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其他人的日常生活一般,我每天都要穿過一段悠長而又神秘的隧道。這隧道并不像城市里的地下隧道那樣充滿現(xiàn)代感與科技感,恰恰相反的是,它渾身上下都散發(fā)出古老幽遠的味道,仿佛在那里就能追溯到另一個渺遠的前世。我每每看到它,便情不自禁地想起電視里關(guān)于“穿越”這一鏡頭的描述,我大抵就是在那里尋找到了其中的真相的。
一個人悠哉地漫步在隧道里,隧道不長,寬度更是極其有限,僅僅只一個車位的寬度,若是幾人并排走,容下五個骨骼瘦弱的人便已經(jīng)是極限了。或者是這隧道太過謙遜而卑微的性格吧,它并不愛“招搖過市”,這里很少有其他人會經(jīng)過。隧道的一側(cè)僅存了幾十戶人家,那里滿是紅磚石子路,車子也鮮有路過,而我則在那里租住了接近一年時間,不談別的,我對那個隧道是充滿了感情的。
那時正值夏季,每日的氣溫也賽跑似的你追我趕,毫無留情地飆漲至四十度,整個小村子活像一口熱鍋,凡是進了鍋里的,便立馬就要蔫掉了。不過,倒是也有個好去處,那便是這個毫不起眼的隧道。
等到入了夏,才發(fā)覺里面真是涼爽宜人,那里時常有風兒游過,站在里面就好比把自己整個人都丟進溫柔的水里,那可比調(diào)皮的風兒乖巧,也遠比屋內(nèi)的空調(diào)舒適。這個隧道是沒有名字的,若是當真要現(xiàn)在給它起一個名字,我想我愿意叫它“避暑隧道”,因為這可真是太適合它了。
我覺得我喜愛這里,直到現(xiàn)在也是。當然,除了晚上那里黑咕隆冬之外,我仍是偏愛這個隧道的:它墻角下稀疏蔓延而爬上來的深色青苔,差不多高人兩頭的厚重的天花石蓋板,就連不知何時裝上的昏暗的白熾燈我也喜歡。這盞白熾燈可完全沒有破壞掉它的厚重“歷史感”,反而裝的恰到好處,因為它昏暗的光線時明時暗,上頭一經(jīng)過火車,那燈便忽閃忽閃的,像是在為遠去的列車送行一般,你若是能去看一次,興許你骨子里的文藝氣息都會誘使你愛上它的。
走進隧道里,可別走太快,要不然大概是會失去一部分樂趣的。在這兒隨口就能吟出兩三句詩,可能并不押韻,可是沒有關(guān)系,在這兒不求押韻:它很膽小,它渾身上下都害怕。它害怕太陽,那對它來說過于耀眼,于是它躲進黑暗里,它害怕人群,那對它來說過于貪婪,所以它躲在小屋里,它害怕聲音,所以把自己埋進土里,它害怕科技,所以它躲在這兒的隧道里……
在這兒,黑暗雖然確確實實地存在,可是恐懼并沒有尾隨黑暗而來,這對于人們誤解了千百年的黑暗來說,是極其幸運的一種存在。這兒的黑不像斷了電的高樓大廈,也不像是失戀,這里是最自然的黑,不添加任何修飾,黑即是黑,是沒有絲毫恐懼感和荒涼感的黑,就是這樣純粹而簡單的東西。
后來我閑來無事,想仔細地記錄下這隧道的一切,便細心地用腳丈量過好多次,從隧道這頭兒到那頭兒足足該有五十多米。若是天氣晴好的白天,隧道兩頭就會塞進可愛的金色陽光,越往中間走便是越為純粹的黑;入了夜,若是運氣好,隧道兩頭便伴著月光圍成兩座小巧的半圓石拱橋,穿過其中,倒是別有另一番滋味,越往中間走則是誘惑十足的白熾燈光,哪怕它不夠明亮,也不夠勇敢,卻足夠在這樣入了夜的黑暗里給我們帶來一絲希望。
一旦出了隧道,進入城市內(nèi)部,我想大概是看不到也想象不出這樣的神秘場景的。我打心底佩服這個隧道的存在。她把深夜喝醉的游子無私的護送回家,她對無家可歸的浪人驅(qū)寒問暖,她同樣帶來無可比擬的舒適夏季。這一切看似簡單,可是當真要頂住諸如“城市建設(shè)”及“拆”字這樣的巨大壓力時,一切都變得不那么容易了。
那天,我仍舊悠閑地徜徉在隧道里,那時我突發(fā)奇想,像是命運里關(guān)于想象的安排。我記起眼睛里曾經(jīng)掠過的古韻古香,還有耳朵里聽過的一段段民謠幻想,那個時候,關(guān)于“根”這個字的無限想象都匯聚在我的腦海里,讓我頗有感觸。
那時,站在隧道臺階上的我在想,這地方的前生前世定是個歌舞升平的大舞臺,一個充滿了戲曲性的舞臺,定是許多歌手吟唱過,詩人也贊詠過的地方。我想大概在很久以前,我腳下的這塊臺階旁圍滿了人,就這樣的小臺子上站著多少位勇敢的表演者,臺下人山人海,卻頗有秩序,并不會擁擠的難過。臺上歌聲嘹亮,沒有成片成片的厚重天花石蓋板,歌聲縹緲,繞梁數(shù)日,直達天際。
可這里最終卻不知因何緣故,那里的歌手唱累了,人群漸漸地散了,車馬多了,游子少了,于是石蓋板便把這里蓋上了……
這隧道的前世今生倒真叫人著迷。
若是有可能,我希望它一直于此,不拆遷,不改造,白熾燈壞了就再加些白熾燈,這樣倒也是極好的。