌輸的“讀《出師表》不下淚者,其人必不忠;讀《陳情表》不下淚者,其人必不孝;讀《祭十二郎文》不下淚者,其人必不友”的說法,在讀完《張中丞傳后敘》之后,不妨將其也列入其中,曰:讀《張中丞傳后敘》不下淚者,其人必不義!
睢陽保衛戰結束1259年了。
云消雪霽,古瓦不存,唯將軍祠堂,南升三尺香。
小子無能,亦愿承君之大義,推杯盞,迎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